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楊盼捧着宮女可兒遞進來的水杯, 真是欲哭無淚。
可兒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低聲道:“公主,你還是喝吧, 這麽多人期待着呢。”
楊盼只能一仰脖子喝了,好在有了第一次的打底,這次有了心裏準備。
可兒出去放水杯, 那些侍衛們看着空蕩蕩的杯子, 都向轎子投來敬佩和忠誠的目光:虎父無犬女,皇帝楊寄的女兒,他們忠心耿耿保衛的大秦的公主, 果然是吃得苦、耐得勞,與百姓和士卒同心同德的人!
這位與百姓和士卒同心同德的公主,含着一嘴的水,用腳跺着轎子底板。可兒好容易聽見了, 湊過去問:“公主還想要什麽?”
裏面“嗚嚕嗚嚕”說不出話一樣。
可兒問了兩聲沒得到答複,只能稍稍揭開轎子的窗簾。簾子拉開小半,她的公主臉頰比往日還要圓鼓溜丢, 大眼睛可憐得都要閃淚了。她指了指後頭的小宦官,又“嗚嚕嗚嚕”比劃着說話。可兒猜了半天才明白:“公主是要唾壺?”
楊盼點點頭, 示意她聲音小一點,安分低調地把唾壺拿來得了!
可兒終于聰明起來, 不聲不響送了個唾壺進去。
楊盼把嘴裏含了這許久的皮囊水小心翼翼吐到唾壺裏,有一點水聲,都不敢讓它太響。口腔裏一股皮革味, 雖然也不至于惡心,但總歸是很不舒适。她又低聲對可兒說:“快!梅子!糖!”
零食是壓味道的。好容易嘴巴裏好受些了。楊盼再次跺跺轎子底板,把可兒喚到簾子邊上,低聲說:“接下來我要喝水,我就敲三下窗子框,你呢,就趕緊地,從銀瓶裏給我倒香茶!動作慢了,讓那個人搶先倒了水——”
她恨恨地壓低嗓子說:“我就罰你回宮後刷馬桶!天天吞臭氣!”
可兒委屈萬分地看了看王霭昂然的背影,努努嘴低聲道:“公主該不是得罪他了吧?”
楊盼欲哭無淚:這要是得罪他也就好了,大不了知道他是個睚眦必報的小人,以後躲他遠點就是;就怕他真的覺得這樣是對的、好的,拿着冠冕堂皇的話壓着她——這樣實誠,她可吃不消一輩子跟他過!
好容易到了雞籠山,與上次去的鐘山遙遙相對,不過山勢平緩些。秋林中,只聽見陣陣鳥鳴聲不斷,但樹木叢密,居然看不見一只。
當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楊盼下轎之後,緊了緊腰帶,裹了裹鬥篷,抓着宮裏特意為她準備的小弓和箭囊,跟着王霭以及一群侍衛、宦官、宮女,順着山間石頭小路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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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聲喧騰,很快驚起了竹林裏兩只竹雞。竹雞個頭沒有平常的雞大,剛剛換過毛,脖子裏一圈五色斑斓,飛起來撲棱棱的也不像家養的雞。王霭目光一亮,瞬間從箭囊裏抽箭、張弓、瞄準、放箭……一氣呵成,便見一箭“嗖”的過去,飛起來的其中一只竹雞一下子栽倒在竹林裏。
“哇!”楊盼甚是崇拜,飛奔過去,早有靈巧的侍衛把竹雞撿起來,只見雞脖子上貫穿着一支白羽箭,竹雞掙挫了兩下就斷氣了。
“這竹雞炒着吃特別嫩!”王霭笑眯眯說,旋即看見楊盼驚喜得瞪大眼睛的樣子,眼睫毛一扇一扇的,樣子可愛極了。
他小時候聽父親王谧提起過他們倆的婚事。王谧喝完酒後說起當年慧眼識珠,從秣陵縣衙中救起了皇帝楊寄,并且親眼看着楊寄一步步從百姓,到士兵,到小小武官,再到一地軍閥,再到獲封上柱國大将軍、把控前朝朝政,最後肅清所有敵手,登上帝位。
王谧這個時候總是笑着贊嘆:“真正是英雄啊!他打的那些仗,無論是沙場還是朝堂,都是每每扭轉劣勢,贏得漂亮!如今坐上帝位,名至實歸。”又看着兒子笑道:“要是你當他的女婿,不知能學到多少真本事,将來能為國争多少光呢!”
