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墜江
第十九章:墜江
“鳶歌,把明月露收好。”
寧月在馬車上将細口玉瓶拿給鳶歌,這千金難求的寶物乍看一下也沒有什麽神奇之處。鳶歌把玉瓶放在耳邊晃了晃,聽了個響,随即皺眉。“感覺也沒個幾滴呀。”
“已是彌足珍貴,明月露一滴便可入藥。”寧月見鳶歌點點頭收好,這才研究起葉懷音送她的另外一樣東西。
長生丹。
一整個葫蘆裏也就一顆藥。
放在掌心綠豆大小,呈朱紅色,雖看着極不起眼,但一經拿出,便有股馥郁甜香霎時溢滿整間馬車。
“小姐這又是何物啊?也是葉小姐給你的?看着挺貴重的。”至少樣子挺能唬人的,鳶歌瞥了眼那藥葫蘆,不似江湖郎中手裏的那般随意,葫蘆口甚至是鑲玉的。
“噢,這個呀。”寧月專注辨別這藥構成,回答時漫不經心的。
“這個應該是懷音從真的采花賊那兒拿過來的。”
“什麽……叫真的采花賊?”鳶歌被小姐理所當然的态度弄糊塗了。這陽城哪來的真采花賊啊?不是一個是葉小姐假扮的,一個是知道葉小姐假扮之後故意冒名犯案的,怎麽這會兒又多了一個呀?
“嗯,自然是有真的啦。”寧月邊答,邊将長生丹放在鼻尖輕嗅,腦子裏晃過許多藥材,卻無一能夠對上。“懷音所用花箋就是從真的采花賊那兒拿的,不然怎麽騙到那些巡衛和江湖人士呢?”
“真的采花賊那兒拿?怎麽拿?葉小姐認識那采花賊?”鳶歌發現自己好像還沒有真的明白這陽城采花案的真相。
“唔……”光是嗅聞還不足夠,寧月掃了眼馬車裏的東西,一下鎖定了鳶歌放在身邊的那把九連環大刀,将藥丸往上一磕,略一用力分為兩半,繼而再辯,也分心回答,“說是搶也行,或者說得難聽些,也能叫殺人越貨吧?”
殺……?
這字眼太觸犯律法,鳶歌捂住嘴,把叫聲壓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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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是說葉小姐殺了那真的……小姐怎麽知道的?不會是葉小姐自己……那可是——!”
似乎堪堪察覺到這牽涉名頭的嚴重性,寧月擡起眼,試圖找補。
“不,這都沒有實證,不過是我的猜想罷了。”
鳶歌撓了撓頭,“小姐怎麽猜的?”
“去遇春臺練舞時,秋桑澤蘭都說過自蓮香遇害後,冤魂不散,她的房間總是莫名被打開。後來我進了蓮香的房間,發現房間裏的窗戶能看到水雲間,若我沒數錯,窗戶直對的正是水雲間四樓的一間雅間。”
“四樓雅間怎麽了?”鳶歌話剛出口,眼前冷不丁劃過她剛剛離開客棧前那一眼。四樓雅間有許多,但有一間是專為了葉家小姐而設,除了她,閑雜人等難以入內。
見鳶歌想起了,寧月繼續道。
“這兩處若一同推窗,甚至可以看清彼此房內。想來,正是這個巧合,讓懷音和蓮香多了些聯系。蓮香苦命,我聽秋桑後來同我說,她亦是被因罪流落奴籍,而她家除了她,好像還有一個妹妹。”
“妹妹好似在壽西。”見鳶歌微微瞪大眸子,寧月肯定地點頭。“沒錯,你可能聽袁巡衛他們提及過,正是采花賊上一處作案的地方。”
“想是這玉面書生初來陽城,最好找的美人便是遇春臺的花魁。但既是花魁,豈用得着他下什麽花箋呢,要嘗美人直接找去便是了。喝醉了花酒,喜歡沖美人炫耀他那看着無敵的經歷也不奇怪,若為了證明所言非虛,甚至能拿出那些受他所害的女子之物。”
說到這,寧月頓了頓。
“你之前也說過,蓮香寧願自己攢錢許久,也不願被達官貴人贖身。這所圖為何呢?”
