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祝羿住院這兩天生活過得很平靜,大部分時間都躺在床上等待謝入淵投喂,時不時去陪陪祈阿姨。蘇緒獒和陸晉骞來看過他一次,正好趕上祝羿傷口換藥,把兩位少爺狠狠吓了一跳。
不過奇怪的是,許昕月沒有來看過他。
可能是怪他還是不聽話吧。
祝羿無奈地嘆氣,他很難面對許昕月的洶湧母愛,一方面是因為他不是許昕月所愛的那個祝羿本人,另一方面是……許昕月似乎察覺到了什麽。
可如果許昕月真的察覺到了的話,又為什麽對他那麽好啊?
祝羿忽然覺得腦袋疼,他苦惱地蹙眉,一旁的謝入淵見他面色不好看,伸手幫他揉了揉太陽穴,輕聲詢問:“怎麽了?不舒服嗎?”
“沒什麽。”
“今晚不是還有宴會,我們先去辦理一下出院手續吧。”
祝羿的傷口在剩餘能量的療愈下看起來并沒有表面那麽嚴重,他本來醒來的時候就能出院的,是謝入淵非要他多住兩天觀察一下。
“嗯,我去收拾。”
謝入淵給祝羿揉完腦袋之後就去整理行李,祝羿看着謝入淵利索幹活的樣子,在心底悄悄嘆息。
謝入淵真的很聽話。
祝羿熟練地辦理完出院手續,離開住院大樓的時候,祝羿在來去匆匆的人群之中捕捉到兩個眼熟的身影,是頭染奇怪顏色、穿着奇怪寬松衣服的混混模樣的兩人。
祝羿依稀記得這兩人之前跟着裘燃一起欺負謝衍松來着,他們出現在這裏……
那裘燃也在醫院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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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什麽?”
謝入淵拎着大包小包的東西,見祝羿出神,湊到祝羿耳邊詢問。
祝羿回神,搖搖腦袋:“沒什麽。”
“先去吃個午飯吧。”
“好。”
謝入淵帶着祝羿在附近的餐廳吃了午飯,又回到蘇家收拾了一番換了身衣服,才坐着蘇家父母的車前往宴會地點。
溫青坐在前排,時不時回頭看看後座因為有點暈車把腦袋靠在謝入淵身上的祝羿,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祝羿很快察覺了,開口問道:“溫阿姨,是想問我什麽嗎?”
祝羿想了想,溫阿姨可能是想問蘇緒獒相關的事。
“小羿,緒獒他……”
果不其然,溫青在小心翼翼地看了謝入淵一眼之後還是躊躇着問了蘇緒獒。
盡管是假兒子,但到底是當親兒子一樣寵愛了快二十年,溫青沒辦法不去關心蘇緒獒。
“他說會來,跟陸晉骞一起。”
祝羿剛剛發消息問了問蘇緒獒,這是蘇緒獒的回複。最近不知道怎麽回事,蘇緒獒找他的頻率降低了非常多,發消息過去也是要隔一段時間才能得到回複。
也不知道在忙什麽。
來到宴會大廳,祝羿看見許昕月和封學哲站在不遠處,旁邊是陸綏岸和陸家父母,謝入淵要跟着蘇家父母挨個打招呼無暇照顧祝羿,祝羿就徑直往許昕月那邊走去。
“……媽。”
祝羿湊到許昕月跟前,頓了頓還是這樣稱呼對方。許昕月看見面色有幾分蒼白的祝羿,随後看向纏在脖子上的紗布,瞬間紅了眼眶。
但她面上還是維持好了情緒,擡手揉了揉祝羿的腦袋,跟陸家父母笑道:“我兒子,剛出院。”
陸綏岸看見祝羿受傷,還是傷在脖頸,鏡片背後的眼睛瞬間沉了些許,低聲問道:“怎麽受傷了?”
祝羿忽然想起自己答應了陸綏岸要出演對方的新電影,他有幾分慌張碰了碰自己脖間的紗布,回答道:“就……不小心劃傷了。”
“對不起啊,我這樣是不是不能參演你的電影啦?”
“不必道歉。”
陸綏岸伸手抓住了祝羿不安分的手,他估計這小孩再撓兩下會把傷口撓破。
“不影響,你就這樣出演吧,很完美。”
“你要出演陸導的電影?怎麽都不跟我說?”
許昕月聽見這話,轉頭瞪大雙眼看向祝羿,滿眼的不支持。
“就之前口頭上說好的,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祝羿打着哈哈,然後轉頭對陸綏岸道:“不影響就好。”
他其實有點怕因為自己的任性影響到白渝鳴的星途,當了這麽一年的狂熱粉,祝羿是真心希望白渝鳴能通過這個機會紅起來。
祝羿不知道自己在脫離世界之前有沒有機會看見白渝鳴大紅大紫,他出神地想着,忽然看見兩位格外熟悉的服務生在廳上穿梭。
好像……
好像是祈晔和蘇緒獒?