不過這時候,家裏會有陣沉默,母親也會适時嘆一聲:“人家現在是皇帝了,就廣陵公主一個寶貝閨女,多少青年才俊放在那裏供他們任意挑選。你們倆當年還是平起平坐的同僚,喝酒後胡吣的瞎話,還能算數麽?你還好跟皇帝去提,叫他把公主給咱們家留着?還是幹脆派媒人帶禮物去提親?我看,還是想開點,皇帝陛下肯把公主下嫁,自然是最好的;不能,咱也認了,最多就是兒子多等幾年再娶親罷了。”
王霭比楊盼大四歲,若是公主十五歲出降,他也才十九歲而已,男兒先立業後成家,這個歲數也一點不晚。何況他現在一心在邊疆建立戰功,對婚姻大事完全沒有概念。
可是現在,看着這個初長成的漂亮小姑娘,說不上情動,總有些對美好的東西的歡喜、珍重。
楊盼的手指捅了他一下:“哎,這只竹雞太小了,我一個人吃完了,我阿父、阿母,還有弟弟們就沒的吃。你還能打兩只一起炒嗎?”
還是個孝順友愛的姑娘!王霭越發感佩,急急地點頭,說話都不由磕巴了:“行!行!我我我,一定打好多好多好多竹雞!”
楊盼看着他憨憨的樣子有點想笑,但想着要跟這麽憨憨的人過一輩子,又笑不出來了。
王霭的注意力卻不在她的臉上,聽到她吩咐“打竹雞”,全部的心思就在打竹雞上了。俄而聽見竹林子裏的動靜,就壓根忘了身邊還有楊盼的存在,飛身一躍,輕巧如獵豹一般,就躍到一塊大石頭後面的林子中去了,稍頃,聽見林子裏弓弦響,再過一會兒,王霭像獵獲頗豐的獵人,喜滋滋拎着兩只竹雞的脖子出來,對楊盼說:“喏,這兩只更肥!”
楊盼扯出一個笑來誇他,心裏還有些暗自嘆息。這樣的男兒,或許也是無數姑娘心裏的巍巍英雄,可是她……
楊盼說:“裏面還有竹雞嗎?”
王霭說:“有啊!可多了!不過三只炒一大盤,一家子五口人吃也差不多了,再多了,放到明天吃就不新鮮了。”
算得真精确,就是不入情!楊盼又在心裏罵了一聲“傻瓜”,然後說:“你當我滿腦子就想着吃啊!我今日過來,是來打鳥的,不是來吃鳥的,你可不可以帶我進去親自獵捕幾只竹雞——要是今晚吃不掉,可是腌臘啊,留着慢慢吃;你也可以帶回家自己吃、或給你的父母吃。”
王霭恍然大悟,急忙點頭:“對,對。臣來教公主獵捕,很簡單的。”
楊盼又說:“竹雞是不是很靈?”
“可不是!”王霭一說到自己熟悉的領域就開始滔滔不絕,“這竹雞一感覺到震動或聲音就飛到竹林子深處去了,毛色又和秋天的蒼竹特別近似,十分難以發現。所以,一旦聽到它們振翅的聲音,就要又輕又快地趕過去,在它還沒發現危險之前,準确地發箭,最好是一箭致命,不然它會驚叫,其他竹雞就逃走不來這片林子了……”
楊盼打斷道:“好了,我懂了。”
王霭一臉不服:“這只是三分技巧啊,光懂這遠遠不夠打竹雞。兵法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打獵和用兵是一樣的。就算技巧全懂,還要實踐,到時候又和戰場一樣是千變萬化的。我以前讀《孫子兵法》和《太公六韬》,當時琢磨透了,過後也要實地考察過才敢應用,否則不成了趙括馬谡?……”
楊盼只有用明确的一個白眼才表達出她的不滿,終于讓王霭不再好為人師。王霭拱手說:“臣啰嗦了。”緊跟着加上一句:“但是這是事實。國有诤臣,不亡其國;家有诤子,不亡其家。”
楊盼說:“你實在不願意幹幹脆脆地陪我打竹雞,你就叫羅逾來好不好?”
