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牢獄
第三十章:牢獄
婦人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寧月不得不抱着婦人,彎腰貼着婦人的嘴才能聽清她的話。
不要……放棄生的希望?
她在騙人不是嗎?
明明,她的女兒,再也不會等到她的阿娘了。
婦人在逐漸失去溫度,寧月卻沒有松開她。
人命就是如此脆弱,而人也多的是無能為力者。
她是醫師,自诩讀熟讀透各部醫經藥典,僥幸也得過不少人對她醫術的稱贊。可她也只是醫師,不是神仙,行醫這些年更多的時候,她經歷的無力回天的病人更是數不勝數。生死之事,她理應看得極淡了。
可她還是無法真正的坐視不管。她知道自己身上冷,可就算這樣也比讓婦人躺在着冰冷的地上,逐漸散去所有溫度要好上一些。
貐并沒有很快回來,一時間這裏好像被遺忘了一般,沒想到先來找她的是——李玉貞。
李玉貞也沒想明白,這麽半天的功夫寧月怎麽會抱着一具死人屍首,倚坐牆邊閉眼小憩。
但面上還是要裝一裝的,她把手裏的木案往上端了端,嬌聲道。
“奉神使大人之令,要取此女之血。”
取血是常事,羽衛拿起案上的玉碗,就預備用腰上的長刀随意割肉放血。
李玉貞看那粗魯的架勢,忙不疊道。“神使大人讓我親自取血,免得你們沒輕沒重割壞了神女。”
“她……是神女?”其中一位羽衛不由得多看了寧月的臉。
Advertisement
這神女可和随意擺弄的玄靈不一樣,神女可是神使的繼位者。
“你要是不信,大可去神使大人面前親自問問去,我只管取血。”李玉貞冷漠地拿起案上的銀刺,一副只等着開門懶得廢話的模樣。
羽衛們只敢拿捏軟柿子,他們認識李玉貞,雖然才入神廟一個月,就頗得神使大人寵信,除了一等神侍猰貐和孟厭兩人,便屬她這個二等神侍能時常面見神使,他們哪敢置喙。
牢門短暫的開啓,又閉合。
李玉貞走到寧月身邊,用目光快速掃視了一遍,好在沒有受太多皮外傷。
先前她與百裏分道揚镳後,受召趕回神殿,她還以為寧月小命非得交代在貐這個人面獸心的家夥身上不可,沒想到聽着貐“審出”的供詞,倒險些讓她在大殿上笑出聲。
她好似小瞧了寧月。
李玉貞徐徐蹲下,拉開寧月的袖子,用眼神致歉後,邊用銀刺細細地在她腕上割了一條血痕,拿玉碗接着,邊對這她耳邊低聲。
“多謝你,我和百裏逃過一劫。你編給貐的那套說辭,神使大人似是信了,她對你不太一樣,竟真的有意把你選作神女。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但這機會難得。寧月,我有個不情之請。”
李玉貞頓了頓,貼着寧月說道。
“若是你真能當上神女,便能接觸到神使日常居所,那裏有一份神廟與外界往來的賬簿。若你能拿到,我李玉貞便是舍下這條命也會将你平安送離這裏。”
寧月沒答,她只是把懷中婦人的臉露出來些問。
“你認識她嗎?”
“……好像遴選的時候有點印象,是外村來的吧。”在這裏,死亡并不稀奇。李玉貞看着婦人的臉,努力回憶着。
“她說,她是來尋女兒的……你知道這裏有沒有叫馮靈薇的姑娘嗎?”
尋女。李玉貞默了一瞬,才道。
“若她不是遴選進來,而是神廟通過江湖人士将人略賣進來,不在名冊上便沒那麽好找。進了神廟的女子一般只分兩種。容色好的,好好打扮,錦衣玉食細養後,用以伺候來這裏的達官貴人,富家貴胄。”
“容色不好的,若聽話便當作三等神侍,作為料理神廟外事物的跑腿。若是不聽話,便會當作養料……”
說到這裏李玉貞嗓音都不覺吞了下去。
她極快地跳過這段,又細細捋了一遍她來神廟之後的所見所得。
“二等神侍應是沒有這人,一等裏猰貐和孟厭皆是男子,你要找的不是在三等就是在二等被罰後貶為的啞奴之中。你若要找,我幫你。”
可寧月卻聽出了一點端倪。
以人為養料,這古怪的說法倒是讓寧月想起江湖上一個失傳的藥師派系。
據說以此法飼養,不論原來藥草生長所需環境如何苛刻,都能迅速且茁壯成長,讓藥師不再愁苦草藥難培。不過這法子太過邪異,不僅江湖上人人得而誅之,拿到朝堂之上,也都是斬首的重罪。
若神廟以此法培育所謂仙草做成仙藥,那必然對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警惕。
寧月知道李玉貞的身份決不能行差踏錯一步,她自己都危于累卵,便搖了搖頭。
“不必了,随口一提而已。照你之言,神廟等級森嚴,神女的權力有多高?”
