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祝羿帶着蘇緒獒回到病房之時,謝入淵已經坐在病房之中等待了,他黑眸微微一凝,看向祝羿與蘇緒獒相牽的手,又緩緩垂下眉眼,低聲道:
“我給你買了甜粥,我想你應該喜歡吃甜的。”
“是的!喜歡吃放很多糖很多小料的那種!”
祝羿開心地點點腦袋,狀似無意地松開蘇緒獒的手,朝桌上的甜粥快步走去。
他是真的餓了。
見祝羿伸手想要直接掀蓋子,謝入淵伸出手用手掌抵住祝羿的腦門,阻止了他的進一步動作。
“很燙,再等等。”
“後天蘇家會舉辦一場宴會。”
謝入淵說着,看向不知在想什麽的蘇緒獒,語氣平淡:“爸媽很希望你能回家。”
“宴會我會參加。”
蘇緒獒攥緊拳頭,本就冰冷的面上顯得更加陰郁,他看了無辜眨眼的祝羿一眼,還是壓下了自己煩躁的思緒。
起碼現在的蘇小少爺學會了收斂情緒,祝羿是被他扯進蘇家複雜的家事裏的,況且祝羿和謝入淵關系不錯,他不想讓祝羿難做。
“別的事之後再說吧。”
蘇緒獒還需要一些時間整理自己混亂的思緒,他現在太過迷茫,人生計劃裏似乎除了祝羿沒有別的清晰模塊。
“祝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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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蘇緒獒有點想逃,他也真的逃了:
“你好好休息,我晚上再來看你。”
說完,蘇緒獒甚至沒等到祝羿的回應,轉身走出了病房。
祝羿迷茫地眨眨眼,他能察覺到蘇緒獒的情緒低落,但蘇緒獒多半是因為蘇家的事在低落,他實在幫不上什麽忙。
更何況,謝入淵還在這裏呢,他要是勸蘇緒獒回蘇家……對謝入淵而言可能不太公平。
“沒事的。”
謝入淵像是能察覺到祝羿在想什麽一般,開口輕聲安慰道:“我不會因為蘇家的事而感到難過,不用顧慮我。”
“我知道啦。”
“但總歸是……”
祝羿小聲反駁着,從口袋裏摸出最後一顆巧克力糖果,拆開包裝之後塞到了謝入淵嘴裏,笑道:“不想委屈你。”
甜膩至極的味道在口腔內蔓延開來,謝入淵向來不喜愛甜食,他讨厭甜味在口腔之中殘留過久的感覺,但此刻……他小心翼翼地含着口中的巧克力糖果,希冀能将這份甜意留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心髒的跳動頻率逐漸瘋狂,謝入淵臉上綻放出一抹淺淡的笑意。
“好。”
原來被關心是這樣一件令人如此雀躍的事。
幾分鐘之後,身板挺直的謝入淵坐在病床旁,端着一碗散發着甜膩香味的甜粥,修長的手指捏住小勺子,緩慢地攪動着滾燙的甜粥,挖起一勺之後擡起吹涼了一些,才小心地喂給病床上的祝羿。
祝羿順從地吃張嘴咽下,才好奇地問道:“為什麽要喂我啊?我的手沒有受傷。”
“……”
謝入淵沉默半晌,才繼續手中的動作,将涼下來的甜粥喂入祝羿口中,輕聲道:“想照顧你。”
“喔。”
祝羿垂眸,有些許無措地攥緊蓋在身上的純白棉被,從未有過的奇妙情愫在胸腔內亂撞。
嘭嘭——
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像一朵朵煙花般在心中炸開,帶來絲絲愉悅感。
祝羿有些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奇怪的感受是因何而來,也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
他乖順地吃完了一整碗甜粥,脖頸傳來的刺痛感将他從迷茫的甜蜜之中拖出。祝羿忽然想起路哉兆,于是問謝入淵:“路哉兆……怎麽樣了?”
“他住院了,在外科。”
“啊?”
謝入淵抽出濕紙巾擦拭幹淨手,随後抽了張紙給祝羿輕柔地擦拭嘴角。
“我打的。”
見祝羿有些呆滞,謝入淵輕聲說出了那天他去到雜物間後情緒失控将路哉兆打到半死的事情,由于蘇家和封家的共同施壓,路家沒有把謝入淵怎麽樣。
但祝羿震驚的點主要是……
“路哉兆沒有反抗嗎?”
路哉兆那樣的個性會絲毫不反抗、任由謝入淵毆打嗎?
“……”
謝入淵似乎也是想到了這一點,神色變得更加認真,他仔細地回想之後,微微搖頭:“沒有。”
良久,祝羿小心翼翼地詢問聲響起:“謝入淵,你能帶我去找路哉兆嗎?”
“好。”
謝入淵其實很想問祝羿為什麽要去找路哉兆,也很擔心祝羿再度在路哉兆那裏受傷,但是他忽然想起祝羿脖間的上被鑒定為祝羿自己捅傷的……
祝羿對他隐瞞了非常多。
謝入淵對此并不介意,他甚至隐隐高興于祝羿讓自己陪他一起去,這應該能代表自己正在逐漸取得祝羿的信任?
謝入淵在前方帶路,在快要到達路哉兆的病房時,謝入淵正開口道:“我在病房門口等……”
同一時間,祝羿開口道:“拜托你在外面等等我……”
兩人均是愣了一瞬,随後祝羿倍感驚喜地開口道:“咱們真是有心有靈犀!”
