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葉府
第六章:葉府
小姐變了。
收拾完了幾波找麻煩的人,大堂落得清靜,鳶歌終于回過勁,轉頭定定打量着自家小姐。
兩人目光撞上,白衣少女的身邊像是獨辟了一塊淨土,任憑周遭因她而混亂,她卻始終寧靜祥和,還能露出一抹笑來,和說放走欲劫馬車的兇徒時無甚區別。慈悲與冷漠,矛盾地在寧月身上共存,賦予着一種讓鳶歌陌生的氣質。
“小姐,你以前不是一點謊話都說不了嗎?”鳶歌走回來,在寧月耳邊悄悄地問。
寧月亦學鳶歌在耳邊悄聲答,“對人,自然是說不了謊話的。”
“……”鳶歌對着寧月坦誠的神情,詞窮得一時追問不下去。直到四面八方騰起的馥郁香氣勾起了鳶歌的另一段記憶,她試探着問自家小姐,“這撒的,不會是謝家少爺送小姐的一金一瓶,有價無市,香味可七日凝而不散的金枝玉露香吧?”
寧月點點頭。“本想若是銀錢不夠抵了湊些,沒想到能用到此處,物超所值。”
兩人壓低的說話聲,是一點沒落進了旁邊廿七的耳朵,廿七舉起手裏被他撒得一幹二淨的玉罐細細端詳了下,嘴角漾起一個無奈的弧度。
剛剛滿堂議論時不見動作的掌櫃這會兒冒了出來,神色不虞地來到寧月面前。
“姑娘,你這叫我怎麽做生意啊?”
“如何做不得了?”寧月掃了掃滿堂生香的客棧,有所了然,對着掌櫃彬彬有禮道,“這香粉不必賠我了,算是我初來陽城送掌櫃的見面禮吧。”
“……”幹了二十年的掌櫃,還是頭一次遇見這樣的女子。掌櫃順了順氣,才把自己意圖說出。“你把我的客人都吓着了,自是要賠償的。”
“這便叫吓着了,那男人也未免太不中用了。”
客棧二樓客房走出兩個身影,喊話的是一位矮壯大漢。
滿面絡腮胡,紮着黃色頭巾,肩扛一把五環大刀,看着就威武無比。另一位則高瘦一些,面若冠玉,身着青藍色巡衛織錦官服,腰邊跨了一把玄色制式長刀,跟在絡腮胡大漢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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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呦,袁巡衛,張大俠,話可不是這麽說的。要不是全城首富葉老爺廣發懸賞令,以明月露為賞,哪來那麽多江湖游俠在咱陽城雲集啊?這等盛況能有幾時,我這小小客棧也就趁這個時候才能發點小財,小本經營真是沒法子啊~”
“得了得了,城裏姑娘都因采花賊人人自危,你還怕錢掙得不夠,怎麽你家生不出姑娘?”
那絡腮胡大漢一看掌櫃癟嘴的模樣就煩,眼見把掌櫃說得臉沉了下來,懷裏一翻随意抓了塊銀錠丢了出去。“錢,我替這姑娘付了,旁的少來現眼,吵着我眼睛。”
“诶诶。”生意人得了好處喜笑顏開,麻溜地回到櫃臺後邊,努力把自己縮到最小。
“多謝壯士。”免了破財之災,寧月自當感激對樓上施以一禮。
“在下張攸,你這小娘子有意思,剛剛看你一人面不改色吓唬滿堂男子,原以為是個潑辣的,這會兒怎麽又像個小家碧玉的了。”靠在圍欄上,看着粗枝大葉的張攸張口不算有規矩,卻并不冒犯。
“小娘子嘴皮子利索點好,只不過在陽城這點小招頂不了大用,為保安全,小娘子不妨盡快去集市上買頂帷帽,把這臉蛋遮一遮能少惹許多事端。”
“這陽城這般吓人嗎?”鳶歌皺了皺眉,昌城雖小,女子在街上盡可随意走動,哪有能有這般唐突的男人。
官服男子應是隸屬本地巡衛司,臉上露出些許愧色,解釋道。
“陽城百姓皆信陽城之陽,是陽氣之陽。城裏男子為尊的風氣更勝別地。在陽城出生的女子,生來便受女德女戒規訓,除了外地人,街面少有女子出行,真要出門也須得帷幔遮掩,才不會惹人口舌。”
“入鄉随俗,小娘子別做意氣之争了。”張攸看鳶歌還有不服,笑嘻嘻地補了一句。
“明白,多謝二位。”寧月點點頭,看着就是一副好脾氣,耳根子軟聽勸的乖模樣。轉臉卻問了另一句。“兩位可都是是本地人?煩請告知葉府怎麽走啊?”
“你們也是為了明月露而來的?”張攸本對寧月青眼有加,一聽此事,瞬間失了興致。語氣平平地說道,“自采花賊下采花箋到葉家已有一旬了,因懸賞而來的江湖俠士們布得那也算是天羅地網,連個影子也沒看見。采花箋還收到了第二張,葉家老爺氣得幾天沒開府門了,還是別自讨沒趣了,早日離開陽城吧。”
“采花賊一事我亦是今日才知,我從昌城來,是為了應葉家出診之帖而來。”
“你是醫師?”
“家父寧重,在昌城有些名聲。之前不曾出診,是因腿腳多有不便,小女學有所成才替父出診。”寧月所言非虛,父親醫術十病九愈,名聲本就位列昌城醫師之首,為了照顧自己,幾乎都是坐診,很少離開昌城出診。
張攸多看了寧月兩眼,眼裏出現了幾分嘲弄。
“你要治葉懷音?她臉上醜冠陽城的胎記還有的治?”
