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李耶若帶着一些青澀的神情,含水的大眼睛透過薄薄的劉海瞟上來,嘴角帶着一絲羞澀的笑,手指絞着衣襟,那手指修長纖細,白嫩得新蔥管兒似的。
然而皇帝也只是一瞥,泛泛地對李耶若點了點頭,轉臉又瞧自己的女兒睡得好不好去了。
李耶若若有所失,眼見皇帝有就要離開的意思,咬咬嘴唇,突然眼睛裏閃動出盈盈淚光來,鼻子裏抽噎出哭調,而當皇帝奇怪地回頭看她時,又迅速地低了頭,刻意地抹了抹眼角。
“怎麽了?”皇帝果然問,“想家了?哪裏不習慣?還是受委屈了?”
李耶若急忙跪下道:“妾有罪。”
皇帝問:“何罪之有?失儀?”
李耶若點點頭,眼圈紅了,長長的睫毛被淚水沾濕,楚楚可憐的。
皇帝笑道:“就是想家要哭也正常嘛。”
李耶若欲言又止了好一會兒,帶着霧光的大眼睛一閃一閃的。終于低頭呢喃般說:“妾的家……已經破了……是瞧着陛下疼愛女兒的模樣,想到了我的阿耶——哦,就是我父親……”這是真的傷心,淚水忍不住,“倏”地就滑落了下來。
皇帝問道:“你是西涼誰家的女兒?”
李耶若說:“妾的父親,原是武州郡王。”
這下,輪到皇帝若有所思,好一會兒嘆口氣說:“可憐孩子……你在我太初宮裏,我把你也當女兒就是!”
李耶若咬着嘴唇,用力搖着頭:“妾不敢。”又一串兒眼淚滑了下來。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皇帝招招手說:“你跟我出來,我有幾句話問你。”
李耶若猶豫片刻,起身提着裙擺,小步跟在皇帝身後,轉過內書房的大門,又轉過影壁。皇帝橐橐的步伐聲遠去了。
楊盼的眼睛“倏”地睜開。
從李耶若開始帶出哭腔的時候,她就醒了,只是閉着眼睛默默地聽,把每一句話都聽在肚子裏,慢慢地回憶、盤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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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李耶若也是她的伴讀,但是只當了一天——也是這樣一個開蒙的日子。
楊盼那時候活得愉悅而粗疏,甚至連這些伴讀的西域女孩子的名字都沒有記全。書房本來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地來,伴讀的女郎們最後各尋各的生活,及笄了的時候,要麽送回西涼換一個人來,要麽征得父母同意就在建邺嫁人。
李耶若這個沒有被記住名字的小美人,此後只在皇帝皇後偶爾争執的時候,耳畔仿佛飄過這個名字,但是,因為皇帝始終沒有納娶三宮六院,楊盼也始終沒有把這個女郎放在心上。
而這一次,楊盼不光記住了她的名字、她的臉,還心心念念提醒自己要記得,決不能讓李耶若的詭計得逞!
她這次放聰明了,故意慵慵地伸了一個懶腰,惺忪地望着教書的師傅:“啊?什麽時辰了?”然後一臉無辜地望着師傅快要氣炸的臉:“昨兒擔心今日開蒙入學的大禮,一晚上都睡得不香。真是對不起師傅的用心教導、栽培。”
她眼睛一閃一閃的,十二歲的女孩子,俏皮中帶着些稚氣,總叫人難以生氣。見師傅開始嘆氣,楊盼笑道:“今兒就散了吧。好好讀書,本來就不是一日之功,對吧?我要去拜見父皇母後,彙報今日學習的大事小事,尤其是師傅用心教導,一定要讓父皇母後好好賞賜。”
這張嘴,甜起來也是真甜!師傅一個愣神,楊盼已經小鳥兒一樣飛出去了。
一出內書房的院落門,楊盼便飛奔起來,垂髾的裙子不方便,只能拎起裙擺大步跑,耳畔挂滿金珠和紅寶石的步搖也飛起來,在耳邊響起一片脆當當的聲音。
她到皇後住的顯陽宮時,皇帝也已經在那兒了。太子楊烽和臨安王楊燦已經脫掉外頭的大衣裳,一邊一個依偎着沈皇後,待哺的小鳥一樣張着嘴吃櫻桃。
後宮就一個皇後,太子和臨安王都是一個娘生的。想起後來兩個弟弟也為皇位鬧得不可開交,楊盼突然一點都不妒忌他們倆此刻能夠受到母親這樣的寵愛。
沈皇後看到楊盼,笑着招招手:“阿盼也下學了?今日讀書可有收獲?”
皇帝說:“嗐,孩子才累得半死從書房出來,又問讀書!你要逼死她呀?難道還指着她參選策問啊?”
沈皇後眼睛一瞪,皇帝縮了頭說:“你問,你問就是……”
沈皇後問:“阿盼,要不要吃櫻桃?”
楊盼歡呼一聲過去,從冰碗子裏抓了一大把櫻桃,看看母親身邊已經不空了,正合心意,卻嘟着嘴說:“都不留地方給我……”
沈皇後笑道:“女孩子,涼的少吃點!我叫宮女取些沒有湃過的櫻桃給你。你呀,也別吃弟弟們的醋,你比阿火(太子小名)多受了五年的疼愛,将來呢,又是他們的長姊,正不知怎麽金尊玉貴的。要拿出點大氣來。”
楊盼便就勢往父親身上一靠:“那我倚着阿父!”
