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施刑
第二十九章:施刑
這是一處狹長的地下長廊,長廊兩側皆是簡易用石壁隔開的一間間逼仄囚室。
在一盞盞挂于壁上長明的燭火中,寧月可以清晰地看見,這每間囚室但凡有人所在,每一個都不成人樣。他們或倚或躺佝偻在泥濘的方寸之地,臉上污穢難以看清原本面目,一雙雙眼睛就算是醒着,也渾濁失神。
可更為可怖的是他們的軀幹,有的缺了右臂,有的失了雙腿,有的甚至只剩一個軀幹,他們活着,可他們卻又好似只是發爛生瘡的一團爛肉,周身揉雜出難以言喻的腐臭味。
這是何其殘忍,如今律法嚴明,再是大罪也很少動用如此極刑。
孟芮的話倏地浮上寧月腦海。
【這裏可不受大燕律法管轄……】
本該威嚴肅穆的神廟,卻叫他們弄成了逍遙法外的魔窟。
“怎麽了,這就有點受不了了?”貐輕輕一笑,語意陰晦。
不待寧月反應,貐便拽着她手上鐐铐上長鎖鏈,迫着她不得不跟着往長廊的深處走去。
外圍還只是腐臭的氣息,越離長廊盡頭越近,血腥氣便尤為濃重。
直到寧月看見盡頭,木頭圍欄後,是一副幾乎沒有生息的女子身軀。她被懸在一處木架上,渾身上下布滿了一道道血紅色的鞭痕,碎裂的衣料和傷口翻開的血肉混雜着,鮮血浸滿了她前襟和袖口,又凝落在她的指尖,沒有溫度地流逝着。
寧月認出了這個女子,她在遴選前等待的小院中見過。
她身形有些粗壯,是和那個為女兒治病的母親一樣,少有幾個被選中的年歲稍大的婦人。
“她是個嘴硬的,嚴刑拷打了一晚,也不願說她擅闖禁地的緣由。真是可惜了那陰年陰月的生辰……”貐揮了揮手,便有看守在旁的羽衛打開牢門,将裏面半死不活的女子拖了出來,打開了最近一間的囚室随意丢了進去。
貐轉過頭盯着寧月,嘴角咧出一個躍躍欲試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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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你能堅持多久,才會說出那個帶你私逃的叛徒名字呢?”
寧月被綁上刑架時,上面的血跡還沒有幹透,冰涼的鐐铐緊緊纏着她的四肢和脖頸,讓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貐閑庭散步似的,在滿璧的刑具中挑選一樣合他心意的。
“你放心,神使大人說了要留你一命,我不會殺你。”貐的指尖先後在燒紅的木炭盆、一排大小,刃長各異卻都沉澱着陳年血漬的剔骨刀、被血浸得紅中泛黑的藤鞭上一一流連。
最終落在一根有四五銀針合圍之粗的鐵針上。
寧月靜靜瞧着,不難推算出這個人預備第一個折磨的是她的十指。
于是,她像招呼老友一般,親近開口。
“其實不用用刑,我也是可以說的。”
貐剛拿起鐵針,聞言有些不快地扭頭看向寧月。
“這就沒意思了,神女不該有點骨氣嗎?起碼等我玩盡興了再說啊。”
“我的命脆弱得很,很容易一不小心就玩死了。”寧月目光非常坦誠,甚至帶着包容,好像極為貐考量似的。
貐也似從沒見過這等性格奇怪之人,上前了一步上下打量着寧月,勾起一邊唇角冷笑。
“在這裏,你的死活,我說了才算,你就算想死也沒門。”
寧月像是看不見貐周身對她濃得都要溢出的惡意,點頭如搗蒜。
“是的,貐大人神威不可冒犯,我自然是信的,你想知道什麽直接問就是了,我知無不言。”
……
貐有一種力氣打到棉花上的無力感。
“你究竟是何人?如何逃出的淬星閣?誰,在幫你?”
寧月清了清嗓,如她所言,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只是一個小小做堂醫,這一不小心被你們寨中之人騙來遴選,也算苦命人了。但一看咱們這兒神威凜凜,我竟然還當選了滿璧靈火的天選玄靈之體,我這一細想,這我當做堂醫一輩子都求不來的榮華富貴或許能在這實現吶!”
“說重點!”
貐開始後悔讓寧月說話了。
“噢噢,本來也挺好的,就是在淬星閣就寝時啊,有樣東西橫豎隔得我難以入眠,我起身一翻,不料翻到一個繡囊。貐大人您是不知道啊,那繡囊裏寫的話,可吓人了!都是血字吶!寫着——”
貐翻了個白眼接道。“快逃,淬星之頂會吃人?”
寧月眨眨眼,“哎呀,您也看見啦?是不是很吓人?我呢從小膽子就小,我一看這話登時吓得魂也沒啦!這榮華富貴哪有小命重要,您說不是?”
“……”
這話若放在別人身上嚴刑拷打出來,他是信的,可偏偏眼前這女子将人心那樣明晃晃地擺在眼前,直白到他不想承認,又找不到理由反駁。
“于是,我就跳窗跑了。”
“但實在不知道往哪處跑,又怕被巡視的羽衛發現便胡亂地往一處草叢裏藏。不過那處草叢看着不大,往裏走走竟也走了很久,沒想到竟跑到了那處八角塔前,我見那門口羽衛只放行黃衣神侍,這就弄暈了一對兒在外野合的野鴛鴦,偷了她的衣服躲進了塔中——”
貐冷不丁将手中把玩了許久的鐵針直指寧月咽喉,用鈍的針尖似乎下一秒就可以刺穿她的皮肉。
“你撒謊,小小醫師,七層高閣你如何下?松橋塔前迷蹤陣法更是只有神廟內的人才能知道如何出入。還有你遇到那一對兒野鴛鴦,你可能說出其樣貌?”
