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就擒
第二十八章:就擒
寧月做了一個詭異的夢。
前情她無從分知,只知道這會兒她大概是要死了,心脈已經薄弱得再無後繼之力,只依靠着身後之人源源不斷輸送的內力,勉強吊着最後一口氣罷了。
人死很正常,特別是她寧月,死于寒症。
但不正常的是,這夢裏緊緊抱着她的謝昀,哭得像個孩童。
什麽時候?他們曾這樣親昵過?
寧月想不出,可她的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
她的指尖似乎想替男子将眼角的淚拭去,可惜她的身子太僵了,只能微微擡起一點就再也夠不到了。幸而,謝昀察覺到她的用意,騰出一只運功的手,慌忙地握起她的手貼到自己臉上。
“阿月,別睡!你不會有事的,我都已将澄陽功法練到第七層了……我能救你的……”
寧月從未見過男子眼淚如斷線的珠子,撲簌簌地往下掉。
她的手根本接不住他那麽多的淚。
于是她道。
“都及冠了,怎麽還愛哭啊。”
“人各有命,阿昀。你陪我的時間夠多了,太多了……從前,你不是對我說,以後要當大俠的嗎?”
謝昀瘋狂地搖頭,他已經食過天下第一名頭的苦果,怎會重蹈覆轍。
“當大俠沒意思,阿月是嫌我煩了?那我以後便不粘你那麽緊了。可這次,你先別睡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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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月對謝昀的無賴,唇角勾起無奈的弧度。
“你又這樣。這一生,你待我好到,我常常不知道你是因何這樣愛惜我,甚至偶爾覺得配不上你的愛惜。我記得你小時候,明明不是這樣的……”
“你有多久沒有拿起你的劍了?”
“……”
“我的阿昀,舞劍時,恣意萬千,天地萬物不能阻他半分。”
“為什麽讓我成了……斷你少年志氣的刀。”
“阿昀,我累了,你別再叫我了。”寧月輕輕晃手,謝昀不敢拂逆,一點點松開她的手,寧月在他的懷中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阖上眼,她的聲音又輕又柔,最終消散在風裏。
“以後,你要你當你自己,不是寧月的誰……”
“阿月?”謝昀似是不願相信懷中之人氣息已絕,他還在輸內力,直到他自己都脫力到抱不住懷中之人,從椅子上摔下卻也沒松手。
他的淚好似也随她去了,雙眼漸漸冷下,喃喃自語着。
“為何!為何澄陽功法第七層還是救不了你……這一次我明明不曾離開你半步……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阿月,是我不好……讓我再試試,再試試。”
“下一次,我決不會讓你死了……”
寧月猛地驚醒。
她不明白自己的眼角為何有淚,耳邊又為何似有男子在低聲發願。
她眨了眨眼,不過剎那的功夫,她已經記不清夢中半片情景。
她只記得,那是一個詭異無比的夢。
環視四周,她好像沒有睡得太久,窗外依舊是薄薄夜色尚未全退,約莫不到卯時。
不遠處側榻上的謝昀撐着頭,以坐姿入睡,看着似乎極為困倦,沒有察覺到她起身的動靜。
應該沒發生別的事兒吧。
寧月檢查了下衣服,又給自己把了把脈,寒症發作的苦寒已經褪去。
雖然還有些滞澀,基本與平日無差別。
竟比上次好得還要快些。
寧月不禁擡頭細看了兩眼謝昀的側臉,真不知他究竟幫父親找來了什麽藥,想必價值不菲。他們謝家欠寧家的早該還清了,父親不管,她卻不得不記這些。
這些都是要還的。
她蹑手蹑腳地起身,盡量不想讓謝昀發現她的離開。
要還的,就不能欠太多。
她的這條命犯不着要記在他的頭上。
不過就在寧月要走到門口時,謝昀都沒有半點動靜,睡得有些過于的沉了。
寧月不再可笑地貓着腰踮着腳,她皺了皺眉,對于一個習武之人,這點警惕都沒有,日後怎麽當天下第一啊?
難道是這一世經營镖局,武功已不如前世那樣精進,真成了酒囊飯袋一個?
又或是……他昨日喝了幾案上的“酒”?
寧月瞥了眼矮幾上的酒壺,那酒中不知摻了多少一粒青……
她心裏罵着自己說着和謝昀從此陌路,腳步卻誠實地往謝昀的方向挪移。
便是寧月的手将将要輕輕搭在男子的脈絡之上時,隔壁突然傳來了門扇推動的聲響。
聽着,有些手腳慌亂。
是李玉貞他們?
要是他們發現自己不見了,按李玉貞的脾氣,恐又要鬧上一點動靜了……
掙紮之下,寧月還是走向謝昀,伸手将他手邊幾案上,細口酒壺上的蓋子拿了下來,倒扣在桌上。
希望,他還記得。
悄悄來到李玉貞的門前,寧月回憶了一下昨夜李玉貞敲門的節奏,兩急一緩。
片刻之後,是李玉貞将信将疑地探頭出來。
“你怎麽在這兒?”一看是寧月,李玉貞二話沒說,就将寧月一把拽進屋子,然後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無人,才牢牢阖上門扉。
而寧月一進室內,便看見躺在榻上,左腹之處湧現出大片血色的百裏鶴一。他面白如紙,已是失血過多之象,寧月想也沒想從懷中拿出針筒,快速在百裏鶴一的幾處大穴上紮針。
“你是……醫師?”回頭的李玉貞看到這一幕愣了愣。
“我只能幫他盡量止血,此處沒有傷藥,他的傷不宜久留。”
施完針的寧月又替百裏鶴一把過脈象,“他的脈象怎會如此乏力,他還服下什麽了?”
