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李耶若口中的“蠢貨”楊盼, 剛剛被她父親逮回去, 玉燭殿的門一關上,她就自覺地往氍毹地上一跪, 捂着耳朵以免被揪。
“阿父阿父,我認錯,我用車是幹什麽的不該瞞着您, 不該把那兩個人弄在一起, 也不該把他們倆送入西苑的禁地中。”說得如珠瀉玉盤,又快又暢又脆亮。
皇帝伸了半截要去拎她耳朵的手縮了回來,最後只能在她圓嘟嘟的臉蛋上輕輕擰了一把, 又好氣又好笑地罵:“你也知道自己盡做坑爹的事啊!可以啊,前腳道歉認錯滴溜快,後腳還是堅決不改。我得想想,打多少板子可以叫你長長記性。”
“已經長記性了、長記性了!”楊盼點頭如小雞啄米, 手放在父親膝上搖動,嬉皮笑臉地仰頭說,“不能打, 打趴在床上怎麽幫阿父探聽消息啊?”
皇帝好笑地問:“你打算幫我打探什麽消息?”
楊盼說:“打探羅逾和西苑裏那個人的關系啊!”
皇帝臉色滞了滞,然後似笑不笑地說:“哦, 你把他們關一起,他們就開始熱烈傾訴過往, 給你抓個正着?還有,你關羅逾就關羅逾,把李耶若扯進去做什麽?不知道的, 還以為我們怎麽欺負西涼來的人了呢!”
楊盼說:“那天當着我,李耶若自己說要和羅逾在一起的——反正我不要和羅逾在一起!至于李耶若,我看她肯被關多久!”
“羅逾怎麽惹你了?李耶若那些瞎話,并沒有指實他有問題,人家名義上是丞相的兒子,那邊都不揭穿,我也打算假裝不知道的——揭穿了就撕破臉了。而你不審而罰,算是怎麽回事?我怎麽跟西涼來的使節交代?”
楊盼亮晶晶的眼睛瞬間黯了黯:她又怎麽跟父親交代?說前世今生的不着調,沒人信;這輩子,羅逾是沒惹她,不僅沒惹她,還對她挺好——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他是騙人的,可是,在大家心裏,她卻一直是個不靠譜的人,說了誰信呢?
皇帝自以為懂了,斥道:“我還不知道你!不過就是因為羅逾要走了你的貓和狗!但是人家又沒有虐待你的貓狗,只是遵了你阿母的囑咐而已。要是他沒有出面,你想想,你的貓狗現在不知道在宮裏哪旮旯晃蕩呢!真是恩将仇報!”
楊盼被“恩将仇報”這個詞弄惱火了,剛剛還笑成月牙狀的眼睛,現在已然瞪得圓溜溜的,正打算出聲反駁說她沒有這個意思,卻又聽皇帝說:“他被你派去的侍衛帶走時,第一句話是‘好的,走罷’——全無反抗;第二句話就是叫他們把你的貓狗送回去,免得餓壞了它們你傷心!”
楊盼要反駁的話頓時咽下去了,怔怔地扶着皇帝的膝頭,把皇帝的袍子抓出兩把褶皺。
皇帝也平息了先前氣哼哼的模樣,好一會兒沒有說話,目光失焦,似乎在想什麽問題。
半晌,他才說:“我已經吩咐了那裏的侍衛和宦官,密切注視羅逾和李耶若的一切動靜,一有消息,既向我,也向你彙報。你這條‘隔岸觀火’之計,未必能觀到‘火’,因為他們倆關到西苑,彼此之間是沒啥好說的,和西苑那個人……也說不出來什麽。不過,作為攻心之計,阿盼,你倒算是孺子可教了!”