“七層也不難,用褥單綁好吊着自己,一層一層也能下。至于迷蹤陣法我可不知道,我只是随意跟着位神侍便進去了。那對兒野鴛鴦在黑夜我看得不分明,但你若要我說,我倒也能說出那男子似是用了一條秾紫色發帶,樣式貴重,好認得很,若要我當面對峙也可。”
“……”
分明覺得這女子嘴裏沒有一句實話,可偏偏她的說法又與一切痕跡對得上。
她身上搜出來的針筒、樓閣下發現的床上褥單,以及他親自接待過的與那發帶對得上號的無妄樓樓主……
貐眯了眯眼,可他這人卻也不是什麽清正廉明的官老爺。
不是招了就萬事大吉的。
“看來你是真的不見棺材不落淚了,我這鐵針握得無聊,你便替我試試這針還利不利吧。”貐拿起鐵針似是禮貌地詢問寧月意見,下一秒卻扶起她的一根食指,将針尖猛然對準指甲之下的嫩肉捅了進去。
霎時,寧月的臉皺成一團。
蒼白的唇瓣毫不遮掩地、很沒骨氣地慘叫了一聲。
“嘶……這些都是實話啊大人!”
“就算對我把刑罰都用上一遍我也是這些詞。又或者貐大人不想聽實話,那便您說什麽就是什麽。我怕疼,只要您不用刑,我都願意認!”
“……”
貐看了看那針尖只才戳了個頭進去,他都還沒轉呢,這眼前的人豆大的淚水便哭出來了,當真是好吓唬得很的樣子。
他又連捅了三根指頭,寧月的說詞變也沒變,只有凄凄慘慘地重複着“我都認”。
“好了,閉嘴!”
貐頭一次覺得用刑這事兒做得如此憋屈。他把針拔了随手扔在桌上,轉頭對門外看手的羽衛說,“把她關好,暫不動她,待我回秉完神使大人再說。”
貐最後撇了眼一臉柔弱的寧月,他還以為神使大人所說的神女有什麽與衆不同的,不過就是徒有虛表而已。
待貐走遠,門口兩個羽衛将寧月從刑架放了下來,不過将人帶出的時候犯了難。
“這囚室都滿了,給她放哪兒?”
“無所謂了,這囚室裏的都和死人一個樣了,就近随便給她放進去。”
離刑房最近的一處囚室的門被打開,寧月被扔了進去。
囚室的地面泥濘潮濕,時不時有老鼠流竄,也許是根本無人在意,這裏的老鼠膽子極大。不久前才搬進去的女子還沒完全死去,只是昏倒在地上,就已經跑到她的指尖、耳邊去啃噬血肉。
寧月用衣袖趕開,坐到那不省人事的女子身邊,慣性地拿起她的手腕探脈。
她氣血虧損得厲害,一夜的折磨讓常人體質根本承受不住,按照如今這态勢下去,只怕靠她自己硬撐難以過今晚。可針筒被收走,寧月也無法拖延一二……
“薇兒,是你嗎?可是你來接娘了……”昏迷中的女子似是感覺到了寧月的存在,她閉着眼睛虛弱地呓語着。已是被血污模糊的臉,卻因為許久未見的夢中之人,被眼角的淚沖刷出一道幹淨的淚痕。
“是娘沒用,沒能替你報仇,你不要怪娘好不好……”
無意中,婦人的手碰到寧月,在她沒有反應過來之前,緊緊地抓住了她,好像她是婦人失而複得的寶物一樣。
寧月一愣,就這樣一雙倍嚴刑拷打過後的殘破的身軀,此刻手心依舊溫熱。
好似在源源不斷地替夢中的女兒驅趕寒冷。
“薇兒!”婦人的夢做得不太安穩,眼皮之下那混亂的顫動過後,婦人緩緩睜開眼睛,她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寧月,一時還是分辨不清自己是否還在夢中。
“你不是……我的薇兒。”
婦人帶着血色的指尖劃過寧月的臉頰,在那雪白的皮膚上留下一道血色後,婦人失落地喃喃自語。
“孩子……咳咳……你看着和我家薇兒差不多大,你也是被那些奸人抓到此地的嗎?”
見婦人稍稍緩過一些,寧月遲疑着點了點頭。
“那你的父母一定很憂心……我有一個女兒,七歲的時候被人拐了,我找了很久很久,才叫我找到了這裏來。不過恐怕我是沒法子再見她了……”
婦人一提及她口中的女兒,她的眼便忍不住落下淚來。“你在這裏若是能見到她,能不能幫我給她帶句話?她的樣子很好認的。”
“我的薇兒有一頭又長又順的頭發,她的眼睛就像夜空中的星子,很亮很亮。眼下還有一處小痣……”
“還有她的名字,靈薇,馮靈薇。”
“你見到她,你就說,阿娘一直在找她,她做得很好,讓她不要害怕,要好好活着等阿娘來……”
“不止有阿娘一個,還有好多丢了女兒的爹娘都在找她們……”
“不要放棄生的希望……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