“禦靈丹。”百裏鶴一氣息不穩地回答。“就算是我們這些富家貴胄進此地,神廟也會讓我們服用禦靈丹,對于普通人只是調養生息的補藥,但對習武之人效用堪比散功散。”
“都怪你!好好地替我擋什麽刀!”李玉貞坐在邊上,聲音悶悶地。
“你可知這神廟我們到底折進去多少人了?它在此屹立了十幾年,與各個勢力相互勾連,狼狽為奸,若不是明面上實在無法調查,又怎麽會讓你一個不是官身的女子涉險至此!”
怪不得李玉貞想救她,也有法子救她。
原來是與官府牽涉到一起。
這外貌一副像是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纨绔子弟百裏鶴一,卻對玉貞顯露出凝重的語氣。
寧月沒想到會在這樣一個聲色犬馬的地方窺到一絲真心真意,她忽然想到蓮香,若是知道妹妹不僅活着,還有人珍視應當也是會開心的吧。
“可是我拖累的你們?”寧月打斷了二人預備要誤解真心的争吵。
李玉貞從自責中擡起臉,神色複雜地搖了搖頭。
“我去探查後,确是因淬星閣而發出的警示,只是那是另一個女子擅闖了禁地,不是因為你。但現在,淬星閣搜查時,卻也同時發現你不見了,如今——”
“就一個弱女子,還能跑出神廟不成,給我再搜!”
一片兵甲之聲又一次光臨了松橋塔,只是這一次領頭之人的聲音,寧月有些熟悉。李玉貞将外窗偷偷開了一條縫隙遠望,瞥見一身月白色神侍服,聲音驀地一沉。
“不好,是猰貐帶人追來了,他可不好糊弄……”
就在李玉貞絞盡腦汁想着該如何避難,卻見寧月在她眼前輕輕一拜。
“你這是作甚?”
“寧月知姑娘待我一片赤忱,本不該辜負。但如今萬萬是不能再看二位因我之過,有性命之危。”寧月沖李玉貞安撫地笑了笑。“我是滿壁靈火,他們抓到我不會傷我的。”
“哎——你不要命了?”李玉貞眼看寧月要推門自首,急聲道。
“我此時不出,那沒命的若是百裏公子可如何是好?”
李玉貞順着寧月的目光望向百裏鶴一,腦海裏一時晃過他們經歷的大小案件,一時咬緊了舌尖,直至血腥味溢出在整個口腔。
她不甘,不甘自己不夠強大,不甘自己并沒辦法如想象中那樣言能踐行。
她不甘自己動搖了,因寧月一句話。
門扉開啓的聲音響起時,李玉貞已來不及去追了。
東方既白,門外湧進的一絲涼意将屋內的兩人吹得分外清醒。
“百裏鶴一。”李玉貞的嗓音去掉那些妖嬈造作,很是凜冽如山風。
“我不會撤的,我要留在這裏,我要看着這座神廟在我眼前覆滅……”
“人在這兒!”
一道淺淺的朝晖随着羽衛大聲的呼叫,落到被牢牢鉗住雙臂,扭送到塔前空地的女子臉上。
猰貐上下掃了一眼寧月身上的黃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你倒是挺能跑的啊,說,是誰帶你來的松橋塔?”
寧月被羽衛們毫無憐惜地架着,雙臂扭曲得教她擡臉都很是吃力。
可她還是擡眸,像是因一時意氣出逃而狡辯道。
“我是滿壁靈火的天選玄靈之體,你們怎能如此待我!”
“滿壁靈火?”猰貐嗤笑了一聲,他上前一步,用食指輕輕挑起寧月的下巴,左右打量了一圈。“就你還想當神女?看來不吃一點苦頭,你真的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了?”
“來人,将她押去禁地。”猰貐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最後一抹豔色也從眼角消失。“剩下的人接着給我搜,那人受了我一刀在左腹,好找得很。”
妖異的外貌之下,是一顆比兇獸更為狠毒的心。
“是!”
禁地,聽上去便是個不詳的地方。
寧月想起李玉貞說,夜裏也有淬星閣的人擅闖禁地。
——因而響起整個神廟戒嚴的警鐘。
可惜,這些神廟的人極為嚴謹,不僅用鐐铐将她的雙手縛住,還在押她去的路上将她的眼睛用黑布蒙上。而她也毫不懷疑,在去禁地的路上,所用的迷蹤陣法絕不會少于松橋塔前。
左繞右繞,寧月能感覺到從晨露清寒到寂靜無風,最後開始悶熱。鼻尖漸漸嗅到的是陰沉潮濕的泥土氣味,而後又是血腥味,最後是——
死亡的腐臭味。
寧月眼前的黑布猛地被人扯下,忽然的光刺得她一時睜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