“待會宴會結束有時間嗎?我們談談合同。”
“啊?待會再說吧。”
祝羿眼看着這兩人離開了前廳,敷衍了陸綏岸幾句之後就想跟許昕月說一聲,追上去看看是怎麽回事。
蘇緒獒不會真的在這裏當服務生吧?
但祝羿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許昕月抓住了手腕,許昕月的态度溫和但強勢:“小羿,跟媽媽去休息室,媽媽看看你的傷口好得怎麽樣了。”
見許昕月面色認真,祝羿想着這事待會問問祈晔就是了,就點點頭乖順地被許昕月牽着走向二樓的休息室。
“對不起。”
祝羿剛走進休息室,就聽見許昕月滿懷愧疚的道歉,祝羿愣了一瞬,見許昕月精致的面容上滿是淚痕,他呆了呆,迷茫道:“為什麽道歉?”
祝羿自認為自己對不起許昕月的地方更多些,陡然看見對方這樣,他完全反應不過來。
“祝羿,你不是我的祝羿,對嗎?”
許昕月吸了吸鼻子,見祝羿愣住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兩聲,伸手輕輕撫摸祝羿蓬松的頭發。
“雖然我不是一位合格的母親,但我不至于連自己兒子都認不出。”
最重要的一點許昕月沒說,就是在祝羿出車禍後,她趕到醫院時,正好看見病床上的人失去生息,她崩潰地去找醫生。
卻在再度進入病房時看見了醒來的祝羿。
“所以我一開始不敢見你啊,但你乖巧、可愛,我就當自己有了一個新的兒子。”
“我吸取了之前的錯誤經驗,我想盡可能包容你,收斂自己過度的控制欲,但我……”
許昕月說到這裏,情緒逐漸崩潰,她顫抖的手抓緊了祝羿的肩膀。
“但我好像又做錯了。”
許昕月這些天來不知道崩潰了多少次,她的眼前不斷浮現祝羿躺在病床上的模樣,一下是過去的祝羿,一下是現在的祝羿。
無論是哪個,都在她眼前慢慢死亡。
許昕月是個高傲有脾氣的人,因此當時第一任丈夫不靠譜,她哪怕是臨近待産期也毅然而然地離婚了。她對自己的兒子傾注了太多愛,因此她曾經是一位控制欲極強的母親。
所以過去的祝羿很叛逆,喜歡染五顏六色的頭發、穿奇奇怪怪的衣服,用尖銳的語言與她争吵。
就連那場車禍……都是因為一場争執,祝羿氣急了跑出去才釀成的。
現在的祝羿乖巧讨喜,是許昕月夢想中的孩子,但看起來如此乖順的孩子,執拗的程度甚至遠超過去的祝羿,許昕月不敢管控太過,生怕自己又害到對方。
可……
盡管如此,祝羿還是躺在了病床上。
許昕月很痛苦,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才能保護好自己的孩子。
“我該怎麽樣,才能……”
許昕月的話還未說完,就感覺自己被輕輕地抱住了。
不知何時,她獨自拉扯大的小孩已經比她高這麽多了,許昕月靠在祝羿的肩頭,祝羿清亮的聲音就在頭頂響起。
“不要難過。”
“你是位很好的母親,無論是對于我而言,還是對于祝羿。”
祝羿稍微能理解許昕月的心情,雖然他身上沒一處傷痕是因她而産生,但她還是會因此自責不已。這就像祝羿曾經在孤兒院時,因為肚子餓而悄悄落淚,院長也會自責痛哭到處求糧食。
祝羿問院長為什麽那麽難過,院長解釋說愛會讓人不自覺地将無法解決的問題全都歸于自身。
祝羿沒聽懂。
但他想,許昕月應該也是因為愛他而感到內疚,那麽她就不應該難過。
因為……
“祝羿很愛你,媽媽。”
“我也很愛你。”
祝羿口中的“祝羿”指的是誰,兩人都心知肚明。祝羿之所以敢這麽斷定原身的情感,是因為他在繼承原身賬號的時候,看見了原身珍藏的一些影片。
原身确實叛逆不想受母親的管控,但他也不可能不愛這個一手将他帶大的母親。
根據系統告訴祝羿的信息,原身與許昕月最後一次争吵之後,原身跑出去不是負氣出走,而是為了在消氣的同時去給許昕月買份禮物哄她。
