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相贈
第十八章:相贈
“什麽意思?你們水雲間不做生意了?”
在采花一案量刑定罪,全城皆知的第二日,水雲間攔住了位富家公子。
小厮也知道對面身份不輕,只敢陪着笑臉。
“秦公子莫怪,東家今日要設百花宴,只宴請女子。即使公子身份貴重,我也不好忤逆東家意思,放公子進去啊……”
“不過就一個采花賊判了死罪,這些女子是要上天了嗎——”秦公子氣得剛要罵上幾句,卻正見幾位拿着食盒,不戴帷帽的女子準備進水雲間,臉上的譏笑更甚,用把折扇和身後兩個跟班就将人攔了下來。
“喲,這不是遇春臺的桑兒,蘭兒嘛?怎麽也跑來水雲間了?是跳胡旋還是柘枝啊?哈哈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水雲間現在真是什麽牛鬼蛇神都能進去了!”
秋桑澤蘭幾人本開開心心地,這等羞辱着實太過,身後幾個跟着來的臉皮薄得姑娘已經想扯着秋桑往後退了。
“老何,東街那秦家鋪子我們收多少租金來着?我覺着有些便宜了,不如——”
“翻倍吧?”
葉懷音一身嫩黃色織如意祥雲紋緞裙,明豔絕倫,帶着一位掌櫃打扮的男子從水雲間跨了出來。她雙眉輕挑,笑起來頗有纨绔的樣子,似乎非常樂意将權財勢力在此處大顯特顯。
效果也很卓絕。
秦大公子只能跳腳,指着葉懷音半天也不過憋出一個“你!”字。
“秦柯,擾我貴客,還不快滾。”葉懷音氣夠了人,神色一冷直接示意水雲間小厮一湧而起,不用動手,秦柯自己個兒連退幾步,差點摔了。
不過葉懷音未分去一個眼神,綻開柔柔的笑意,迎着遇春臺過來的姑娘們,将人安排到備好的位置上。
寧月和鳶歌比着用飯時間将将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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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掃了一眼跟到門口的廿七,放了對方半天假。
沒成想,她們二人剛跨進水雲間,發現一眼望去竟座無虛席。姑娘們互相挨着,其樂融融,從詩詞歌賦聊到婚嫁對象,那叫一個熱火朝天,就是都好像未曾動筷,各自桌上除了酒水就只擺了些食盒,不知作何用處。
“你總算來了!”葉懷音見寧月滿堂巡視,似乎只想找個偏僻角落坐下。她直接拍了拍她左側首位為寧月留好的貴賓席。“來,坐這!”
盛情難卻,寧月不得已和鳶歌坐在了這一處顯眼的位置。
随着她們二人落座,百花宴才正式開宴。
“各位今日一宴,不為別的。”
“在陽城,我們女子生而不易,有的刻意,有的無意,世人家人愛人予我們諸多枷鎖。可誰說,天生的枷鎖不能打碎!昨日多謝各位姐妹願替懷音仗義執言。懷音在此,敬大家一杯!”
葉懷音一番話講得蕩氣回腸,她雖着女裝,可那飒爽模樣一點也不遜色于男裝的張攸。
其他姑娘們也是紛紛舉杯,一飲而盡。
桌上是甜酒蜜,入喉溫潤不辣,很是适口。
寧月一杯下肚,只覺回甘。
而水雲間的小厮們此刻也紛紛上前布菜,不愧是水雲間的菜色,每一道就連擺盤都精美絕倫。寧月都有些不忍動筷了,卻聽覺席間開始吵雜一片。
最終是秋桑打頭拎着自己帶來的食盒走上前。
“我們自知水雲間菜色上品,向來是宴請達官貴客的,但我們想着這百花宴應是女子同樂,沒有光讓葉姑娘破費的道理。我們自己帶了些姑娘們愛吃的小食糕點,願與大家同享。”
“我亦有。”
“我亦帶了。”
“……”
随着各處食盒被打開,大燕南方的名點小吃,北方的雜燴湯面,關外的甜點肉食,一時之間香味交雜。讓人這會兒才想起,陽城最初只是彙聚關內關外各路商隊,讓各處文化風俗在此融合,又各放光彩的邊城了。
“小姐!好好吃哦!”鳶歌吃得簡直不亦樂乎,每當有一個她覺得驚豔的菜,她都不忘給寧月揀上一份回來。
沒過一會兒,寧月眼前的小碗裏已經堆得像個小山了。
不怪鳶歌,寧月清楚都是因為家裏一直吃得寡淡,不是馕餅就是清水粥,逢年過節才吃點好的。平日父親是忙得沒時間吃,她則是因病胃口不好,吃什麽都一樣。
寧月也沒想到,在這裏竟能吃到天南海北各處菜系。嘴裏酸甜苦辣,都占全了,卻只覺得痛快。
久違地,覺得痛快。
寧月執起酒杯,很快喝下第二壺。
也不知酒過幾巡,姑娘們都有些不勝酒力了,但因場中沒有異性,大家都很随性。有的抱在一起哭,有的從文靜膽怯變得直率大膽,滿堂追着另一個姑娘親。葉懷音也有些酒意上頭,她挪到寧月身邊,見寧月似酒量不錯,她便直接以膝作枕,半躺在寧月腿上。
“九娘釀的酒,是不是挺不錯的?可惜我存得不多,不過今日用來晏客,九娘應當也會開心的是不是?那賊人終究還是被繩之以法了。”
葉懷音想來欣慰,又對着酒壺喝下一大口。随後又記起什麽,從懷裏掏了掏,先是拿出了一件白玉細口瓶。
“明月露,收好。”
寧月點點頭,接過也不查看,就當是尋常飲品,往食案上的角落順手一放。這一舉動,把葉懷音看笑了,她伸手捏了捏正上方寧月的臉,力氣還不小,好似在确認着什麽。
“你這張臉怪得很。我初時一見,還以為是什麽深閨小姐,柔柔弱弱怪惹人憐惜的。後來你診脈看病時,又像個慈悲的小菩薩,但昨日你在庭審人群走出來,往那一站,又與那話本裏的英雄不差分毫。”
“現在我看明白了。”
“你,是面鏡子。”
“惡人見惡,善人見善。”
“葉小姐,你喝多啦。”寧月拉下葉懷音的手,有些無奈。葉懷音卻不高興了,輕輕拽了拽寧月的發尾。寧月這才察覺這喝醉後的小孩想聽什麽。
“懷音,你喝醉了,該早點回去了。”
葉懷音聽了馬上變臉,笑眯眯地打了個酒嗝,又開始從懷裏掏,這回她掏得隐秘些,好半天摸出一個葫蘆來,也不打開就直往寧月懷裏塞。
寧月看這葫蘆造型別致,墜着長長的紫色穗子,葫蘆身上還用金印印着一枚花印。不過以這熟悉的形制,大抵應該是個藥葫蘆。
沒見過給醫師送藥的,寧月不急着收,只笑着問。
“你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啊?”