又跟謝入淵說了幾句話,祝羿在謝入淵的視線之中緩緩走進病房,病房之中,手臂被打上厚厚石膏的路哉兆看向門口祝羿的方向。
他應該一早就聽見了病房之外的動靜。
“路哉兆。”
祝羿将病房的門合上,随後一步一步慢吞吞地朝路哉兆走來。他神色平靜,面上浮現溫和的淡淡笑意,路哉兆忽然有點恍惚。
那個滿眼恐懼、哭得狼狽的少年似乎正在他腦中一點點淡去。
祝羿坐在了路哉兆的病床旁,輕聲詢問:“你還好嗎?”
“……”
這樣的關心似乎隔了太久太久,久到路哉兆聽見這句詢問的瞬間,居然感到了詭異的恐慌,但身上的痛感正在昭示着……這一切并不是夢,也不是幻覺。
而是祝羿真的就在自己身邊,平和地詢問自己怎麽樣。
路哉兆眼眸微顫,呆愣了很久才回答道:“我還好……”
“這似乎是我們第一次這樣……面對面談話呢。”
祝羿忽然感慨,他和路哉兆之間幾乎沒有愉快的回憶,記憶中有路哉兆的部分都伴随着恐懼,極致的恐懼讓祝羿已經不太記得清過去發生了什麽。
只記得當時的害怕和疼痛。
路哉兆仍舊覺得有點恍惚,他攥緊拳頭,指甲嵌入掌心,用持續的疼痛提醒自己這是現實。
“嗯。”
“我吓到你了吧。”
祝羿指了指自己的脖頸,因為祝羿不太安分地亂動,此時紗布上已經滲出了血跡。
這抹刺眼的紅色讓路哉兆覺得頭暈目眩,他艱難地止住心中的恐慌,開口問道:“你為什麽……”
為什麽會選擇那樣慘烈的方式呢?
盡管祝羿此刻坐在了他的面前,按路哉兆清晰地知道,那時候的祝羿是真的……死去了,他親眼看着祝羿的呼吸從急促到微弱再到徹底消失。
路哉兆始終都不明白,祝羿這樣一個膽小怕死的性格,為什麽會用那樣決絕慘烈的方式反抗。
“因為不徹底反抗的話……我們兩個的新人生不就沒有絲毫意義嗎?”
在路哉兆露出迷茫神情的同時,祝羿微微揚起唇角,輕聲繼續道:“路哉兆,你大概永遠無法體會到我在上個世界的痛苦,最絕望的時候我也會想死了就好啦,但又會天真地想既然都撐到現在了,再撐一撐吧。”
“系統選上我的時候,我覺得自己被拯救了。”
“所以我覺得,如果我來到了新的世界還要像從前那樣被你繼續糾纏折磨的話……那我覺得不如死了痛快。”
路哉兆:“……”
路哉兆知道自己曾經令祝羿那樣痛苦嗎?他知道的,但他每次看見祝羿在一次次崩潰之後又會倔強地挂起笑容,他以為……
他以為自己還沒有徹底“馴化”祝羿。
路哉兆将那些殘忍的手段看作自己徹底掌控祝羿的途徑,他習慣了做那個高高在上漠視生命的路教授,因此哪怕意識到了曾經的舉動是錯誤的,也不會意識到自己給祝羿帶來了怎樣的傷害。
未知的複雜情緒交錯,路哉兆沉默半晌,最後只吐出三個字:
“對不起。”
“嗯。”
祝羿似乎是很滿意路哉兆的回答,點點腦袋笑道:“路哉兆,放棄我吧。”
路哉兆聞言,有些着急地反駁道:“可我……”
可我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你。
“我知道。”
祝羿打斷了路哉兆的話,随後嘆了一口氣:“可是路哉兆,你已經見證了我的意志。”
“你認為只是警告也好,威脅也罷。”
祝羿擡眸,認真地望向路哉兆:“如果你還想試圖控制我,無論幾次我都會死給你看,直到我徹底消亡。”
原來……這就是被威脅的感覺。
心底泛起陣陣寒意,路哉兆不安地眨了眨眼眸。
祝羿的威脅對于過去的路哉兆沒有絲毫用處,但他面前的是在新世界待了多年的路哉兆,一個不那麽瘋狂、稍微懂得人類情感的路哉兆。
路哉兆清晰地知道——比起自己那些偏執扭曲的愛意和占有欲,他更希望祝羿活着。
于是他低頭了。
“嗯。”
路哉兆垂眸,聲音幹澀:“我會如你所願。”
“那我們……”
還能做朋友嗎?
路哉兆這話才開了個頭,自己就意識到這話有多荒謬,他扯了扯嘴角,還是沒能問出這句話。
“那個。”
祝羿指了指路哉兆病床旁桌上的巧克力,問道:“能給我嗎?”
路哉兆費力地将拿起巧克力,遞給祝羿。祝羿接過巧克力之後,笑了笑,輕聲道:“就當你還我最開始那盒點心啦。”
說完,祝羿起身朝門外走去。
“下次見面,就當陌生人吧。”
路哉兆目送着祝羿離去,直到病房的門被輕輕合上,路哉兆透過微開的門縫聽見了祝羿輕松歡快的聲音,他沉默地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指尖仿佛還有巧克力的醇香氣息殘留。
這樣的結尾……
是他能求到的最體面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