皇帝本來就看着女兒歡喜,自然樂滋滋說:“就是。咱們囡囡最乖。今日讀書,用心得很,所以我才怕你阿母再逼壞了你!”
“偏疼都放在臉上!”沈皇後評價道。
既然皇帝投桃,她自然要報李。皇帝為她撒謊,她也不能說破李耶若那事兒。只是這是心裏的結,不能不解開。楊盼吃了一會兒櫻桃,想了一會兒對策,等手裏的櫻桃吃完了,便拉着皇帝的袖子說:“阿父阿父,我想出去蕩秋千!”
“蕩秋千也要纏着你阿父?”皇後奇道。
楊盼霎霎睫毛說:“阿父出征那麽久,都不知道我的秋千能打多高了呢!我想展示給阿父看看。”
皇帝亦道:“離晚膳還有些時候,這段日子在宮裏,天天三個飽一個倒,老覺得肚子脹不消化,出去活動活動也好。”
他們父女倆繞過顯陽殿,到後面一個小園子裏,藤蘿架上綁着一架秋千,楊盼跳上去,對皇帝說:“阿父阿父,叫那些宦官宮女離遠一點!看着面前都是人,我心裏慌慌蕩不高!”
皇帝只好叫人讓開,自己護在楊盼身側,見她膝蓋一彎一直,一彎一直……秋千慢慢蕩了起來;楊盼胭脂色的裙擺飄了起來,秋千越蕩越高;接着連那些湖藍色的刺繡垂髾都飄了起來,楊盼的笑聲随着秋千從半空裏落下來。濃陰之下,藤蘿架上的淩霄花撲簌簌地落,落了一地鮮豔的橙紅色。
蕩得渾身出汗,楊盼才漸漸把秋千停了下來,皇帝拊掌道:“我們阿盼的秋千技藝越發好了!”又笑道:“我教你的爬樹,還會不?”
“會啊!”楊盼笑眯眯的,“差點給打了呢!”
“哎!”皇帝深深嘆息,“想我也是武将出身,将門焉有犬女?天天不讓蹦跳,不讓爬樹爬房檐,弄得跟你倆弟弟似的,我這萬裏江山是好坐得穩的麽?不行,等阿火滿了十二歲,我要帶他出去打仗歷練,不能養出個深宮皇帝來。”
“阿母哪裏能放心。”楊盼說,“不如阿父下次出巡,先帶我去?”
皇帝眨巴眨巴眼,覺得沒什麽不能答應了,便豪爽地點了點頭。
楊盼又閑閑說:“我那個伴讀李耶若呢?我還挺喜歡她。”
皇帝聽到這個名字,臉色有些變幻,好一會兒才說:“她挺不容易的,做你的伴讀,給你欺負,太可惜了。”
這就說到重點了!
楊盼來不及細細琢磨,只歪纏着父親說:“我哪裏欺負人家了!你看,人家一來,我就送了好漂亮的點翠簪子給她,昨兒也對她客客氣氣的。她做我的伴讀,哪裏不好?我不管,我要她!你把她藏哪兒去了?”
皇帝色變:“你說什麽?我藏她?”
楊盼平素只看見父親親切和藹的樣子,沒成想人家到底是皇帝,還是武功上一步步攀上來的皇帝,一旦沉了聲音、板了臉說話,突然就有種風雲突變、山雨欲來的感覺。
楊盼橫了橫心,繼續撒賴道:“人家都說了,耶若就是跟你走了,走了還沒回來。我不管,你不把她還給我,我就告訴阿母你把她藏起來了!”
她撒潑的時候都是一副嬌蠻的樣子,威脅的話說完,轉身就往前面顯陽殿走。沒走兩步,背後只聽風聲一響,後脖領子被一扯,拉得鎖骨生疼。還沒來得及發火,重重的一巴掌抽到屁股上,疼得她差點跪下,好一會兒都倒噎着一口氣沒喘上來。
楊盼又氣又怕,回頭一瞧,父親臉色鐵黑,但也只一瞬,她的後脖領子被松開了,皇帝開口問:“是不是打重了?”
楊盼的眼淚這才滴下來:怎麽知道了前世的經歷,她非但沒把日子過得順風順水的,反而三天兩頭倒黴挨打啊?!
她抽噎了一聲說:“父皇能開二十石弓,舉三百斤石鎖,射二百步鳴镝,射柳穿楊都是好手,離我這麽近,還有打不‘中’的道理?”
歪理邪說,皇帝沒辦法她,女兒大了,打能打,但不方便伸手幫她揉,只能搓着手說:“好了好了,胡說什麽?”
又說:“李耶若是個可憐的孤女,她父親死得冤屈,我心裏是可憐她,其他一概沒有。但是,你告黑狀,萬一你阿母誤解我怎麽辦?——長太漂亮,都說不清!”
楊盼現在已經完全不願意相信他,淚汪汪的眼睛瞪着他,好半日道:“說不清,你把她交給我照顧啊!”
作者有話要說: 楊盼:嘤嘤嘤,我是總被家暴的可憐孩紙。。。
作者:來來來,我跟你換。。。
楊盼:→_→哥武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