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那一刻, 太子楊烽覺得自己這位阿姊才是狼, 還是只眼睛亮晶晶閃着兇光的小母狼。
他不敢吱聲,縮縮肩膀, 看了看一邊也一臉畏懼的弟弟,趕緊躲到弟弟身邊去了。
楊盼吼完弟弟,一時發洩, 過後卻更難過了, 甜甜的梨汁仿佛在往上湧,口腔裏一股酸酸的味道。兩個小把戲也發現他們的阿姊不大對勁,楊烽憋了好一會兒, 小心翼翼問:“阿姊,你怎麽了?”
楊盼掩飾地搖搖頭:“沒事。人有些不舒服,你們在這裏玩吧,我回去躺一躺。”
她回到恩福宮, 她的貓和狗正在一籠一籠往回搬。要是放在以往,她要高興得轉圈圈了,但今天不知怎麽就是高興不起來。眼見天色已經漸漸暗沉下來, 她有氣無力說:“趕緊把它們的窩先歸置好,明天它們出來玩的時候, 再重新把貓窩和狗窩拿出去曬曬太陽。吃的準備了嗎?你們幫我喂吧。”
大大小小幾十只籠子,還有宮裏幾十只貓窩狗窩, 還有幾十只貓狗吃的喝的……忙起來真是累死人!恩福宮簡直是全面總動員,所有宮女宦官都忙活起來,楊盼卻呆呆地往廊道的長椅上一坐, 下巴墊着胳膊,像是在看她的貓狗們,其實卻是在出神。‘
一只小貓弓着背蹑手蹑腳地走過來,“咪嗚咪嗚”叫了幾聲,乖乖巧巧來蹭楊盼的腿。楊盼俯身把貓撈到懷裏,夕陽下,小貓的毛油光锃亮,瞳仁變得圓圓的,配着一張小尖臉,乖乖輕叫着,顯得健康而活潑。
“想我了沒?”楊盼低頭問她的小貓,梳理着貓脖子上雪白的長柔毛,“羅逾把你們照顧得挺好啊。你們是不是都忘記我這個主人了?”
小貓聽不懂她的話,但是主人話音裏淡淡醋意聽得出來,于是乎愈發賣嗲,把腦袋往楊盼懷裏蹭,随後幹脆翻過肚皮四腳朝天,等着楊盼給它抓癢。
楊盼卻嘆息一聲,把貓放下地,對忙得熱火朝天的金萱兒說:“金萱兒,到門口瞧瞧,我吩咐的人有沒有過來?”
金萱兒正忙得背上出汗,氣喘籲籲間脾氣也有點大:“天都黑了,還吩咐誰過來?小祖宗,奴婢現在伺候貓都伺候不過來,還要伺候客人?”
她這樣的唠唠叨叨,以往一定會引發楊盼的反抗,兩個人叽叽喳喳一定能吵起來。但今天楊盼一反常态:“不用你伺候,把人叫進來,關上門我有重要的話問。”
候在門口沒敢出聲的是個小宦官,金萱兒把他叫進來,就覺得他鬼鬼祟祟的。楊盼已經移步坐到她宮殿的側殿——平日做書房的那間,最為安靜,那小宦官一進去,就聽見裏面關門落闩的聲音,随後,窗簾也落下了。
雖然是個宦官,但金萱兒還是擔心,繞了一圈只有窗棂下頭能聽到點聲音,便湊過去聽壁角——怕楊盼又做什麽壞事,她總得早知曉着,免得釀出大事兒來。
書房隔音太好,又隔着窗簾,金萱兒只能隐隐聽見那宦官似乎在彙報什麽。
“……沒有,一點異常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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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覺得他害怕,倒是李縣主……”
“誰知道呢,畢竟才頭一天……”
“李縣主她……”
“李縣主……”
金萱兒越聽越驚心:她知道楊盼和李耶若關系不好。怎麽,這位刁蠻公主打算濫用權力,欺負人家一個孤女?!
正在膽戰心驚着,門闩“咔嗒”一響,随即門就開了,金萱兒只來得及站正了身子,都沒能躲開兩步,就看見那個鬼鬼祟祟的小宦官貓着腰出來了。
他一眼看見貼着窗沿牆根站着的金萱兒——而且是煞白着一張臉,眼睛瞪得銅鈴大。小宦官自己一吓,反應過來後扯着嘴角擠了個笑,也顧不上對裏頭的公主提示一下,急忙小碎步飛奔走了。
金萱兒心裏的火更是騰騰騰的,也顧不上太多,幾步就沖到側殿的書房裏,急急問:“公主你又做什麽了?剛剛那個小黃門,是來做什麽的?”
楊盼瞥眼看看她,皺眉說:“你怎麽這麽咋咋呼呼的?我沒有做壞事。”
“那李耶若……”
楊盼不由笑了:“好啊,偷偷聽我談話!要是談到機密的東西,你可是犯大過錯了!不過你放心好了,李耶若還在西苑,而且是她自己願意的,和羅逾在一起。”
金萱兒把不對勁的事連起來想一想,只覺得更不對勁了:“她和羅逾在一起?所以羅逾把貓還給公主了?不對啊!難道他們要成婚,所以羅逾急着在西苑布置新房,沒有辦法再照顧公主的貓?”
