第34章 :孟厭
第三十四章:孟厭
“猰貐,你又浪費我的養料。”
刀尖的血還沒有涼透,寧月的背後揚起一聲柔和的男聲。
雖是斥責之語,但因來人緩緩道來,顯得震懾不足,無奈有餘。
寧月側頭,記得這個書卷氣極重的男人。
他是整個神廟除了她和猰貐,第三個能穿月白色神侍服的人。
——孟厭。
猰貐似乎和他不對盤已久,就算孟厭并未表現出任何針鋒相對,猰貐打一聽到他的聲音起,就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這是歷來的規矩,你這養料算什麽,再去遴選或者買點回來就是了。”
孟厭嘆了口氣,“上次遴選着火,神廟三等神侍給你賠進去多少?這才緊急從這批遴選裏多選了些人,好的養料本就沒幾個了……”
說到這裏,孟厭又細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孟芮。“你還挑了個陰年陰月陰日的……”
語氣中的可惜又深了幾分。
猰貐聽他翻舊賬,嘴角斜翹,像個惡劣頑童。
“那又如何,神使大人只會誇贊我撲滅及時,哪像你活活挨了二十鞭,怎麽樣?要不要我替神使大人替你要一顆長生丹來,免得你在地宮死了都沒人知道——”
眼見着事态走向了個人恩怨,寧月把刀一扔,發出一聲脆響。
猰貐和孟厭的視線同時落到了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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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月伸了手,對着猰貐。“百金。”
“……”
猰貐握着劍鞘,用劍柄将寧月的手推向孟厭。“你眼前這位孟大神侍才是神廟的搖錢樹,問他要咯。”
“神使大人特讓她好好了解了解神廟,你既然來了,就帶她去你的藥田裏轉轉吧。”說着猰貐好像完成了任務,往後連退了幾大步,眨眼間就不見人影。
餘下孟厭和寧月,他似是看不見寧月那一身血腥,标标準準欠腰問候。
“神女大人,既是如此,跟我來吧。”
寧月的腳步跨過孟芮,漫不經心道。
“這屍首便就這麽放着?看着礙事。”
孟厭回頭看着寧月笑了笑,“神女大人這麽一說我才想起。”他對着囚室裏的羽衛吩咐道,“找兩個啞奴将人擡走吧。”
“是。”
孟厭帶路時,處處照顧寧月,甚至會與她介紹這幾個關口的各通向何處,又說起羽衛怎麽輪守,盡職盡責得真像是帶寧月觀光游覽的。可這入目的所有景象,是在算不上什麽人間盛景。
她先被帶到的一處是約三四畝地那麽大的藥田。
這底下昏暗無光,這藥田之中卻詭異得繁茂葳蕤,長滿了一種約半人高,草葉白如覆霜的藥草。遠遠望去像極了一片飄搖雪地,細密地看不出田壟來。七八個灰衣啞奴們正一人一個小壺,謹慎又細微地彎腰将壺中液體緩緩傾倒在藥草根部。
整個藥田沒有一點草葉之氣,反而是濃稠腐朽的血腥氣讓人聞着便有些作嘔。
他們在用鮮血澆灌。
“這就是……仙葩?”寧月抑住呼吸,就算早對這飼養之法心裏有所預備,可親眼見證倒施逆行的景象,還是讓她本能地升起厭惡。
“是,也不完全是,我們對外管這叫長生葉。”
“用長生葉炮制出來的藥丸,便是寨民口中所說的一粒青,也叫夢生,市價五金一顆。眼前這片藥田,亦可看做萬金。”
孟厭有問必答,并不遮掩。
“那一粒黃,和一粒紅又是?”寧月恍然。
“有葉便有花,神使大人用了法子将花葉分開。仙花只在神使手中,而這仙草則交予我來飼養。養這些這些葉子只需澆上些陰年陰月陰時之人的血,便能長得極好。不過長生花就不同了,養護之法只有神使知道。”
孟厭帶着寧月繼續往前走,穿過了藥田,走向一條新的通道。
通道未走到底,便有一點甜香飄來,不似長生丹那般附骨,但也肖似。除了味道,那通道走得越近,溫度也漸漸提了上去。
“一粒紅則是完全由長生花炮制得來的藥丸,亦是只有神使知道如何配制。所以這剩下的一粒黃,就是由花葉一同配制而成。”
“這處便是配藥室。”
通道走到了底,入眼幾十名名啞奴臉上蒙着三角白布巾,分成五列七行各自安靜地守着自己的藥爐。這大多數的啞奴,面前藥案上放的就是剛剛所見的白色草葉經過初道工序炮制過的樣子,附以一些其他藥材。