他認為自己在争吵之中的話語有些過分。
“謝謝你。”
許昕月情緒穩定下來之後拭去眼淚,拿出小鏡子整理自己的儀表,随後朝着祝羿一笑:“所以你也不要讓我太擔心呀。”
“我只有你了。”
“……”
祝羿看着許昕月的笑容,不知道怎麽回答。
因為他注定要離開,在系統空間找到這個任務世界的bug并且有了應對措施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留在這裏的理由了。
于是祝羿沒有回答許昕月的話,只是朝她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個相當乖巧的微笑。
許昕月見狀,笑意一僵,在微怔兩秒後擡手拍了拍祝羿的肩膀:“好了,去玩吧。”
說完許昕月就背過身去,她頭低垂着,似乎是在整理自己的卷發,但動作略顯倉促。
祝羿想了想,還是上前輕輕擁抱了一下許昕月,才轉身離開。
走出休息室之後,祝羿長呼一口氣,有些許難過地撇撇嘴。
如果可能的話,他也希望自己是真的祝羿。
祝羿還沒忘記自己剛剛的打算,他靠在二樓的欄杆上去看熱鬧的大廳,蘇父帶着謝入淵站在中央的臺子上,向衆人宣告謝入淵的身份,不過他的說辭和事實有些出入。
他沒說謝入淵和蘇緒獒互換身份的事,只是說謝入淵是被拐走的,蘇緒獒是他們領養的。
祝羿猜想這麽說是為了蘇緒獒,不過看謝入淵面無表情的樣子,好像不太介意。
祝羿這樣想着,那邊的謝入淵像是察覺到他的視線一般,微微擡起頭,黑眸直直地朝祝羿這邊看過來。祝羿也不知道謝入淵是不是在看自己,擡手朝他打了個招呼。
可能是自己的錯覺,祝羿感覺謝入淵面上多了點笑意。
看了一會兒之後,祝羿在大廳角落裏看見了端着酒的祈晔,他迅速朝祈晔的方向跑去。
祈晔将手上的酒放在桌子上之後,望了一眼站在人群中央的謝入淵,随後收起眼神打算退到角落裏。手臂被輕輕扯了一下,祈晔低頭,對上祝羿澄澈明亮的淺色眼眸。
祝羿臉上挂起笑容,嘴角的小梨渦淺淺:“祈晔。”
“嗯?怎麽了?”
祈晔任由祝羿将自己拽到一個角落,等對方站定之後俯身偏頭去聽祝羿想要講什麽。
祝羿湊到祈晔耳邊:“我剛剛看見蘇緒獒在你身邊……”
祝羿話還未說完,只見身着服務員套裝的蘇緒獒朝這邊走了過來,嘴裏還念叨着:“祈晔,那邊……”
蘇緒獒說着,對上了祝羿迷茫又驚訝的視線,聲音突然壓低,躊躇道:“祝羿,你……你怎麽在這裏?”
“我剛剛看見你們了,就來問問。”
祝羿走到蘇緒獒身邊,繞着蘇緒獒左看看右看看,好奇道:“你怎麽來這裏做服務生啦?不是和陸晉骞一起過來嗎?”
“我最近想明白了一些事。”
蘇緒獒有點承受不住祝羿過分熱情的視線,眼神不自然地朝遠處看去,回答道:“所以我在跟祈晔學習,怎樣變得獨立一點。”
那天在謝入淵面前落荒而逃之後,蘇緒獒又請教了祈晔一些問題,或許是因為祈晔從一開始就是相當看不起自己的樣子,蘇緒獒在他面前反而能坦誠點。
祈晔把蘇緒獒罵了一頓,問他是想選擇繼續回蘇家當少爺還是自己獨立,別黏黏糊糊的既要又要,還連累祝羿擔心。
蘇緒獒認真地思考之後還是想要獨立。
蘇緒獒也知道一直是祝羿在遷就他,他也想成為祝羿能夠依靠的存在。
像祈晔那樣。
“這樣啊。”
祝羿點點腦袋,對蘇緒獒的想法沒有什麽意見,蘇緒獒想做什麽他都支持,他很樂意看見蘇緒獒朝好的方向前進。
“我支持你!”
祝羿拍了拍蘇緒獒的肩膀,确認完情況之後他就打算去搞點東西吃吃,正好祈晔和蘇緒獒在這,他順便問了一嘴:“小蛋糕放在哪邊啊?”
蘇緒獒扶住祝羿的肩膀,幫他确定了一個方向,說道:“那邊,去吧。”
“好耶,愛你,我去了!”
