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量刑
第十七章:量刑
驚堂木終于放棄辯證地連拍了三下,将堂下異動收斂。
“心衣一物未刻姓名,不可算實證。”
“犯人韋榮,臨堂翻供,狡辯公堂。捏造事實,污蔑他人清名,罪加一等。按照大燕律令,殺人、犯奸,死罪也。犯人可認?”
韋榮自知今日翻案不了,對地連磕,額頭磕得高高腫起,就為了博得一絲同情。
“草民不認啊!”
“此案本司已判,再有不服,便上訴州令吧。退堂!”
邑令也不多說,給案子定了性,轉身就走。
采花案牽涉極多,本就不是他一方小小邑令判得了的,堂下民怨激憤,他又不瞎。要是真得罪那葉府大小姐,他日後在陽城還怎麽行事?還不如早點把這燙手山芋扔出去。
在韋榮被巡衛拖下去之前,陰毒的眼神便一刻沒有離開過寧月。
就是她!害得他淪落到這個地步。
事到如今,他只能去求救那位大人……
不過這惡毒尚未傳達,就被葉懷音旋身擋去,她下巴微揚。
“放心,就算上訴到燕國天子那兒,你也難逃一死,我葉家有的是錢和精力和你熬!”
“你這個賤——”韋榮抓狂,他恨不得掐死葉懷音,可不過剛撲騰了一下,就被牽住鎖鏈的袁白榆狠狠拽住。
向來君子的人,手卻不經意地抓在了韋榮沒有痊愈的傷口上。引得韋榮一陣抽搐後,袁白榆帶人走出公堂有一段距離後,才回望站在光下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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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邊,站滿了和她一樣勇敢的女子。
陽城對待女子的目光或許不會一下改變,但始自今日起。
女子她們自己将清楚,她們不再是可以任意被污蔑、折辱、附屬的存在了。
“狗屁采花賊!黑的也給他說成白的了!在堂下聽得我快氣死了”
“他就仗着女子好欺負!我呸!”
“還好有寧月姐姐告知我們此事,不然這賊人真要給他脫罪了!”
葉懷音在聲音中看向寧月,寧月一如往常,淺淺一笑,依舊雲淡風輕的。
并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麽大事。
“諸位姑娘,葉懷音多謝大家今日相助。明日,我在水雲間設百花宴,願宴請陽城所有女子,若無要事,萬望一敘。”
那可是水雲間。
沒有幾十兩銀子吃不了一頓的水雲間。
見葉懷音神色真誠,不似作僞,各個姑娘們或羞澀或直爽地應下。
半響後,巡衛司才散去了女子香,恢複了寧靜。
今日葉懷音心情好,不想坐馬車,她挎着寧月的胳膊,大喇喇地享受着不帶面紗在街上閑逛的感覺。
寧月不太習慣這樣熱情的肢體相接,可葉懷音的功夫哪裏是寧月能掙脫開的。
“別想跑了,你這人,身上冰涼涼的,夏天挨着都不覺燥熱了,甚好甚好。”
“……”
“寧月,你有朋友嗎?”葉懷音察覺到身邊女子的僵硬,不由得被逗樂。明明看着萬物不擾本心的灑脫模樣,有時接人待物又過于生疏閉塞。“你別說鳶歌噢!那丫頭算是家人吧?真沒有?”
葉懷音扭頭去看,寧月越避,她貼得越近。
直到街上路人都側目,葉懷音才樂不可支地收了回來。
“那勉為其難,我就當你這第一個朋友吧。”葉懷音開朗地把寧月的手展開,攤平,自顧自擊掌為誓。寧月雖然僵硬,倒也沒再避開。“話說回來,你真不怕我與那采花賊妥協?你那明月露不要了?”
寧月脫口而出。“本來也不是非拿不可……”
“那你前後這一通忙活?圖什麽?”葉懷音真是奇了怪了。早前那一口答應一身作餌的模樣,還以為這明月露對她生死攸關呢。
“嗯……就散散心,避避麻煩事兒……”
越是這種場面,寧月反而不知如何解釋。
謊是一點說不了,只能顧左右言它。
“你與袁巡衛之後?”
