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甭管“苦肉計”也好, “美人計”也行, 反正當事人楊盼一點都沒有成功使用計謀的快意。
嘴上說“敢于擔當”,“擔當”來了, 她的肩膀立馬縮起來了,吓得飯都吃不下了。
哭求也哭了好幾回了。但是皇帝手一攤:“阿盼,都到這個份兒上了, 開弓沒有回頭箭, 你叫阿父怎麽辦?再說,你自己也不願意功虧一篑吧?忍忍吧,很快就好了。”
沈皇後平時打起女兒來都跟不是親生的似的, 可此時卻紅了眼眶,備在那裏的都是責打宮女用的竹板子,三尺多長,薄薄的還帶着青篾面兒, 光閃閃的看着就結實。她拉拉皇帝的衣袖輕聲說:“真拿這麽大家夥啊?我那裏有戒尺的……”
一尺多長的戒尺,看起來跟癢癢撓似的,皇帝苦笑着說:“這就是打給人家看的。”
皇後遇到大事時從不對皇帝胡攪蠻纏, 哪怕心疼得紅了眼圈,還是默默地撒開手說:“好吧。不過, 你……你力氣大……還是要心裏有數啊!”
皇帝輕輕撫撫皇後的臉頰,又摸摸她的肚子, 輕聲細語道:“阿圓,你別擔心,你回顯陽殿好好休息。我在外書房的戒室施責。你呀, 眼不見為淨。”不避女兒,在她耳邊輕吻了一下,順便耳語道:“你放心。”
楊盼吓得幾乎要走不動路,賴在柱子邊不肯動彈,一口一口地求饒:“阿父,我以後不敢了。你把我禁足,多少天都行!罰俸更沒問題,随便罰,十年八年也行……”
皇帝上前拖了兩把,她就殺豬似的嚎啕起來,抱着柱子不撒手。
皇帝一聲斷喝:“別鬧了!”
楊盼殺豬似的嚎啕停息下來,眨巴着淚眼,害怕地望着皇帝。
皇帝眉目凝重,臉板得鐵塊似的,過了好一會兒才說:“西苑的那個宦官,四十板子一點都沒輕;四個值守的侍衛,本來完全沒他們的事,也是二十軍棍死去活來地打。我事前問過他們,願意不願意,服氣不服氣,他們雖然也害怕這樣的無妄之災,但是都是極硬氣地跟我說:‘願意!服氣!’”
楊盼可憐兮兮抱着柱子,心裏說:可是我不願意,我不服氣啊!
雖說是苦肉計,可我沒答應啊!
羅逾犯的錯,為啥要我挨打啊?
皇帝放緩聲氣:“我心裏都記着,今日他們肯擔這個責,明日,西苑的總管、白下城的領軍,就是他們!賞罰分明,才好辦事,才有人肯為你效忠,甚至為你獻出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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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命……還是想要的……”楊盼抽抽噎噎說。
皇帝一把把她從柱子上拽下來:“誰要你的小命啊!”
他放開手,也沒有再去硬拉:“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你就是我的東風了。你要實在不願意,我心疼你,就算了。你還像以前一樣,在宮裏吃好的喝好的,等我和你阿母護着你。将來也乖乖地聽話,讀書、嫁人、生孩子。好吧?”
說罷,甩手要走。
楊盼在後頭拉住了皇帝的衣擺,憋了好一會兒才說:“阿父,我去。”
“去什麽?”
楊盼吸溜吸溜鼻子:“我認罰。”
皇帝露了一點笑容。
她馬上蹬鼻子上臉:“但是你不能下手太狠!”她看了看一旁幾乎要抹眼淚的沈皇後,有了點底氣,說:“不然,我就告訴阿母!”
但是沈皇後很快說:“陛下該怎麽責罰就怎麽責罰,我不心疼!大局為重!”
口是心非啊親娘!
楊盼才漲起來的一點勇氣,又快要消失殆盡了。
皇帝适時喊道:“如此,來人,拿根軟繩兒,把廣陵公主綁進轎子裏,送到外書房戒室去!”
花容失色的楊盼被帶到外書房,為着女兒家的面子,太子和臨安王的伴讀都避在屏風後面。兩個小皇子則不管不顧地上前抱住阿姊,哭着求饒:“阿父,阿姊都哭了,你饒了她吧!”
皇帝兇巴巴說:“國法、宮規、法度、規矩、道理……哪一項能饒?除非你們誰來替!”
