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楊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說:“也不是什麽要緊事。阿舅邊吃邊聽, 幫我想想主意。”
沈嶺心道:就你這個坑爹貨,別轉頭來坑我了!搖搖頭說:“不行, 有壓力吃不香,為了今日能好好品嘗這些好大的螃蟹,你得先說完我再吃。”
楊盼有好多問題想請教他, 偏偏不知道先說哪一句才好, 憋了半天才問:“阿舅覺得這世界上有沒有肯為所愛之人付出生命的人?”
沈嶺不由笑了,伸手掰下一條蟹腿,一個關節一個關節地細細剝開挑肉, 然後蘸了蘸姜醋,放到嘴裏品嚼半天後才說:“你覺得尾生、綠珠,還有焦仲卿夫妻,不都是殉情的嗎?不過, 情不可得,完全可以求諸野,殉情……”他搖搖頭, 表示不贊同,卻也仔細觀察着楊盼的神色。
楊盼皺着眉, 仿佛二舅說的并不是她心裏想要的答案,但是她的問題總是很難啓齒似的。過了半天, 她終于磕磕巴巴說:“打個比方吧。有一個人,他殺了他的愛妻,但是是不得已的, 後來,他為了妻子能夠複活或重生,以自己的生命來殉情,然後,大概是什麽巫蠱異術吧,他的妻子就重生了……這樣的故事有沒有?”
沈嶺也皺着眉聽,最後展顏笑道:“你又在哪個話本小說裏看到這樣離奇的故事?”他伸手摸摸楊盼的頭發,說:“有哪個人,這麽愛自己的妻子卻不得已要殺她?天底下這麽多解決問題的法子,他都想不到麽?再去殉情讓人重生,無論重生成與不成,他的命都送掉了,又是多麽蠢才會有這樣的選擇?你呀,少看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
楊盼心裏提起來的一點希望也被洩掉了,無奈地點了點頭。
他會殺她,但也說不定殺之後又為她殉情,換得她重生的機會——他不知道日後的事,說到前世今生、殉情重生那些話題自然都是随口而已。她卻知道上一世,也不免産生對自己重生緣由的推測。
羅逾究竟是怎麽樣一個人,讓楊盼越發覺得好奇起來。如果說之前她每天都想遠離他,現在卻又覺得他像個謎語,要解開謎底才不覺得心裏癢癢。
重陽過去幾天,她又去找皇帝:“阿父阿父,我想去雞籠山打鳥!”
皇帝警惕地盯着她:“打鳥?好好的打什麽鳥?”
楊盼搖着皇帝的胳膊:“哎呀,哎呀!天天悶在宮裏,再不放我出去曬曬太陽,身上都要長綠黴了!”
皇帝搖搖頭:“你郭師傅說,女孩子到了及笄左右的年歲,就該安分寧靜,‘靜女其姝’,安安靜靜才像樣子。哪好再出去瞎跑、還打鳥!”
楊盼說:“對啊,郭師傅說,到了及笄的年歲就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我也就兩三年的時光還能享受自由的生活了。唉,以後就要拿閨房做囚籠,困一輩子了。嗚嗚嗚……”捂臉哭了起來。
皇帝一聽,有道理啊!看看寶貝閨女的樣子,即使知道是裝哭,也立刻覺得心疼起來。他想了想說:“好吧,再讓你瘋兩年……我叫人把雞籠山巡查一遍,裏頭的樵夫明日都不得進去打獵,裏頭的住戶明日都一律下山。然後,你還得有侍衛們陪着——叫誰領隊伍保護你呢?”
“王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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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不相信一般看着她。楊盼見無答複,把嘴湊到他耳邊,大聲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嚷嚷着:“我、說、王、霭、啊!”
皇帝被炸得耳朵嗡嗡響,趕緊扭頭躲開,耳朵眼裏濕熱濕熱的,不由伸出小手指摳了摳,咬牙切齒地罵:“小炮子,真是對你太客氣了!讓我找根板子來,這次要打滿二十下。”
楊盼自然知道他是故意吓唬,“咯咯咯咯”滾在他懷裏揉搓,不停地說:“好不好嘛,好不好嘛……”一連說了十來遍。皇帝恨恨地在她屁股上輕打了兩下,虎着臉斥道:“滾,你淨會欺負人家老實孩子。要是去雞籠山讓我聽說你欺負了王霭,我把板子備着呢!”
這就算答應了,楊盼滿心歡喜,“吧唧”在父親臉頰上親了一口,蹦蹦跳跳想走。
太過興奮,迎面差點撞上個人,沈皇後挺着胸、板着臉,站在門口“哼”了一聲:“你們爺兒倆籌劃得好!我同意了嗎?”
皇帝陪着小心說:“這不是阿盼這陣子讀書做學問辛苦了,我想也得勞逸結合嘛。”
“辛苦?!……”
皇後聲調一揚,皇帝聲調就自然地沉下去了:“真的……辛苦。不信你問你二兄……”聲音越來越低,幾乎要聽不見了。
皇後肅着一張臉,張口道:“若論辛苦,我身懷六甲難道不辛苦?阿盼也不小了,鎮日價腦子裏還只有玩,可怎麽得了?”