王霭一下閉了嘴,而且神色裏很是懊喪。他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楊盼也不願意多看他的表情,“吱嘎吱嘎”踩進了那片滿是落葉和青苔的竹林子。
王霭在她身後對其他侍衛說:“裏面我查看過了,安全的。你們不要都進來了。一個腳步重的已經夠麻煩了,再加你們一群……唉,那還打什麽竹雞啊?”
楊盼過了一會兒才想明白:那個腳步重的,不就是她嘛?
雖然一肚子氣,但是竹林深處又幽靜又安全,正是她想要的。只是王霭這麽實誠,她的話怎麽跟他吩咐交代也确實要思量一下。
楊盼一步一步“吱嘎吱嘎”在竹林間的空隙裏走着,低着頭正在思忖,突然肩膀被誰一按,吓了一跳,緊跟着是王霭壓得極低的聲音:“別動!難道你什麽都沒聽見?!”
他眯着眼睛,挽弓搭箭,朝斜上方“嗖”的一下,一只肥壯的竹雞從竹枝間掉了下來,正中脖子,一箭斃命。
雖然挨王霭訓了一句,但楊盼還是覺得那一剎那,王霭的姿态還是挺帥的。她回頭看了王霭一眼,王霭英氣十足的眸子瞥到她的張望,頓時變得誠惶誠恐:“臣……臣是不是又多嘴了?公主第一次來獵竹雞,其實,做得不好也正常。”
好吧,還是不大會說話。
楊盼說:“我也要射。”
王霭幫她把小弓箭拿出來,拉了兩下皺眉道:“這弓力道太小了,簡直是玩具!”又叫楊盼擺了姿勢給他看,這下眉頭虬結成一團:“公主的弓箭是誰教的?這樣要能射準才叫見鬼!不成!基本功都太差!腳裏虛浮,腰沒用勁,肩膀、脖子緊張什麽緊張?……”邊訓斥着,邊用膝蓋頂一頂楊盼的膝窩,想把她的弓箭步姿态糾正好。
但是楊盼不是他手下訓練的小兵,被他這樣力氣蓬勃的年輕小夥兒膝蓋一頂,直接就朝地上趴去。好在王霭眼疾手快,趕緊把她手腕一帶,沒讓公主殿下在竹林裏摔個嘴啃泥。
但是楊盼這差點一摔,把王霭徹底驚住了。他的身份這時候又回來了,吓得只差要給她跪下:“公……公公主,你還……好吧?……好吧?”
楊盼也吓了一跳,大眼睛嗔怪地朝他一瞪:“你才公公!”膝蓋窩還有點疼,不由伸手去揉。
王霭想好好表現一下,結果差點犯了大過錯,已經懊惱得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了,拉着楊盼的手說:“你打我幾下,好好出出氣,踢我也行!”
楊盼說:“把我手放開!”
王霭把她手一丢,想着剛剛手心裏那軟綿綿、滑溜溜那麽小的一團小手,突然臉紅到脖子根。
楊盼知道他實誠,見那張臉漲得黑紅黑紅的,比女郎家還害臊的樣子,想罵他的話也說不出來了——畢竟還有求于他,鬧僵了多不好!她嘆口氣說:“算了算了,我不和你計較。你要肯幫我個忙,我就忘掉今天你踢我這件事。”
王霭松了一口氣,心道:要幫忙你早說啊!為你赴湯蹈火我也去啊!
但是嘴拙的人這樣的想法愣是說不出口,嘴裏是這樣說的:“唉,你咋不早說啊!早說不就沒剛才的事兒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在旅游車上碼完這一章,佩服死自己了。頭暈眼花啊。不過明天暫時還沒米下鍋,大家不要過于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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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你們喜歡的耿直小哥,今天耿直整整一章。喜不喜歡你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