倆小的雖然舍不得姐姐,但是更怕痛,看看跟着皇帝的宦官,捧着那油亮纖長的竹板,都不敢吱聲兒了,只敢跟着楊盼一起抽抽噎噎地哭。
楊盼心裏也挺感動:弟弟們啊,将來我一定好好管你們,不叫你們再為皇位的破事鬧得阋牆。
正想着,皇帝指着外書房後頭一間屋子:“喏,那就是戒室。”
楊盼頓時感覺又走不動了。皇帝輕輕推了她一把:“你不是說有擔當嗎?越是恐懼,越要勇敢。”
楊盼兩條腿篩糠似的抖啊,第一次感覺到皇權和父權也可以如此可怖。但是,确實要勇敢啊,她告訴自己:這是阿父的苦肉計啊,必須要讓羅逾不疑,接下來,阿父才有對付他的辦法,再接下來,自己的命運才可以改寫,可以一輩子好好活着,陪伴父母家人,教導弟弟,看着大秦國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這麽想着,确實有了豪邁氣。
戒室本就是懲戒犯了過失的皇室子弟或伴讀的世家子弟的,隔着屏風,裏面擺兩張窄窄的條榻,鋪着皮墊子。楊盼腦袋“嗡嗡”地響着,不斷給自己鼓勁兒,終于有勇氣俯身上去,抓着榻沿兒,繃緊脊背,閉緊眼睛,咬緊牙關,準備挨打。
空中破風聲一響,随即“噼”地一聲,屁股一痛。
楊盼倒抽一口氣,但是又想着自己的顏面,死死咬着嘴唇,不讓自己哭喊出聲來,叫外頭人笑話她。
皇帝在她身後低聲自語道:“啊,看來嫌輕……”
楊盼想對他說:“不輕啊!挺疼的!”還沒來得及說,重重的一記抽下來了,她身子一挺,覺得眼淚忍不住地向外冒。
一對比就發現,剛剛第一下簡直是撓癢癢!
這才是鋪天蓋地的痛,簡直連胸腔都嗡嗡響着疼起來,一下子就感覺冷汗滲了出來。
楊盼倒噎着一口氣,想哭又想忍。
皇帝突然俯身到她耳邊,低語道:“咦,你怎麽還不哭?”
楊盼心道,我這不是忍得好苦嗎?
但給這一說,再也忍不住了。她覺得一直疼愛她的父親簡直是換人了啊!阿母揍她也不這樣揍啊!猛擊之後,現在感覺才開始清晰:一陣陣翻上來的痛楚伴着委屈,催成了奔湧而出的眼淚和她的嚎啕大哭:
“別打了!我不挨了!疼死我了!”
哭的間隙,隐隐覺得父親在笑着說:“這樣哭就對了,別停。”
她正想回頭問問這話啥意思啊?回頭恰好看見那根板子高高地揚起來,作勢就要打下來了,吓得頭皮一緊,趕緊把眼睛閉起來。
緊跟着震耳欲聾的響聲在身後炸開,楊盼聽着聲兒,不由又高聲地哭起來。
但是——
這次沒疼。
大概是因為第二下板子實在太疼了,所以,楊盼才剛從綿延的痛楚裏感覺出不對勁。她回頭一看,她父親正在出力地抽打着皮墊子,抽出來的聲音跟挨在人身上也差不多。
見她傻傻地愣神,皇帝氣惱地比劃了兩下板子,低聲罵道:“呆了啊你?哭啊!不哭的話我就只能……”
原來如此。
本來就痛,又委屈,再想想上一世被羅逾殺的時候那種傷心絕望,哭還有什麽難的?!
特別是當楊盼想到:她明明能哭得很逼真啊,為什麽還要真的挨了兩下打?這委屈勁上來,哭得更慘了。
他們倆演得賣力,隔着門和屏風突然聽見有人在大聲說:“成王有過,則撻伯禽。請陛下不要再責罰公主,臣願意替她!”
裏頭兩個人都停息下來。
這聲音很分明,是羅逾的,帶着焦急和破釜沉舟的勇氣。
楊盼抽噎了兩下,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皇帝卻放下手中的板子,伸手把她打橫抱起來,在她耳邊低聲說:“埋頭在我懷裏哭,別停。我要好好看看他的神色,聽聽他說什麽。”
羅逾直到把話說出口,才放松下來。
選擇了,後悔也晚了。可是逼着自己做決定,也挺好。
他其實也弄不太懂自己的心思。自從到南秦皇宮以來,艱險是經歷了不少,也有好幾次功敗垂成。但是總的看,好像還是一直在向着他的目标發展着。
可是當他看見楊盼被皇帝抓進戒室挨打的時候,突然不對了。他使勁地說服自己:這件事無傷大雅,楊盼是皇帝的愛女,挨打一定不會很重。他不能因為這件事心軟,亂了陣腳、亂了計劃。
何況,楊盼又算是他什麽人?他只不過瞧她的酒窩和笑顏可愛,難道還真的會對她有什麽情感?會為她受傷疼痛而心疼?
他随着太子和其他伴讀一起在外頭低着頭聽,手指甲一遍遍地掐自己的掌心,掐得很痛,但是心裏還是亂,亂得連掌心的痛都顧不上。
到楊盼的第一聲哭叫伴随着山響的板子聲,他的堅定一下子被決堤的抱愧沖垮了。
心裏突然不亂了,湧上來的都是同一個念頭:我要阻止這事!不然,就像妹妹那時候在我面前死去一樣,因為我晚了一步,就阻止不了了!
理智虛弱地在告訴他:不會的,楊盼不是你的妹妹。
可是沒有用,他瘋狂地想救她,護她,不讓她受傷。
直到他終于說服了自己的理智:你出言為楊盼求情,将來她會感激你呀!離你的願望不就更近了?
只消一念,他就義無反顧踏出了求情的那一步。
作者有話要說: 來,親們。你們決定,這頓板子,男主替,還是不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