楊盼在心裏翻白眼,覺得這小娘簡直在說笑話,可是笑話太冷,她笑都笑不出來。
她只能費勁地解釋:“他們不成婚,他們只是搬了地方住,羅逾沒辦法照顧我的貓和狗了,所以全還給我了。”
金萱兒不信,一臉懷疑地看着她不靠譜的主子,喋喋道:“論理,西涼人是外人,我也不該胳膊肘朝外拐,什麽都幫着他們說話。只是,皇後一直說‘國體要緊’,咱們總不能做糊塗事,說糊塗話,叫人家瞧扁了不是?公主神秘兮兮的,奴婢覺得一定哪裏不對。公主還是別瞞着奴婢,實話早點說,萬一有啥事情也好早點消弭,公主萬一要挨打,也能少挨兩下……”
這番啰唣,讓本來就滿心煩躁和繁複情緒的楊盼愈發煩躁,抓着腦袋想制止她說話——但是沒有用,金萱兒是皇後派來的,自小兒照顧她,嘴碎得跟老婆子似的,又是個十足的老實人。
楊盼突然靈機一動,板着臉說:“你可知道李耶若到咱們這兒來幹什麽的?”
金萱兒一愣:“不是來做公主的伴讀的?”
楊盼冷笑一聲:“那麽簡單倒好了!你以為滿世界都和你似的,想啥都簡單?我告訴你,西涼送了個美女來,當然不是來做伴讀襯得我沒她漂亮的!人家狼子野心,是把美人獻給我阿父的!”
“啊?!”
楊盼終于翻了一個久等了的白眼:“我說你不懂吧!皇後待你那麽好,你還不知道感恩!看着人家李耶若千嬌百媚地在我們家面前晃,還覺得她是個好人!”
金萱兒是沈皇後随軍陪丈夫打仗時,從北燕人手中救下的“兩腳羊”,對皇後滿心的感激,發誓要一輩子效忠報效的。此刻聽說李耶若是這麽個來頭,頓時怒發沖冠,喃喃道:“她怎麽能這樣?她怎麽能這樣?!……”
楊盼心道:阿舅說的了解一個人,了解他的想法,才能一步步掌控人心,原來就是這個意思——說穿了也不難。
她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看着自己的大宮女,嘆口氣說:“哎,你呀,就是嫌老實!我把李耶若遠遠地調開了,她不就不能勾引我阿父了嗎?我阿母的皇後之位不就穩固了嗎?你說說看,我是不是就算挨打也得這麽做啊?!”
“但是羅逾……”金萱兒還是覺得哪裏不對,猶疑着問。
楊盼一聽他的名字就要炸:“別提他!你以為他是好人?!”
金萱兒剛剛受了番刺激,此刻倒是不敢冒失了,急忙說:“好吧,奴婢不懂。如果只是換間屋子,換就換吧。但是公主的貓和狗……”
“你的‘但是’太多了!”楊盼評價道,“抱我的‘雪團兒’進來給我壓被子,今兒睡覺不怕着涼了。”
晚上有心愛的貓壓被子,聽着貓兒平穩的呼吸,感受腳底板它毛茸茸、軟綿綿、暖烘烘的感覺,楊盼深覺今晚一定是個好覺。
可惜事與願違,她始終睡不香,時不時就會醒過來,到了外頭打更的老宦官打四更的梆子時,她終于醒透了,翻來覆去怎麽都睡不着。給她吵到的貓兒嫌棄地低低“咪嗚”了兩聲,打了個滾兒又睡了。
楊盼徹底醒着,眼睛瞪着黑漆漆的榻上承塵,承塵上雕繪着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的圖景,但此刻看起來模模糊糊的一團。
她腦子裏一遍一遍過着小宦官禀報過來的話:
西苑那座禁地,在看到皇帝派來的車輛時,終于開了門禁。羅逾和李耶若一人一間屋子,晚間李耶若在房間啜泣了一晚,第二日求着要出去。
羅逾話很少,也很認命的樣子,只是唯獨說自己好奇,請求親自到正堂屋送了一回飯。
楊盼當時問那小宦官,羅逾在裏頭說了什麽,做了什麽。
那小宦官搖搖頭說:“他就是送飯,裏頭那人只喝粥。他把粥遠遠地放下,呆看了一會兒就出去了。什麽都沒說。”
“怎麽會什麽都沒說呢?”楊盼問,“好歹要問候一聲吧?不然,莫名其妙一碗粥擺你面前,你随便吃麽?”
小宦官說:“吃啊!人家一天就喝兩碗粥,加劇_毒也吃啊!再說,早瘋了,除了吃喝拉撒睡,什麽都不會。羅逾進去大概就看出來了,所以遠遠地觀望,看那個人胡吃,看那個人傻笑,再聽那個人嚎哭了半晌,一點表情都沒有,也什麽都沒有說。”
禁苑怎麽會有這麽一個人?
楊盼在心裏升起新的疑惑。
羅逾又和這樣一個瘋子會搭上什麽關系?上一世時,他确實提出過要去西苑練箭,自己沒有多想也讓他去了,他是否在那一世和這個瘋子有了不一樣的謀劃?
她自己又搖搖頭:不會,事情雖然在變化,但是,已經恒定的東西估計不會變。瘋子還是瘋子,除非是裝瘋,不然,絕不可能變換做正常人。
想得心煩意亂肚子餓。
真他媽餓啊!
半夜裏,楊盼聽見肚皮裏“咕嚕咕嚕”地響,響聲彙作一片。
她一咕嚕爬起來,拍拍床板對值夜的小宮女說:“快找吃的來!”
小宮女靠着牆角,抱着毯子,正睡得香,突然被叫醒了,還是一臉懵。好容易清醒過來,她急忙翻找火石,半日才點上燭火,偏生寝宮裏不藏吃的,又折騰了好大動靜去外頭找點心。
恩福宮慢慢喧騰起來。
而外頭鳥鳴聲聲,東方露出一點魚肚白,不知不覺,又一天來臨了。
作者有話要說: 過渡過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