只有最最裏面一列的啞奴面前藥案上,還多了一份紅色藥末和白色玉樣的圓丸,那能聞見的些微甜香便是從這藥末中傳來。爐爐炭火不斷燒着,源源不斷冒出的紫色煙氣袅袅向上,彙入頂上一處排煙的口子。
饒是煙氣有地可去,但這一室的悶堵和炙烤,又和着藥材冗雜一塊驅不散的粉塵,饒是寧月這樣大半時光都和藥打交道的人,在這短短時間也會覺得口鼻不适,這些幾十年如一日制藥的啞奴們恐怕身體更是被殘害得不輕。
孟厭只在前面領着路,配藥室最前列着十幾丈長的木架,擺放的就是這些啞奴們一爐爐煉制好的藥丸。
“這一粒黃,也叫忘生,可治百病。”
孟厭随手拿起一粒黃色藥丸遞給寧月。
“那俗世拼搏一輩子也未必有的百金,這一顆便夠數,神女要的就在這了。”
“治百病?”寧月跟着重複了一聲。
這百金的藥也是說化就化,連喜怒不形于色的孟厭都愣了一下,來不及阻攔。
和夢生相似的是,她短暫地感受不到寒症的存在。
但她的腦海比起服用夢生的迷糊混沌,更清楚,能記事。只覺得心中有股不确切的歡喜,不知從何而來,将她捧得越來越高。腦海裏那些堆積的藥典脈案像是在她眼前活了,連帶着她之前未曾想透的疑難雜症就在這一瞬間頓悟。
寧月目光開始散向虛無。
“神女大人,您這也太心急了。”
孟厭被寧月逗笑了,他搖搖頭帶着寧月離開配藥室,往下一個通道口走。
離開了配藥室,這次輾轉了兩三個拐口才到了一處新地方。
這裏卻沒有那麽多烏煙瘴氣的東西,素淨的很。不過一具石榻,一副棋盤,還有陳列得滿滿的楠木書架。
寧月一路沒有說話,她能知道自己在那兒,在幹嘛。可她的手腳和嘴好似随時蠢蠢欲動地想要背叛她,做一些離經叛道的事兒來。她竭力用指甲在掌心死死刻着,才勉強沒有顯得異樣。
“來,把這個吃下。”
孟厭從書架上拿了一個瓷瓶,倒出一粒漆黑的藥丸送到寧月嘴邊。
寧月沒有張嘴。
孟厭似是才意識到自己一路上好像都忘了說一件事。
“神女大人放心,我受人所托,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裏,會盡力要幫姑娘達成心中所願。”
寧月擡眸,極力控制自己的唇角。
“你知道我想要什麽?”
“要離開孟家寨嘛,和你的朋友們一起。”孟厭稀松平常道。
是誰這麽有本事,連地宮內神使身邊的二把手都能囑托。
寧月只能想起一個人。
她是不是該和廿七好好強調一下,她與謝昀之間的關系?!
“姑娘若再不吃解藥,這忘生中的蠱蟲便要破殼而出,在姑娘體內紮根了。”孟厭依舊好脾氣地伸着手,一點也不怕寧月做出第二個選擇來。
寧月眼睛盯着孟厭,張口吃下。
吃完解藥須臾,她體內的那股躁動漸漸消散了下去,可忘生殘留的藥性卻似乎沒那麽輕易褪下,它的餘韻更多的是影響着心念,這才幾息,便讓人有些克制不住地懷念起剛剛那種飄然欲仙的感覺了。
“……你剛剛說蠱蟲?”寧月後知後覺,緩緩轉頭看向孟厭。
遲鈍是服用過忘生之後的普遍現象,寧月這樣已經算藥性散得快的了。
孟厭點點頭,“姑娘可知,孟家寨自從神明出現,到現在不過短短十幾年,所賺幾何嗎?”
寧月從不是富貴命,在她的眼界裏,她和父親在醫館裏坐診一天,都賺不上一兩銀子。要她去想象能建起神廟那巨大佛像金身的錢財,她沒有任何概念。
好在孟厭也不是真要寧月說出什麽确切的數字來。
“若只是收些香火,賣賣這些仙藥,能賺但絕對不會賺得那麽快,那麽多。”
“神廟真正的財源,就是靠着藥中的蠱來控制的。”孟厭神色莫測地笑了笑,“無論江湖還是朝堂,一旦用了仙藥,就很難和神廟扯開關系了,這賺得哪裏是一時的錢呢,若不是藥和蠱無法提産,我們的神使就連天子也當得。”
這話就說得太過大逆不道了。
寧月擡眸,可眼前的男子言談間的神情并非狂妄自大,他的眉宇之間充斥的是對所謂的藥和蠱的可惜。這讓寧月不禁相信若是給這男子以時日,他真能将神廟做到他口中的樣子。
“你要如何幫我?”與虎謀皮,不外乎如是。
終于談到孟厭有些興趣的話題,他笑道。
“神女已然是神女,便不可能像個阿貓阿狗一樣,找個後門暗道随意将人偷偷放跑。眼下天授儀式又近,神女要後顧無憂地離開神寨,只有一種方法。”
“取代神使。”
寧月挑了挑眉。
“可天授儀式,本就是我的繼任儀式,何必多此一舉。”
孟厭嗤笑一聲。
“那哪裏是你的繼任儀式,分明是你的殺身儀式。”
“我說取代,是要你殺了神使。”
“只有殺了她,你才不會在天授儀式上成為她金蟬脫殼的新軀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