“不過就是留個自由身,能去尋她的家人。家人之別,總會有些東西用來相認,但這物若是被當成戰利品炫耀,想必再是柔婉的女子也會激出幾分血性。”
“小姐意思是,蓮香姑娘看到了她妹妹的……”鳶歌說着說着嗓音啞了下去。
“可女子的氣力很難敵過男子,生死之間,正巧,水雲間的窗——”
“開了。”
“我在蓮香房間的床柱和床板上見到幾處凹痕,雖隐秘,但觸手便能知道,以那力度,若不及時救治,難活。”
既然小姐都這麽說了,那恐怕那采花賊真的……“這已然能算物證了吧?”
“或許?可誰叫那個房間鬧鬼呢?去之折壽又寡福的,有幾個巡衛能好好搜呢?”
“所以,傳出鬧鬼之說的姑娘們都是……”知曉的。
整個遇春臺都在幫忙隐瞞。
鳶歌咂舌,說不出話來。
她目光找到寧月後不住地搖動,似是正義公理和恻隐之心在打架。
寧月輕輕一笑,捏了捏鳶歌的臉。
“先前都說了這是猜測,我們不過來陽城尋藥的醫師罷了,破案的事輪不到我們。”
“那小姐這采花賊身上的東西,我們真的要留嗎?”鳶歌的視線回到寧月手裏的藥丸。
“懷音說它能延年益壽,強身健體,但我竟辨不出它所用的主材,倒是有些奇了,或許長生丹這名字取得确有講究——”
寧月話沒說完,馬車缰繩猛地一拉,行進突然中斷,她險些沒握住手上切碎的長生丹。
“長生丹怎會在你手中?”
廿七掀開車簾,探進半個身子,視線牢牢盯着寧月手裏的東西。就算玄鐵面具将他的神情遮去七八,但那緊抿成線的唇好似昭示着此藥來歷不凡。
“是有何問題嗎?”寧月鮮見廿七語意這麽嚴肅。
廿七剛要答,忽然他耳廓微動,像是察覺到了什麽,深深看了眼寧月。
“坐好,有人跟上我們了。”
“人?什麽——”人!鳶歌的話直接被驟然提速的馬車甩進了肚子。
這奔波起來,鳶歌和寧月才知道廿七素來趕車是有多麽平穩。兩人都以為照這速度下去,甩掉跟蹤之人應是不難的。
可這想法還沒出口,就是兩根箭矢先後從馬車後方直直紮入車廂內。
“小姐!你沒事吧!”鳶歌驚呆了,她本能将寧月抱住卧倒,看着那箭矢還在微微顫動的模樣,鳶歌一陣後怕。
“我沒事,倒是你!”多虧鳶歌反應快,有一根箭矢大抵是要射中寧月左肩的被她一擋,她連皮也沒有擦破,反而鳶歌左臂被狠狠擦出一條傷口,血色頓時浸潤了衣袖。
“這點小傷不算什麽。”鳶歌露出一個天真的笑容,随後又緊緊皺眉。“到底是什麽人在追我們?竟然對平民百姓下死手!”
寧月看了眼手上的長生丹,只把丹藥塞進葫蘆留在身邊。緊接着拉過鳶歌的手腕不容置疑地探脈,“這箭上淬毒了!”邊說,寧月邊急匆匆地在包袱裏翻找出她配置過的解毒丸,直接塞進了鳶歌嘴裏。
不待鳶歌咽下,寧月又掀開車簾外,對廿七道。
“這些人來勢洶洶,我們不能往家走,換個方向!”
“盡量多拐些小路拖些時間,前面可還有岔路能繞開?”