皇帝急忙說:“阿圓,我知道你現在最辛苦,後宮的事情繁雜,你教阿盼做,她雖然貪玩些,但是不懶,也不笨,你教她,多吩咐兩遍,她就做。”他想了想,換了張面孔對楊盼說:“要不,你還是別出宮了。閑得發慌,就到你阿母那裏學學管理後宮,喏,明天就去,正好宮女做冬衣的內府折本也到了,你學着看看。”
楊盼想着剛剛在舅舅那兒看到的前朝大楚的宮廷賬目,倒也有興趣幫阿母做事。但是現在她心裏有更要緊的事。她眼珠子不自覺地東瞟瞟阿父,西看看阿母,看起來實在像極了在思索騙人的詭計。
皇帝指了指她的眼睛:“阿盼,你又想幹嘛?你瞞不過我的眼睛!”
楊盼知道自己眼睛大而靈活,漂亮是漂亮,卻也使她的心思想法一覽無餘。她急忙垂下眼簾,急迫間想着曾經學過的那些改變人心的法子:
阿母最害怕她到處瞎玩,惹出禍事;但是現在又特別希望她擺脫羅逾,和王霭多處處,産生點感情。
楊盼擡眼委委屈屈道:“好吧,不去打鳥就不去打鳥。阿父就不要通知王霭帶人陪我了。”
果然,話音剛落,皇後擡臉問皇帝:“是王霭陪她去?”
皇帝點點頭。
沈皇後想了想,終于說:“王霭這孩子我放心,前幾天帶阿盼出宮門、去鐘山,一應差使辦得妥妥帖帖,絲毫不亂,真是個人才!難得的是我聽鐘山上智雲禪寺的住持說,阿盼那日居然在王霭的陪同下聽了好一會兒佛法,也沒有攆雞打狗地瞎鬧騰。這次若還是王霭陪她去雞籠山,那去就去吧。”
皇帝急忙點頭:“可不是。王霭是個好将軍料子,過了十月中旬,我還要派他回雍州,幫我守好這塊要緊地方呢!現在也真是難得的機會,讓王霭陪阿盼去吧。”
皇後鄭重地點了頭。她的點頭,在這後宮之中,可比皇帝點一萬次頭都要有用。
王霭做事确實值得放心,皇帝命令一下來,他就妥妥地安排好了。第二日,随着公主的儀仗出行,動靜不大,一路的關防做得極為細致。
楊盼這日坐轎子,在轎簾的縫隙裏看王霭,只見他仍然一絲不茍地穿着绛紅色的窄袖胡袍,披着黑絲絨的鬥篷,腰裏挂着長弓和箭囊,從背後看上去,真是英姿飒爽。少頃,他回頭問:“請公主示下,是否啓程?”
楊盼看他黑黝黝的臉龐,一雙同樣黑黝黝的濃眉大眼,還有上唇有少年人剛長出來的毛茸茸的髭須,突然心頭一餒,目光不自覺地巡睃起那一群穿着绛紅襜褕和皮甲的普通侍衛。
可惜,半日也沒看到那個影子。
楊盼覺得自己太沒出息了,但是嘴上就是缺個把門的,忍不住問道:“羅逾站在哪兒?”
馬匹上那個高高的身影一僵,好一會兒滿不情願地說:“今天臣沒有叫他——他應該在陪太子殿下讀書吧。如果……如果公主想要他陪的話,臣……再叫人去叫……”
楊盼心想:嗬,不笨啊!知道把情敵調走啊!
她擺擺手說:“不用叫了。他不在,挺好的。”
馬匹上僵硬的身影又自在起來,一聲唿哨,前隊緩緩開拔,後面的紫绫步障随着公主的轎子慢慢移動。楊盼支頤在轎子裏晃着瞎想,不覺口渴了,對外頭喊道:“我要喝水。”
本來嘛,有的是宮女宦官伺候她。沒想到王霭手一揮,侍衛的隊伍停了下來。他親自從馬鞍上解下一個皮水囊,對正準備從銀瓶裏給楊盼倒水的宮女可兒說:“女郎且住!上回臣陪公主上山進香,公主說,陛下當年帶兵打仗就是喝皮水囊裏的水,要體驗陛下當年的苦,少不得現在的人也常常存卧薪嘗膽、憶苦思甜的心思。公主都能喝皮水囊的水,咱們大秦的士卒,還有誰怕辛苦?!”
這家夥,居然講上了!
那些虎贲侍衛們,原本是周邊從軍人家裏最尊貴的一支,居然也給王霭說得振奮起來,胸脯挺得老高,仿佛他們喝點皮水囊的水,就是為國争光的象征了。
楊盼從轎子的窗簾縫裏瞟着衆人的神色,又不得不說:王霭這一舉動真是很英雄,很能鼓舞士氣。
可是轉眼,她看見王霭真的從皮水囊裏鄭重其事地把水倒在她外出喝茶的小銀杯裏!還鄭重其事地捧過來:“公主請用茶水!”
王霭!你不知道這皮水囊注的水有皮硝的澀和皮革的臭味嗎?!
楊盼心裏罵了這笨蛋一萬遍。
你要鼓舞士氣,可以。但你別拿我作筏子呀!我不想當喝臭水的榜樣啊!
但是,她又無話可罵他。
因為楊盼想起來,那天去鐘山的寺廟裏,她完全沒有拒絕和王霭皮囊裏的水!
王霭的話,都是她自己給自己挖下的坑啊!
作者有話要說: 哼,我知道這兩天大家都忙着剁手沒空看文。
碼完這一章我也剁手去了,誰都攔不住我。
順便這是明天的請假條,行程太滿沒空碼字了。
雙十一剁手快樂,祝來年長出更多的手供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