“管他呢!我也想明白了,女子這一生也不是非嫁人不可。大燕對死刑有三審制,要讓賊人伏法,少不了費時費力,最後可能還要上京。我與他只算是互通心意,并無私定終身,他想娶不想娶,要等我或者不等,我都理解。”
葉懷音看着是真的通透了,寧月替她揭去的好似不止一層面紗。
“我看袁巡衛并非無情無義之人,若能相守,便不要錯過了。”
“啧啧,說我呢。你那個平日形影不離跟着你的護衛呢?那日給你留花箋,他追得可猛,差點被他看見我的真身。”
今日,寧月難得獨身一人,這也是葉懷音非得纏着她陪她走一會兒的原因。
她知道鳶歌是被寧月安排在客棧照顧蓮香,但那護衛不在,萬萬不該啊。
“他?應是一直在的。”寧月面不改色,話音如常,念了一聲。
“廿七。”
葉懷音都覺得那七字還沒念完呢,一道覆着玄鐵面具的玄色身影唰地一下閃現在眼前,繼而對寧月颌首,就自覺跟到寧月身後去了。葉懷音連忙上下左右看了街面一圈,也沒想通他先前藏在什麽地方。
“別找了,他慣會藏的。”寧月自遇春臺後已經漸漸習慣廿七的身法。
葉大小姐覺得新奇,湊到寧月耳邊。“看着體态身姿皆上乘,你哪找的護衛,給我介紹介紹?之後出遠門,我也好有個依仗。”
寧月萬萬想不到有一天,她要為謝昀介紹生意。
“這事你問他吧。”
“此乃我在镖局名帖,歡迎光顧明遠镖局。”
大抵早已每個字都聽進耳朵,寧月說完廿七就早有準備地從懷裏掏出張紙箋。
“……”
寧月對謝昀管理镖局生意的做法又多了份認知。
相較寧月的沉默,葉懷音則不加掩飾地堵起了一邊耳朵,面色從滿意到嫌棄,勉強接過了廿七手中的名帖看了看。
“原來是明遠镖局,我葉家應是和你們打過不少交道。我怎麽從來沒見過你?”
“廿七原是孤兒在京都總行那兒訓着,學有所成才——”
“行了行了。你別說話了,你這破鑼嗓子天生的還是傷的呀?你雇主這麽個妙手回春的醫師,你讓人家給你看看呢?”葉懷音才沒有寧月寬容不計較的心态,這嗓子直接打消了她再尋他當護衛的打算。
寧月被葉懷音的快人快語逗笑。
沒設想,有人語氣堅定道。“無礙,不值當藥費。”
“……?”
葉懷音面上不顯,加快了步子,把寧月往前帶了幾步,壓低聲音對寧月道。
“不對勁!你這镖師可有查過底細?我從未見明遠镖局的镖師臉戴面具的,還有那聲音。像極了我扮張攸時所用的匿聲丸效果,你就從沒問過他?”
“問什麽?”寧月回頭瞥了眼很是會看眼色,恰當地隔開一段距離跟着的廿七。“父親所挑,不會害我。他與我不過這一次護镖的關系,以後再無瓜葛,何必交淺言深?”
“你真是什麽都不在乎。”葉懷音懂寧月的意思,嗟嘆一下後便不再執意。“你打算何時離開陽城?”
寧月想了想,“百花宴後,允諾了父親要早日歸家。”
葉懷音啊了一聲。路上的話都少了,一直送到陽城偏郊,葉懷音轉頭瞥了眼并無感傷之色的寧月兀自生氣起來,不顧寧月避讓,張開臂膀将寧月緊緊地抱了一下。聲音悶悶地從寧月肩後繞來。
“明日準時來啊。”
放棄掙紮的寧月,猶豫地舉起手最終輕輕搭在葉懷音的肩上輕輕拍了拍。
“明日見。”
這一夜,昌城的女子似乎都入夢香甜。
唯有牢房裏,傷痕累累的罪犯韋榮臉色灰暗,只努力墊着腳去夠唯一一扇小小璧窗。好不容易教他扒上那兩根木欄,他張口成哨,吹奏着南孟一族特有的招禽曲。
足有一炷香,窗外終于飛來一只全身漆黑的鸹鳥。
韋榮如見救星,速速将自己好不容易藏起來的求救紙條,用手邊的一根碎草梗綁在鸹鳥的右腳上,再将鳥兒驅走。
做完這一切,韋榮像是活過來似的,眼裏多了簇死灰複燃的火焰。
只要那位大人出手,那些得罪他的人都要死!