“張攸,你我也是替葉家抓賊人,怎可如此背後議論葉家姑娘。”袁巡衛神色極不贊同道。
“陽城都傳葉家大姑娘天生貌醜,葉家都管不住悠悠衆口,你袁白榆一個小小巡衛就想管住?如今葉懷音得了采花賊的花箋,你猜城裏人是替葉家姑娘擔心的多,還是看戲的多?”張攸一臉不在乎的模樣。
袁白榆更是義正言辭。
“葉家大姑娘恪守女訓,鮮少露面于人前,無人實證,這等傳聞自不可信。”
“罷了罷了,知道你與那葉大姑娘有過一面之緣,這麽替人說話,人家又不知道,怎麽記着你的好啊。”張攸見袁白榆被他一說,還臉皮漸紅,一臉無藥可救地搖了搖頭。“你們讓他帶你們去葉府吧,小娘子要是見到了葉家姑娘真容,記得好好和我這位袁兄弟說道說道,緩緩他的相思之情。”
“張攸!”臉皮薄的袁白榆抓着說了閑話就轉身回房的張攸,“你不一同去嗎?”
“我這江湖人士,前趟沒能抓成采花賊,葉家老爺見我嫌煩。”
張攸一臉懶得動彈,擺了擺手。
袁白榆也不強求,正好他亦有事要回城中一趟。
“幾位可要休整一下再去葉府?”袁白榆見寧月幾人身上行李還未卸下。
“放下東西便成,請袁巡衛稍等。”
回了房間,鳶歌剛沾上外間的榻便有些起不來了。
前幾天皆是在路上,很難睡得好,現今見了軟和的榻簡直像是看到了熟甜的夢鄉。
“小姐,真的不能歇一會兒嗎?”鳶歌眼巴巴地盯着寧月。
寧月也無奈聳肩,“人家袁巡衛等着呢,本就是麻煩人家的事兒,別更麻煩了。”見鳶歌實在勞累,寧月想了想又道,“要不,你在客棧等我回來。”
鳶歌掙紮着撐起身子,“那怎麽行,小姐出門在外我怎好不在。”
“無妨,廿七會跟着的。”寧月替鳶歌想好了理由,“廿七的功夫你也看到了,肯定能護我周全,你呢就先在客棧把行李理好,再替我在客棧裏打聽點關于那采花賊的消息,可好?”
“唔……鳶歌定不辱使命!”
寧月出門時,廿七正抱劍靠在她房門口前的圍欄上,垂首不知在想些什麽。配着那玄鐵面具乍一看還以為是江湖武力造冊上哪個潇灑劍客呢。可潇灑劍客哪會伺候人呢?
寧月回想這一路廿七恰到好處的照顧,多一分則不軌,少一分則顯得堂堂明遠镖局走镖态度不端正。這極致周到的走客镖水平,竟讓素來節儉的她覺得這十兩白銀花得物有所值。
不得不說,明遠镖局做大做強是有那麽幾分道理的。
“寧小姐要去葉府出診?”廿七擡眸,正對上寧月的目光。
粗粝的聲音響起,寧月本能摸了摸耳朵。
“若廿镖頭舟車勞頓,也可在客棧休息。”
廿七輕笑,這可真是世上難有的好主家。
“只是出診?若小姐要應懸賞,這客镖可沒先前說得那麽好走。”
“……”寧月想起來了,這人不能說話,說起話來就墜進了世俗,那一點潇灑全然殆盡。“明遠镖局不至于坐地起價吧?”
廿七長嘆一口氣,卻是走在了寧月的前面。
“虧本買賣啊。”
袁白榆領着路,說葉府其實相當好找,就算崇安客棧離得遠些,奈何葉家在陽城地段最好的位置置宅,只要順着大道,往最熱鬧最顯貴的中心走,怎麽也能走到。
“這便是了。”
果不負陽城首富的排場,光從圍牆繞到葉府正門,便抵寧家那一條巷子所占之地。袁白榆在葉府偉岸的石獅子前停下腳步,“我還有些公務,先告辭了。”
拜別袁白榆,寧月叩了叩大門環,門縫微啓,露出一個仆役腦袋,快速瞄了眼寧月和廿七江湖素衣打扮,很是煩厭地就要關門,幸好寧月眼疾手快把從家裏帶來的葉府邀帖及時塞進了門縫。
“我是寧重之女,寧月,想為葉大姑娘看診。”
“看診?”
府門又開,仆從上下打量了寧月幾眼,将信将疑地叫來另外仆從帶着邀帖前去通報。
寧月就這麽與廿七門口站了半響,才被改了神色的仆從迎了進去。
剛邁步入府中,寧月便開了眼界。明明在西北之地,葉府卻特意讓匠人改造,将江南殊色造景府中。亭臺樓閣,假山翠竹,無一不有,幾乎是移步換景。幽長回轉的抄手游廊疊映竹影,秾綠欲滴,分明是盛夏炎炎,府中卻有輕風,穿拂過婆娑枝葉,讓人不由地目靜心涼。
“凡是醫師來府中為小姐診治的,都有個規矩。”仆從将他們帶到正廳外,通報前輕輕道。
“便是對小姐一應事物守口如瓶,萬望寧醫師謹記,不然易吃苦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