祝羿告別兩人,去品鑒那邊的小蛋糕了,他啃了三個不同口味的小蛋糕,最後選中了最好吃的一個口味,多拿了兩個,擡頭左顧右盼确定謝入淵的位置。
謝入淵正站在蘇父旁邊,周圍站着一群人,那些人相談甚歡,不過謝入淵還是一如既往的面癱臉。
祝羿在想這個時候跑過去給謝入淵分享小蛋糕是不是有點冒昧,在祝羿正猶豫的時候,那邊的謝入淵就不知道跟蘇父說了什麽,一轉身朝祝羿的方向走了過來。
祝羿舉着小蛋糕,就這麽看着謝入淵朝自己走來,謝入淵原本古井無波的面上挂上了清淺的笑意,他很快就走到了祝羿面前,見祝羿呆愣愣的樣子,擡手碰了碰祝羿的臉頰,說道:“你已經吃了三個小蛋糕了,不能再吃了。”
“你怎麽知道?!”
祝羿還以為謝入淵一直在忙,沒想到還能看見自己吃了多少個小蛋糕。
謝入淵拿過祝羿手中的小蛋糕:“我一直在看你。”
祝羿見他拿走了小蛋糕,樂呵呵地說道:“這個口味是最好吃的,我特地挑出來的。”
謝入淵咬了一口小蛋糕,另一只手擡起摸摸祝羿的腦袋:“辛苦了。”
祝羿看着謝入淵的好奇,忽然好奇道:“對了,你以後是不是叫蘇入淵啦?”
“嗯,過段時間要去改名字。”
“哦。”
祝羿應了一聲,嘟囔道:“那我以後叫你就不太習慣了。”
“你可以繼續叫我謝入淵。”
謝入淵吃完了小蛋糕,嘴裏滿是甜膩的味道,他本不喜歡甜膩的口味,但跟着祝羿吃多了這些甜食,也逐漸開始接受這樣的味道。
他正在以一種完全自願的姿态,一點點被祝羿改造。
“你願意叫我什麽都行。”
“謝入淵,謝入淵,我能不能再吃一個小蛋糕啊?”
謝入淵了解祝羿,相當委婉地說道:“這裏可不止小蛋糕。”
“對哦!那我看看還有什麽好吃的……”
祝羿眼睛一亮,認真地在餐桌前端詳起來,想要選擇最好吃的小甜點。
謝入淵看着祝羿因為過度認真而微微鼓起的側臉,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段記憶。
那是一個大雨天,當時的謝入淵……想自殺。
謝家人逼迫他辍學,毫無希望的人生讓謝入淵感到窒息,他想他似乎沒有什麽堅持活下去的理由。
是為了面對無止境的壓榨和虐待嗎?
那天的謝入淵站在橋邊,整個人被大雨淋濕,他看着低下滾滾流動的河水,絕望的念頭越來越濃。
“嗨!”
直到一道清亮的聲線将謝入淵拉出思緒,他轉動僵硬的脖頸,只看到一張漂亮的側臉。
對方舉着一把黃色小傘,視線看向前方沒看他,謝入淵能看到對方臉頰上因笑而露出的梨渦。
又是他……
謝入淵這樣想。
“你這樣不好哦。”
少年的聲音清澈悅耳,略帶抱怨的語氣顯得聲線格外綿軟。
謝入淵心中一緊,有種窘迫被人戳中的無措感。眼前這人……會嫌棄自己消極、懦弱嗎?會覺得他自尋短見很可笑嗎?
思緒不斷發散,謝入淵的不安持續到了少年說出下一句話。
“看風景怎麽能不帶傘呢?”
“啊?”
謝入淵一怔,只見對方已經轉過頭來,燦爛明媚的笑容在陰雨天也格外晃眼。
手中不知何時被塞入傘柄,謝入淵遲鈍地擡頭,鮮亮的黃色傘頂将周圍的一切都映照得很明亮。
“我的傘送你啦。”
少年沒了傘,大雨很快打濕了他的頭發,他将衛衣的帽子帶上,拉緊帽兜之後只露出一雙琥珀色的明亮淺眸。
謝入淵感覺自己的手被一團溫軟包裹,低頭望去,少年的手不知何時握住了他的手。
“雨越來越大啦,早點回家吧,好嗎?”
見少年被淋得快要睜不開眼睛,謝入淵将傘往對方那邊偏移,順便……點了點頭。
“我叫祝羿。”
“下次沒帶傘要記得找我哦。”
在謝入淵點頭之後,少年丢下兩句話就轉身跑開,他像上次一樣背着很大的背包,但步伐卻很輕快。
謝入淵回神之後,感覺掌心被塞入了什麽東西,他拿出一看——是一張皺皺巴巴的小紙條。
上面歪歪扭扭地寫着11位數字。
原本就被染濕的紙條上被砸下一顆又一顆的水珠,謝入淵攥緊手中的小傘。
他原本毫無希望的人生好像在這一刻多了一抹光亮。
從那一刻起,謝入淵就在為了祝羿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