得了表揚,楊盼也沒有覺得高興,大概是萦繞在心裏的問題太多,飄飄忽忽的又不知道問哪條才好。只能先問腦子裏最先閃過的念頭:“阿父,西苑那個人究竟是誰?為什麽被關着?為什麽他和羅逾他們不會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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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緩緩地搖搖頭,又是停頓了好一會兒才說:“先朝的往事,已經說不清對與錯、是與非。我腦子裏也有點亂。這樣,你阿舅說,西涼的戰火消弭了,他還想回秣陵老家陪妻兒,我沒有肯放,只是一直沒有找到理由。現在想到了一個好理由:前朝大楚,自從禪位給我,國號變更,卻一直沒有修史,你二舅是個喜歡讀書鑽故紙堆的人,讓他來承擔這個活兒再好不過。你呢,正好跟着你二舅修史,了解了解前朝那些掌故。”
楊盼尚未答話,他又虎了臉說:“但是你私自把西涼的客人無過而關押,大家心裏是會嘀咕的。到時候,我會處置你,你心裏有個準備吧。”
楊盼一個嬌都沒有撒,而是鄭重地點點頭:“阿父,我懂的。我擔當!”
皇帝似乎也有些沉沉的心思,摸了摸女兒的頭發,說:“別跪了,起來一起看看你阿母去。”
沈皇後現在是最無憂無慮的時候,因為皇帝已經嚴命下去:誰讓皇後不痛快,他就叫誰痛得快。所以,顯陽殿裏一片喜氣洋洋的和諧氣氛,宮女宦官每個人臉上都是自然的微笑,來往穿梭着把各地秋貢的最好東西送到皇後這裏來。
沈皇後這次懷孕生龍活虎,除了早晚吐兩場外,能吃能睡,精神倍兒棒。天天被當寶貝一樣護在宮殿裏,實在無聊得緊,這時候了,還把兩個正在讀書的兒子提溜到身邊,檢查他們的功課。
“我讀書少,但是我識字。其他我教得沒有你們的師傅好,背書我還是可以檢查的。你們倆別想瞞我!”沈皇後拿着一本《論語》,正在絮絮叨叨。
可惜言者諄諄,下面兩個小滑頭聽者藐藐。
他們磕磕巴巴背了三章書,恰好看見端進正殿的果盤,上面那麽大的含消梨,切成花瓣的形狀,擺在碧綠的琉璃盤裏,顯得晶瑩剔透。倆人眼兒都直了,盯着琉璃盤,一個字都背不出來了。
皇後看兩個小把戲盯着吃食的傻樣兒,嘆口氣說:“好吧好吧,先吃果子,吃完背書。”
小把戲們歡呼一聲,紛紛跑到琉璃盤前搶梨去了。
太子楊烽比臨安王楊燦大兩歲,氣勢上就像個哥哥,也像個太子,見楊燦的小肉手要搶在他前面伸到琉璃盤裏去了,不由氣哼哼地“嗯?”了一聲,粗聲粗氣,還蠻有點架勢。
楊燦伸了半截的手縮了縮,但是随後又伸了出去,而且理直氣壯地說:“阿兄,今日剛學了《孔融讓梨》!”
楊烽又好氣又好笑:“你覺得我該學孔融讓梨?”
楊燦抓過一片梨,邊啃邊點頭。
“那麽為什麽你不學孔融,你不讓?孔融上頭不是也有兄長嘛?我不也是你兄長嘛?!”
吃上梨的啃得正歡,哪管太子阿兄面孔都氣歪了!
太子看着琉璃碗裏擺放漂亮的、做成蓮花的梨片,現在已經被那只小肉手抓殘了:“蓮花”歪着脖子,只剩一點殘花敗葉,可憐兮兮地躺在琉璃碗裏。那小手對力道的控制不好,梨汁都給他捏了出來,殘“蓮花”浸在梨汁裏,看着就沒有食欲了。
太子氣得把盤子往遠處一推:“我不吃了!”
“不就是梨嘛!”皇帝這個時候最顯得豪氣,大手一揮,“還有!我當皇帝幹嘛的?不就為了你們娘兒幾個能吃香的喝辣的?”
“阿父!”楊盼嗔怪着,對拔腳要去取梨的宦官喝了聲:“慢着!”随即瞪着太子說:“什麽意思啊?這梨怎麽就不能吃了?阿姊我小時候,和着豆面、樹皮的螃蟹甲殼湯都當寶貝喝,你們倆日子過得嫌好了吧?!”