“有的。”雖然駕車疾馳,但廿七破鑼嗓子在此刻聽起來很是安定。
“行至岔路叫我。”
寧月回到車廂,馬車左拐右繞,兩人坐都坐不穩。颠簸卻不影響寧月思考,她看向鳶歌已然下定決心。
她是想投胎沒錯,但她絕不想累及所愛之人。
“鳶歌,拿好東西,回昌城等我。”
“什麽?等等!”鳶歌一時沒反應過來,就在被寧月塞進懷裏一大包東西。
只聽外面廿七喊了一聲,“到了。”
馬車之速也無形懂了寧月的意思,慢了下來。這條小路,兩邊盡是深木,容易納人。
寧月一狠心,看準時機将不設防的鳶歌一把推出馬車外。
背着軟包袱在地上翻了個跟頭的鳶歌沒有摔傻,卻是被寧月的話弄懵了。
“鳶歌,回家替我向父親說聲抱歉。”
“小姐!”鳶歌懂了,眼裏倏地冒上淚光。
她不顧自己滿身塵埃,也不顧那沉甸甸的包袱,她只是很努力地想要跟上再次疾馳起來的馬車。
她跑啊跑,只見小姐從車簾中探出頭,沖她比着噓聲,又擺手讓她往路邊藏。
終究,毫無武功的她追不上,她哭着望着馬車拐入另一條分叉的絕塵之影。
感覺,自己把小姐弄丢了。
鳶歌的離開讓寧月松了一口氣。
不過馬車似乎還是跑不過這些攢聚了殺意的人馬,不消片刻,再次有箭矢飛來。
好在寧月這次有了經驗,努力抱起鳶歌那把大刀擋在身後。
“寧小姐,我們得棄馬車了。”
“好。”寧月猜到是這個結果,撩起車簾應得乖巧,卻又語出驚人地說。
“廿镖頭輕功應是不錯,一會兒自行保命便可,不用管我。”
廿七回頭看她,露出了和那夜擊退采花賊時,相像的眼神。
什麽都沒有言說,就一眼便能看穿她的所思所想。
他似有些生氣了。
在帶她脫離飛奔的馬車時,廿七鉗制住她臂膀的力量有些過于強硬,握得她都有些疼了。
但也是這時,寧月才看到,廿七的肩胛處竟有一處箭傷,傷口沁出的血色渾然透着紫。
這人怎麽這麽能忍。
寧月頭疼着,想起那解毒藥好像慌忙之中拿出來沒有及時收好,落在了馬車上。
但此時,他們兩人已經朝着馬車的另一個方向跑了有一會兒,直往一處枯山而上。卻沒想到越走,遮蔽之物越少,轉眼兩人臨近懸崖,只見崖下是滾滾江水。
他們再怎麽逃,好似也沒有退路了。
寧月本想放棄拉廿七另外再找求生之路,萬萬沒想到,那馬車并沒有迷惑那夥賊人太久。他們不過退了幾步,就看到那群人蒙面,各執利刃,如虎環伺,将寧月和廿七緩緩包圍。
他們正前,一條绛紫色環紋蛇嘶嘶地吐着信子,似乎對寧月身上藥葫蘆很是關注。
而寧月也發現,這些人所執刀柄之上,亦印有和那葫蘆一樣的花印。
他們已退無可退。廿七抽劍,将寧月護在身後,看樣子是打算拼死一搏。
可這中了毒的人再運功,絕對等不到她救治,就毒性爆發而亡了。
“你可會凫水?”寧月突然拽了下廿七的衣角,在他耳邊輕問。
“學過。”廿七只是本能地回答。
哪裏料到寧月下一刻竟拉着他直直往後倒去。
在急速下墜的空中,她竟還在說。
“憋氣。以你內力定能毒發之前找到醫館救治,不必管我。”
廿七眸色一沉,在空中生生轉身,在投入水中之前将寧月護在懷中。
在她怔愣時,他目光重重地盯着,似要往她魂魄裏刻下這句話。
“我決不會讓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