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作餌
第七章:作餌
“老爺,寧醫師到了。”
“你便是寧重之女?先前來信推拒,怎又想起過來了?”
一入大廳,就被兩株價值連城的赤色珊瑚樹晃了眼。上次見到這等奇珍異物還是東海之地上京進貢,如今卻也只是在這廳堂當尋常擺件,放在主人身後左右兩邊。身着蜜合色缂絲獅紋錦袍的中年男子正坐中間,聽人進來也沒有正眼細看,只是悠悠呷茶。
“回葉老爺。”寧月規規矩矩見禮道。“家中有些缺錢。”
“噗——”似是被直白一驚,剛剛咽下的茶不慎嗆了喉嚨,葉老爺擡起頭,細細瞧了廳中落柳扶風之姿的白衣少女,也不端着了。
“你看着比我家懷音還柔弱幾分,真得了你爹真傳?可別打着你爹名頭招搖撞騙。”
寧月笑道,“醫術如何,請葉小姐過來診脈一試便知。”
葉老爺颔首,“倒是有點魄力,來人,去請小姐。”
“是。”
葉家大戶,從別院叫人來也頗費些時間。
葉老爺瞧着寧月身邊的廿七,視線在遮掩的玄鐵面具上游弋,“這位是?”
“我爹請的護衛,我一人出門在外他不放心。”寧月溫聲道,聽着甚是真誠。
亦是愛女的葉老爺很是理解,語氣稍緩。
“見諒,我們這兒未出閣的女子不便見外男,你這位護衛須得在偏廳稍候。”
廿七沒動,唯有等寧月轉頭示意,他才随仆役動身離開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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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後約一盞茶的時間。
一位面覆輕紗,嬌小玲珑的姑娘随着兩個丫鬟婷婷袅袅走進大廳。雖不見面容,但面紗未能遮住的眉眼靈動清澈,顧盼生輝,很難不去想象面紗下該是如何動人的面容。
“爹爹,喚女兒來何事。”姑娘開口,嗓音也宛如出谷黃鹂,清脆喜人。
“懷音,這是寧醫師,特來為你診脈,你且坐下。”
幸而,寧月是女子。
若是男子診脈便要麻煩許多,兩人之間不僅要支上竹屏,就連手腕上也要隔層帕子才能摸脈。
“噢,不知這位醫師有何見地。”
寧月手搭在葉懷音的腕上,她因寒症手上膚色極淡,而葉懷音則實打實是金枝玉葉嬌養的,脈枕上宛如冷暖兩塊玉石交疊在一塊。寧月細細辯了一會兒,收起脈枕。
“葉家小姐這脈象——”
“嗯?”葉懷音聽出寧月猶豫,看戲一般,帶着笑意接茬。
“算是康健,有些疲累虧空之相,只需多加休息便是。”寧月如實相告。
葉懷音原先還只是忍笑,這會兒放開了,轉臉沖葉老爺道。
“行了,爹,她雖然醫術不濟,倒也是個陳懇的,你賞些路費給她吧。”
不料,她剛說完寧月站起身對着葉老爺輕輕一拜,“至于葉姑娘臉上斑痕,乃是天生,會随着年齡增長而擴大,但并不危及性命。但若胡亂用藥,會加重印記,得不償失。”
“你是診出的——”葉懷音眼裏的笑意漸漸歇下,一步一步逼近寧月。“還是道聽途說的?”
“先前應有不少醫師給小姐開過藥方了吧。”寧月倒不心虛,她依舊以自己平緩的語氣解釋道。“收了葉家邀約都知道診金不菲,胎記不算惡疾,根除很難,但求無功無過者甚。”
“一帖兩帖便算了,我想也小姐就算只是試了試就停下,也試過不下十位醫師所開藥方了吧。常常刺激病症而不能治愈,便是藥輕則易病重。我敢問葉小姐的斑痕是否增長之速較以前快了許多?”
被寧月道破,葉懷音下意識摸了摸面紗下的臉頰,語氣停頓,“你能治好?”
“小姐若允我面診,更好判斷病情,或能治愈,最少也能讓斑痕不再惡化。”
這請求,讓葉懷音僵了僵。
寧月也不急,原地靜靜等着,在葉懷音游弋過來時淺淺一笑,并不強迫。
終是葉懷音擡手解開耳後系帶,一片覆面的輕紗落了地。
露出的實乃杏面桃腮的美人相,鼻也小巧秀挺,唇若胭脂,只有一片巴掌大的紅痕像是一塊烙印,緊緊扒着姑娘顴骨之下,大半臉頰,甚至蔓延到下巴位置,有些觸目驚心。
許久不曾對外人露過真面,葉懷音難抑不安,緊緊盯着寧月,仔細捕捉她臉上是否有嫌惡害怕的神色。只可惜,寧月表情和診脈時別無二致,若有所思的,不僅不退,還逾距地伸手來捏她的臉。
葉懷音斥退的話還沒說出口,反被寧月盛夏如冰的指尖觸得微微一縮。
不曾被第一時間拒絕的寧月更加大膽,指尖繞着紅斑邊緣迅速摸了一遍。葉懷音呆呆看着寧月專注的模樣,好似這裏最不适應這張臉的人反而是她。
“斑痕未高于皮膚,不算難治。”寧月抽回手,又彎腰将那方輕紗從地上拾起遞給葉懷音。“我會開內外兩幅帖子,要堅持敷藥喝藥,少則半月,應能初見成效。”
“半月?”