葉懷音一聽立馬神色都警醒了一些,她坐起身,貼在寧月耳邊小聲說。
“這是長生丹。只在京都還有少數幾州的貴胄中間流傳,隐秘非常。是我偷偷從采花賊身邊拿的!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
“這藥雖不能真的讓人長生不死,但也能強身健體,你身子弱,拿好自己吃!”
“長生丹?”寧月輕輕重複着,葉懷音卻徹底倚着她醉倒過去。
寧月這邊一手拿着葫蘆,一手又扶着葉懷音,正不知道如何是好,那邊秋桑臉泛紅雲向她走來。
“寧姑娘。”秋桑乍看酒意上頭,但細究這行動身形皆穩健,應是酒量不淺。“蓮香姐姐的事,多虧有你。我之前從未敢想,我這等出身竟能在這水雲間平等地與人共飲,我敬你一杯。”
寧月猝不及防,就看秋桑飲下一杯又說。
“聽葉小姐說,你不日便要離開陽城了。”秋桑從袖中拿出一個窄長木匣,邊說邊将木匣打開。“此一別,也不知道何時再能相見了。我們幾個合計了下,也沒什麽能送的,見你沒什麽發飾,這根花簪是大家東平西湊出來的,蓮香姐姐親手做成的,你若不嫌棄便收下吧,權當我們相識一場的紀念了。”
這匣中花簪素雅,狀如昙花,花蕊嫩黃能迎風而動,簡直栩栩如生。
寧月飄然的心微微向下一沉,好像有什麽俗世的東西輕輕勾住了她。
“怎麽不喜歡嗎?”秋桑見寧月久久不收,美目流轉下多了點失落。“我們身上素麗的東西少,都是花裏胡哨的,你若不喜這樣的,我們再給你換個。”
“不必了。”寧月放下葫蘆,從匣中拾起花簪,“這就夠了。”
她把自己原本頭上那根用了許久的木簪抽下,換成這根花簪,眨眼功夫,花簪便被穩穩置于如墨發絲之中,将本來素淨避世的面容多襯出了一絲人間嫣然。
“謝謝,我很喜歡。”寧月摸着發鬓,對秋桑輕聲道。
“喜歡就好,喜歡就好。”秋桑看着被戴起的簪子,原是想笑的,但是說着說着又多了點淚意。“我們在遇春臺不知何時能離開,還望姑娘能替我們多看看這世間繁花。”
“何出此言,蓮香姑娘不是自由人麽?她既可以,你們也可以。”寧月也帶了些東西,不過不在身上,而是直接讓鳶歌背來的一個小包袱。
“這裏面是我配的一些養顏美容的藥膏,日常搽凃便可。另還有一些碧玉膏,我改了些配方,寫了下來放在一道,用完了你們就按着配,藥錢不貴,效果也是一樣的。”
“繁花似錦,終究還是要自己去看才知曉其狀。”
寧月舉杯敬佳人。
夜,被酒意熏染,蒸騰出的卻是柔柔情誼。
水雲間的屋瓦之上,有一身影透過掀開的薄瓦瞧見姑娘暢快模樣,嘴角不禁添加了份暖心的笑意,手中也舉起一小壇酒,和姑娘隔空對飲,難得放肆。
他就知道,這一次他沒有引錯路,他的阿月會好起來的。
豎日,寧月醒得早,或者說她壓根沒怎麽睡。
前半夜和秋桑與澤蘭先後送認識的喝得不省人事的姑娘回家,後半夜又去水雲間和小厮一起,幫一些實在不知道家住何處,只能暫且留宿的姑娘們安置于卧榻。
天蒙蒙亮,廿七聽寧月的話,将馬車直接趕來了水雲間門口。
鳶歌宿醉才醒,便被告知要趕路,她不禁看了眼葉懷音就寝的隔壁雅間。
“小姐?不與葉小姐說一聲嗎?”
寧月望了望自己手上的明月露和藥葫蘆,淺淺一笑。
“走吧,有緣自會相見的。”
拿着東西,寧月鑽進了馬車,鳶歌緊随其後。
廿七缰繩輕抽,一聲“架”,車輪終是緩緩滾起,往陽城外去。
待車輪滾遠,在水雲間外,有一夥在這裏鬼祟窺視了整夜的人才堪堪現身。
“看到了,那女子手中拿了長生丹,也不知她都知曉了什麽。”
“寨子的事,決不能透露出去,此女決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