說完,在太子額頭上戳了一手指,頓時戳得小太子眼淚汪汪,偏生怕姐姐,捂着腦門不敢回嘴。
“還有你!”楊盼轉臉看着二弟楊燦,“上下尊卑懂不懂?這是你阿兄,也是太子殿下!普天之下的男人,除了阿父,就是他最大!道歉!”
楊燦包着滿嘴的梨,嚼都不敢嚼了,好一會兒瞥過眼,可憐巴巴望着淚汪汪的太子阿兄,含混地說:“阿兄,我錯了……對不起……”一邊說,一邊滿嘴噴梨渣。
沈皇後見着,笑得前俯後仰:“老天,這世上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兩個小把戲一個賽一個是麻煩精,偏生都怕姊姊!阿盼罵得好!兄友弟恭,就是要這個樣子才對!”
皇帝看着兇巴巴的女兒,搖頭笑了笑:“公主當家,也是少有的。好吧,他們倆就服你管。你帶他們出去玩吧。”
楊盼笑融融答應了一聲,轉而厚着臉皮問:“梨還有不?我也要吃。”
沈皇後似笑不笑說:“梨倒是有,她們在後面慢慢削。不過你別忙着出去,我問你,恩福宮裏的貓狗是誰叫送回來的?”
嘿,皇後這耳目真是靈通!楊盼瞠目結舌,好一會兒皮着臉笑道:“羅逾叫人送還給我的。”
“呵!”皇後冷笑道,“我同意了嗎?”
楊盼瞥眼看看父親,那怕老婆的家夥正在那裏低着頭摸鼻子,一點要出言幫忙的樣子都沒有。楊盼不敢讓母親知道前頭彎彎繞的太多事,只好說:“羅逾這一陣有事情要做,怕照應不了貓和狗,所以特地又送回來叫我養着——阿母,你也體諒我吧,我這一陣茶不思飯不想的……”
沈皇後道:“少來!看你吃東西那麽歡!我不是聽說,皇帝準備把李耶若嫁給那個西涼的叛将石溫梁。那麽,派羅逾回國勸他們國主麽?”
皇帝這回說話了:“沒嫁得成。石溫梁一廂情願,李耶若不肯嫁。”
“哦,那一定是她另外心有所屬了。”沈皇後瞥了皇帝一眼。
“反正不能是我!”皇帝沖沈皇後傻乎乎一笑,沈皇後傲嬌地翻了他一個白眼。但是在皇帝的手從被子下面悄悄伸過去的時候,皇後還是馴順地讓他握住了手,十指交握,纏綿難分。
楊盼心裏卻有了新的計較——母親的話大大地給了她啓發。果然,皇帝緊跟着就開始“清場”:“皇後累了這會兒了,得讓她休息了。孩子們都出去吧,我來陪着就是。”
兩個小皇子眼巴巴地望着琉璃盤裏的梨。
楊盼趕小豬似的把他們往外趕:“出去吧出去吧。外頭還有梨呢,別這麽沒眼色。”
外頭的穿堂裏,又擺了一盤梨。楊盼拈起梨片,盯着兩個弟弟規規矩矩地抓着吃,心裏卻開始進一步的設想,想得肚子都餓起來,那梨完全不夠她三兩口地吃。
太子楊烽小心翼翼開口:“阿姊……”
楊盼看了看空蕩蕩的琉璃碗,掩飾地說:“又幹嘛?梨也吃得不少了,少叽叽歪歪的,不像個太子!”
她在弟弟面前素來有權威,太子越發小心翼翼:“阿姊,我不是說梨……我是想問一問,這兩天我怎麽沒見到羅逾啊?”
楊盼一愣,随即兇巴巴說:“你沒見到羅逾為什麽來問我?”
太子委委屈屈說:“因為他在我面前說,他最喜歡跟你說話呀。提到你,他眼睛就閃閃發光呢!我覺得,他一定是喜歡你!”
楊盼心裏陡然一酸,為了忍淚,她刻意更加氣勢洶洶地沖楊烽吼:“他是狼啊他眼睛閃閃發光?!”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太沉重,今天來輕松一下,群娃出來賣個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