“半月?”
兩聲同時落下,一聲出自葉老爺,一份出自葉懷音。
寧月不解,“半月如何?”
“寧姑娘是真不知道?”葉懷音将面紗重新戴起,“江湖上屢屢作案的采花賊玉面書生,最近來了陽城,已是連犯四案了。十日前,他采花花箋送到了我的閨房,我爹震怒,懸賞明月露,捉拿這采花賊。可惜前幾天,那些江湖俠士還有巡衛司沒個中用的,不僅讓那采花賊逃脫了,還讓他重新下了花箋,說再過十日,定來摘花。”
“哎呀。”寧月目露凝重,”十日的話,确實會影響,要根治紅斑這藥不能斷呀。”
“……”問題是這個嗎?
“我女兒的意思是,這采花賊一日不落網,這紅斑治了也算白治啊。”
“啊?這可如何是好?”寧月皺了皺眉,故作煩惱,“這麽多江湖俠士奇招各出都捉不住,想來是打草驚蛇了,一般方法很難再捉了呀。”
“可不是嘛。”葉老爺跟着哀嘆,“打草驚蛇,再要引蛇出洞的話……的話?”
葉老爺嘆着嘆着,目光止不住往廳裏這位身姿容貌皆上乘的寧醫師身上打量。
“寧醫師!”
突然之間,葉老爺像是看到了什麽救命稻草,也不穩穩在高位坐着了,沖着寧月幾步并做作一步地跨步而來,激動之色溢于言表。“或許,你可需要明月露啊?”
“明月露可緩百藥烈性,單服也能還年駐色,珍貴至極,沒有一位醫師不想要的。”
“爹!”
話說到這裏,葉懷音是明白自家父親的企圖了,她并不同意。
“寧醫師只是來治病的,也是別人家的女兒,不要拖她入陽城渾水。”
“捉住了就不算渾水,難不成你真想随那采花賊而去?”葉老爺不再看葉懷音,繼續向寧月提出條件。
“只要寧醫師願意以身作餌,誘出那采花賊,我葉某願将明月露雙手奉上。”
“成交。”
葉懷音本想勸自家阿爹,哪有未出閣的姑娘不重視自個兒清白名聲的。沒想到,下一剎那,寧月溫婉的聲線就應和了下來。
竟是不帶一絲猶豫的。
“你可想好了?那可是以身作餌!”
寧月卻也理所當然的回答。“那可是明月露!”
“那也不過是區區草藥罷了。”葉懷音完全無法理解寧月思緒。
“第二次抓總該有些經驗了,應是抓得住吧。”寧月卻繞過葉懷音,轉臉問了葉老爺。
“自然,這一次我必召集所有能人異士布置周密計劃,甕中捉鼈!”葉老爺信誓旦旦。
寧月便放寬了心的點點頭,再看回葉懷音,笑道。
“那也不過是區區名聲罷了。”
“你不嫁人了?萬一日後你夫家嫌你——”
“确實不想嫁。”寧月及時打斷了葉懷音構出的莫須有的将來。“但若真要嫁,只因區區謠言便嫌棄于我的,我又為何要嫁。”
葉懷音被寧月的理直氣壯哽住,幽于肺腑不止一夜的菲薄之言似被一陣野火灼燒,燃盡。
就好像世間女子,理當如此。
“既是如此,那就須得先委屈姑娘抛頭露面一陣了。”葉老爺就當此事定下,也不管葉懷音一個人在那裏想着什麽,拉着寧月就要接着商讨引狼出洞的計劃。
“這先前玉面書生下花箋的姑娘,不是容色無雙,便是才藝卓絕。不知寧醫師除了醫術,其他方面可有擅長的?我必造勢讓姑娘一下驚豔四座,百姓風聲上來,那玉面書生不認也不行了。”
面對葉老爺真摯期待的雙眸,剛剛還果斷直率的寧月忽然支吾了起來。
“歌喉?”
“……小女五音不全。”
“琴藝?”
“尚不識譜。”
“書法?”
“藥方可算?我自創了一套寫法,省時省力,就是只有我家醫館能認出來。”
“畫技?”
“我拿筆只寫過字。”
連連受挫的葉老爺看着堪稱花瓶的寧月,焦慮地上下直捋胡子,終教他想出一招。
“那便獻舞吧。屆時,我讓手下多在臺上裝扮、服飾、音律上下下功夫,寧醫師粗略學一些糊弄人的架勢便成。遇春臺的錦娘最會教習手下姑娘,寧醫師若不介意,便去錦娘那兒學藝七日。”
“七日後,陽城正是花燈節,葉某必讓寧醫師舞動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