“一人之下。若是通過了天授儀式,你就是下一任神使……”
說到這裏李玉貞頓了頓。
在她面前的,是聽完話也沒有多上一分貪求之色的眼睛,寧月眼裏流淌的湖泊般的平靜一點點将她焦躁的心沖淡了下來。她忽然就懂了些百裏鶴一對她的思慮——她本是無關之人,沒有一定要涉險的理由。
在得知寧月是神女後她好似太輕易将把這當做一條捷徑,理所當然地覺得寧月可以替她們冒險,可這又是何其無辜的一條性命呢。
李玉貞咬了咬舌尖,改了話鋒。
“這事稍有不慎,便容易萬劫不複,你也不必要應我。這幾日,神使要交付一批長生丹,暫時抽不出空來找你,不過他們也不會對你松懈……”李玉貞交握着寧月的手心,偷偷從袖中渡來一個藥丸塞到寧月這兒。
“神廟的仙藥之一,一粒青也叫夢生,無色無味,看似能讓人身體輕快,免百病之痛,實則服下後容易成瘾,一旦不服會痛不欲生,神廟大多的人依賴此藥而不得不向神廟臣服。這顆碎幻是百裏給我的,專門用以抵擋藥性,待我走後你找機會服下。”
李玉貞溫熱的手心最後緊緊捏了一下寧月。
“不管如何,先活着。”
說話間,李玉貞割下的口子終于滴夠了小碗。
怕門口羽衛多疑,李玉貞正色理了理衣襟,将小碗收回木案之上,站起身離開。
“對了,那牢中的女子既是死透了,一會兒我便叫人直接送到血池去,別浪費了一身血肉。”
“還是玉貞姑娘想得周到。”
寧月擡眸,恰好瞥見羽衛點頭哈腰對着李玉貞時,李玉貞向她投來的那一抹安撫的溫光。
以玉貞之力,估計能留婦人一個全屍吧。
寧月用自己的衣袖輕輕擦去懷中婦人身上肉眼能見的血污,又盡力理好破碎的衣衫,缭亂的發鬓,她努力讓婦人看起來走得算是安詳。
雖然她不知婦人姓名,可她卻看到了話本裏她才理解過的慈母模樣。
她很希望這樣的人,別去做那孤魂野鬼,要早日投胎才好。
至于生前的事。
女子的聲音輕輕響起,也不知是對人說,還是對鬼說。
“你的話,我記下了。”
-
松橋塔,五層。
羽衛一進房間便看見摧折的挂架,散落的畫冊,房間裏七零八落的亂狀無聲言明了主人脾氣。何況他們都知道眼前這位面色黑沉的公子,可是掌握着江湖上最多秘密的無妄樓樓主,就連神使都禮讓三分,他們更是謹小慎微地求證。
“昨日夜間,公子可否攜黃衣神侍出過松橋塔行……好事?”
他們是被猰貐大人支使過來,核查所捉女子的口供的。
若是有一點虛言,那女子想來在猰貐大人手中絕無一塊好肉了。
“行好事……?”秾紫的發帶在空中輕晃,謝昀把玩着手上的酒壺蓋,嘴角露出一抹放蕩笑意。“怎麽,這塔裏做得不就是這些事?這,都要管?”
随着話中笑意漸消,這一室旖旎逐漸溢滿了戾氣。
“公子息怒,小人只是奉命行事。”羽衛苦不堪言,聲音又弱了幾分。“不知公子是否能認出那黃衣神侍來——”
“夠了!”謝昀不耐地打斷。“我來這神廟是求的快活,不是替你們神廟捉賊的。我頭還疼着,再要吵我,讓你們神使跪着來吧。”
“這……是,打擾公子休息了。”
羽衛們面面相觑,這樣的口氣說話他們哪敢再問,但看這樣子也算是對上了那女子所言,他們回禀猰貐大人應算是有個交代了。
羽衛離開後,室內重歸平靜,謝昀的眸光只凝在手中的酒壺蓋上。
恍惚間看到了一只手緩緩将蓋子倒扣。
那是屬于十歲寧月的手。
“以後看到我這樣倒扣,就說明這裏面的你不能喝,知道了嗎?”十歲的小姑娘已然有了大人的樣子,将水囊上的蓋倒扣後,轉過頭對着滿面酒紅的男孩一臉無奈。
“我看鳶歌總是倒這個給你喝,嗝——還以為裝得是甜釀呢,你才多大就喝酒啊?嗝——”小男孩喝了酒暈乎乎的,趴在小幾上直打酒嗝。
“這是藥酒,爹爹說這酒對我身體好,我才喝的。”小姑娘戳了戳男孩的臉頰,他才喝了兩口,已經不行了,她努力憋住笑意。“就這樣還說要當大俠呢,話本裏哪個大俠不是大碗喝酒的,你酒量也太差了。”
“大俠比的是武藝,和酒量有什麽關系,要是比酒量,我就讓你來!”
“難道你以後當大俠,專門帶着我給你比酒啊?”
“也不是不行,嘿嘿。”
……
“篤篤——”敲門聲打碎了少時的幻境。
“在下百裏鶴一,有一事想與樓主聊聊。”
謝昀堕幻的神色一收,打開門瞥見門口臉色極差的百裏鶴一。
“何事?”
百裏鶴一看了下左右,直接登堂入室,将門在背後合攏。“我見羽衛來盤查,卻并無所獲。便想賭一把——”
“樓主可是想救寧月姑娘?”
百裏鶴一亦打量着眼前的男子,這位傳說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樓主看起來過于年輕了。可他也沒有別的選擇,現下他的身體強撐只會在神廟暴露,要繼續維系和玉貞的聯絡,他必須再拉攏一些勢力和資源,無妄樓在江湖上亦正亦邪,是眼下最好的選擇了。
“你能救她?”
謝昀的質疑百裏鶴一也能料到。
“我其實是——”
“紫薇門暗探。”謝昀提前一步将百裏鶴一的話說出了口,他并不在意這層身份,只一步一步走回坐榻之上,不緊不慢地補充道。“紫薇門是朝堂上唯一一個與江湖挂鈎的下轄組織,獨立于三司之外,專職探查偵破與武林相關的案件。”
“……”百裏鶴一愣了愣,随即一笑。“不愧是無妄樓樓主,那也不用我多說了。寧月姑娘如今被關入地宮,地宮有層層羽衛在每一個通道口看守,就算知道具體位置,單槍匹馬地強闖,亦是插翅難飛。”
“若真要救人,唯有裏應外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