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羅逾頓時後退了一步, 警覺地說:“你什麽意思?”
李耶若逼上來, 冷冰冰說道:“這個意思很難懂麽?做大事的人,總要有犧牲, 何況你這樣的犧牲,絕對是占便宜的。怎麽,不願意讓我信你?”
“這樣的信任……”羅逾猶豫了片刻, 還是截然道, “太古怪。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我不想這樣。”
李耶若仰着漂亮的下颌,淚水已經在眼眶裏打轉:“羅逾, 憑什麽就我一個人犧牲?!”
羅逾又退了半步,喉結不住地上下移動着,這猶疑的時刻,大概就是在權衡。李耶若趁熱打鐵, 任憑淚水兩道從眼角瀉下:“你以為我當真喜歡那個年紀能做我阿耶的異族皇帝?只不過為了我們倆的目标,不得不付出罷了。我在這裏,一點溫暖都沒有, 孤獨得要命,今日只不過想知道, 是不是還有一個人願意接納我。”
她奮不顧身地往羅逾懷裏一撲,他懷裏又堅實又溫暖, 帶着一股蓬勃的青草香氣和墨汁裏的冰片氣味,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似乎真的要醉倒了, 聲音也變得柔和多了:“羅逾,我知道你也艱難。我們倆,不正是最好的搭檔?你說……要是我和南秦的皇帝……那個了……你嫌不嫌我?”
羅逾的胸懷起伏着,最後把她推開,躬了躬身子說:“李縣主。我不配。談不上嫌不嫌,我不配!”
每一個字都咬得極其清楚。
他在月光下看着李耶若的眼睛變得結了冰一樣,帶着陰毒的殺氣,可他還是過不了自己心裏那個坎兒,還是搖着頭說:“你不願意幫我的忙,那就算了吧。我也勸你,如果不是那麽願意嫁給皇帝,也不是沒有轉圜的辦法……”
李耶若冷笑道:“你打算繼續去哄騙楊盼那個蠢瓜是嗎?你不覺得與其讨好一個四不靠譜的公主,不如與未來的皇妃結盟機會更大?”
羅逾目光一黯,擡起頭卻是決然地說:“我再另外想辦法吧。”見李耶若仿佛是要再逼近過來,他神色一凜,擡手止住她的步伐,聲音暗沉沉的:“你別再往前來了。談不攏,就彼此留點餘地。我這個人,不受人治轄,不喜歡脅迫,對不住!”
他掐她脖子的鏡頭猶歷歷在目,李耶若及時停住了。
羅逾退了幾步,反手打開了門闩,向外看了看,說:“我走了。外頭還有你的衣服,別被露水打濕了。”
李耶若咬着牙根不出聲,只等他玄黑色的影子消失在竹影遮蓋的月洞門中,才瞥向門口的數十個托盤,一件件衣服在月光下看不出顏色,但覺光澤流轉,金線璀璨,連月色也不能掩其美,不由更是恨得咬牙切齒,然而她是冷靜的人,雖然有把衣裳撕碎的沖動,仍然一件件端回屋子,點起一星燭光,一件件開始試穿,穿得淚流滿面。
更深夜靜的時候,楊盼的日子也并不好過。
她跪在皇帝玉燭殿的氍毹上,軟軟的羊毛毯子也漸漸感覺抵不住膝頭的疼痛,她終于哀嚎道:“阿父,我都說了,要跪到什麽時候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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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咬着後槽牙,使勁揪了她耳朵一下:“跪好!我的話沒問完呢!明兒你叫我怎麽跟你娘交代?!”
懷孕的皇後全無心事,正在顯陽殿呼呼大睡。皇帝高翹着一條腿,還和當年在軍帳裏一樣粗豪,手邊放一根戒尺,但還沒有舍得真打在楊盼身上。
“小炮子你能啊!現在阖宮都知道李耶若要大婚了,而妝奁衣衫是我批準的!這個局面,你告訴我,你打算怎麽破?!”
楊盼聳聳肩:“不認賬不就是了。我都舍得那麽多衣裳飾品了,阿父你舍不得?”
皇帝蹦起來,拿起戒尺舉得老高,最後打在坐墊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他氣咻咻地坐下來罵:“你這個坑爹貨!”
楊盼捂着耳朵,不停地瞟着戒尺,嘟囔着:“吓唬小孩子做什麽?不是你說的嘛——抛磚引玉,我現在連玉都抛給她了,總不至于連塊磚都引不出來吧?再說,我是送了衣飾給她,也說她大喜,但又沒有說大喜就是嫁給我阿父,萬一只是賞賜她讀書讀得好呢?她愛怎麽想,別人愛怎麽想,關我什麽事?”
“人言可畏!”皇帝不得不提點她,“你以為你不說,就沒你事兒了?”
他深吸了幾口氣,倒似有了主意,看了看女兒,終于按捺下了剛才的暴怒,說:“那麽你下一步想怎麽樣?能引出哪塊‘磚頭’來?”
楊盼心裏自然想引出的是羅逾這塊“磚”,他們互相勾連,現在一旦她的“玉”抛出去,肯定會有情況發生,自然是靜觀其變咯。
她說:“阿父說的,人在情急的時候最容易喪失心智,李耶若一直覺得自己拿捏把控着一切,現在讓她驚詫一下,我就不信露不出馬腳來!阿父看她是喜是怒是悲,不就可以推測她的小九九了?”