鸹鳥在夜色中彷如雨揉于江中,不過一個眨眼,便不見了蹤影,只有韋榮磕磕絆絆的曲調伴着夜風驅使着他最後一點希望。鸹鳥慢慢飛着,穿過陽城繁華的中心城區,最終落到了城東一戶商戶閑置的院落裏。
鸹鳥停在院落的木窗前,嘶啞難聽的叫聲不過兩下便喚出了人将窗戶推開。
“啧,那個韋榮還有臉給我們送信呢。”
綁着的信被取下,交到了房間裏領頭的人手中。
不過潦草兩眼,領頭便懶得再看直接将信送到手邊的燭火中燃了。
“沒用的東西,等了這麽久竟被一個女子做的局給捉進去了。”
“老大那我們——”
“都殺了就是了。”
他繼續擦拭起剛剛還未擦拭完的刀,嘴角湧上冷酷的笑意。“做一個越獄殺人的假象,最後再用那采花名義向葉家強要來明月露也是一樣的。”
“那配合巡衛司捉人的女子可查清楚了?”
“查清了,就住在城郊客棧乙字二號房。”
“好極了,就讓她知道知道賤命多管閑事的下場。”
“老大英明——”
那背對窗戶的喽喽恭維的笑還沒完全牽起,脖頸處就驀然添了一道血痕。
那喽喽後知後覺摸了摸脖子,卻只看到自己的身體還僵在原地。
而他視線慢慢傾斜,越來越低,原是他的頭掉到了地上。
“噗呲——”
生人的鮮血一下噴濺開将正對着的擦刀男子的眼睛糊了起來。
“什麽人?”領頭一面擦着眼一面抽刀隔空揮舞。但才片刻的功夫,房裏剩下四名下屬也再沒了聲息,驚慌慢慢在他心中升起。這據點應是隐秘無比才是,且他們在院外明明有八人布置守備,怎麽會一點警示也無。
他們是怎麽找到這來的……
“本想留你們一命,給你們主子遞個話。”
在領頭逐漸清晰的視野裏,房裏無聲無息站着三人,左右兩邊皆着紫衣戴牛頭馬面的面具,手上的兩把彎刀還在不斷淌着血,無聲說明了剛才的殺戮。
而中間一人則穿得并不起眼,臉上的玄鐵面具也平平無奇,可就是他冷淡地出聲。
“可你們不該動了殺她之心。”
這輕輕一句,兩邊牛頭馬面便雙雙出刀,彎刀如月,卻只收割性命。
領頭拼命扛下三招,終是認清眼前着莫名其妙出現的索命鬼。
“牛頭馬面,你們是無妄樓勾魂旗——”
不久前還要取他人之命的男子,轉瞬被雙刀割了喉,成了他口中的那條賤命。
玄鐵面具下的眼看着滿室死寂,小心地避開了地上血跡以免沾上他的鞋底。
“收拾幹淨,陽城事了,你們去下一處地方吧。”
“噢,對了。”離開的腳步又往回一步,似想起什麽,清了清已然恢複疏朗的嗓音,“匿聲丹快用完了,你們再備一點過來。”
“是,少主。”
須臾之後,陽城一處私宅忽然火光沖天,第二日,聽聞燒死了好十幾口人。
一處直擁明月的樓宇之中。
天光半透,傾瀉在室內垂落的淩淩煙羅,映出绮麗莫測的彩輝,掐絲點翠琉璃屏風後一模糊倩影半躺在榻上,倚着薄光打量她用花汁新染的指甲。
“主子……陽城分舵據點,一夜全滅。”
“什麽?那明月露呢?”女子這才從美人榻上坐直了身子。
“屬下……還在追查。”
“熒惑。”女子念着屏風後單膝跪地的男子名字,輕柔得好似在喚情郎,眼底卻冰冷一片。“你可悠着點心。上次叫你去奇淵閣拍個藥方都拍不下,給那什麽謝家少主搶去了我還沒責罰你呢吧?”
熒惑只覺死到臨頭,雙膝忙不疊在堅實陰冷的地面撞出聲響,接着又是腦袋。頸後的銀色霜花印在接連的叩首下,微微露出,反着淺淡亮色。
“求主子再給熒惑一次機會,熒惑此次定會查清。”
女子輕哼了一聲。
“下次,我要聽到好消息,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