然後撒嬌:“這樣地氣寒冷的秋天,跪在地上,我的膝蓋都痛死了!完了,阿母說膝蓋受寒要老寒腿,我這兩條腿怕是廢了!”
皇帝正欲說話,外頭的門環突然響了起來,他最信任的黃門總管在殿外說:“陛下!烽火急奏!”
皇帝顧不得女兒,赫然起身,到門前打開闩子,急急問道:“哪個方向的烽火?北燕麽?今年的烽火這麽早?”
那黃門總管早把尚書省的急奏準備好了,躬身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打開一讀,眉頭卻皺得更緊:“西涼?他哪兒來的膽子?”
楊盼跪在那裏插嘴:“西涼?李耶若他們國家?”
皇帝回頭道:“軍事機要,要你聽?!麻溜地滾蛋!”
楊盼求之不得,趕緊爬起身,從掖門離開了。
楊盼第二天睡眠不足,在內書房一個又一個打哈欠,李耶若頂着一對黑眼圈坐在她斜對面遠遠的位置,雖然出神,卻一個哈欠都沒打。
好容易到了更衣的時候,楊盼伏在案上小憩,閉着眼睛就迷迷糊糊起來,不知迷糊了多久,突然覺得誰站在她身前——想必是郭師傅又在恨鐵不成鋼地看她呢。她吸溜吸溜快要流出來的口水,惺忪地擡頭說:“下面是寫字麽?我會好好寫的。”
李耶若的笑語頓時讓她精神了:“郭師傅不在呢。她們的更衣還沒有結束呢。”
楊盼睡得半懵不醒,只覺得李耶若的臉有兩個在面前晃一般,但是心裏仿佛有個聲音說:下的套要有傻魚上鈎了,快清醒過來!
李耶若坐在她身邊,瞥瞥四處并沒有人,才笑吟吟說:“昨天那麽多衣飾,是公主賞我的?”
楊盼打疊着精神,臉上的惺忪之色分毫未少:“是啊。阿姊喜歡不?”
李耶若低頭說:“你是不是誤會我什麽了?”
楊盼不說話,等她說。
李耶若果然忍不住,過了一會兒說:“你大概不知道,一路上過來,羅逾照顧了我很多很多。我心裏……唉……不好意思說,只是怕別人家誤會……現在不說吧,又怕大家以為別的……你說我怎麽辦?”
李耶若的眸子亮晶晶地瞥過來,帶着刀剜一樣的鋒利,楊盼深覺這目光就和自己在努力打量別人細節神色的時候一模一樣。好在她現在可以借這惺忪的神色裝瘋賣傻,于是張着嘴,一臉懵,迷迷糊糊地說:“啊?”
李耶若暗罵了一聲“蠢貨”,卻也不得不對這又笨還沒睡醒的蠢貨再說一遍:“我心裏,喜歡的另有他人。一路上過來,那個人是誰,你應該懂的。”
楊盼對自己說:“好诶!他們烏龜看綠豆——對眼兒!他們王八配團魚——成雙!”
可是不知道怎麽,心裏一陣酸,實際上很想脫口罵一句“奸_夫淫_婦”!
她驚覺自己的焦慮,所以故意蹭着衣袖找了個伏得更舒服的姿勢,嘴裏簡單“哦”了一聲。
李耶若宛如重拳打在棉花上,一點回響都不見,心裏不由猜疑起來:
她自認比羅逾、楊盼他們都要大一些,從前家宅裏的鬥争看得也多,總該比他們多懂一點。楊盼動不動就去招惹羅逾,而羅逾則每每望着楊盼的小酒窩露出不自覺的笑容,這不是少男少女間的喜愛又是什麽?
可是,楊盼此刻滿不在乎,難道是自己看走眼了?
還有,她也完全不提自己和她父親的事,好像也滿不在乎,這也不應該啊?
楊盼已經在這片刻調整好了情緒,她深知李耶若察人觀事的能耐比自己強,所以不敢在她面前多言多話,擡起頭說:“衣服如果不嫌小,就不用費勁兒改了。”
然後多了一句嘴:“國家多事之秋,省一點是一點。”
此刻,楊盼敏銳地發現,李耶若瞳仁猛縮,原本就比較淺淡的眸子看得格外明顯。她的嘴角不自覺地一挑,又克制地收住了笑容。
她在盼望國家多事?!
楊盼立刻補上了一句:“打起仗來,你們怎麽辦?”
李耶若努力調整着呼吸,哀哀說:“我不過一個孤女,命如飄萍,能怎麽辦?聽天由命罷了。”
楊盼嘆息道:“可是羅逾呢,他身為右相之子,只怕接下去處境艱難。”
李耶若随口道:“誰處境不艱難?”
這一點不在乎的模樣,讓楊盼心道:騙子,你根本就不喜歡他!
又覺得自己為什麽要這麽想?為什麽想得還有點樂?
她不由伸手刷了自己的臉一下。
李耶若驚異道:“公主這是做什麽?”
楊盼說:“這些奏文,我不該說……”撫了撫字自己的臉:媽的,還真有點痛。
可是,看着李耶若仿佛意會了的表情,媽的,痛得值啊!
作者有話要說: 李耶若:哼,笨蛋還是我的對手?╭(╯^╰)╮
楊盼:這招在三十六計裏叫什麽來着?假癡不癫!
皇帝:emmmmm……對于坑爹貨,另有一妙計可用!
楊盼:爹,啥計啊?
被坑的爹:不可說,不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