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羅逾捂着她的嘴,亮着一雙含笑的眼睛,又“噓”了一聲,低聲道:“先前我聽見你的聲音,過來看看怎麽回事的。好容易找見你,你別再叫一聲,把別人引過來——”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楊盼,目光中笑意更甚:“現在這樣子可不好看,別弄得自己難堪。”
楊盼滿心的別捏,在他輕輕松手的時候壓低聲音怒斥道:“誰許你的髒手碰我的?”
羅逾還是個大男孩的模樣,舉起自己的手,挑眉笑道:“我的手髒,還是你臉髒?”挑着一邊嘴角,挑釁地看着楊盼。
楊盼卻不會被他此刻迷人的樣子騙倒,看了看他白淨修長的手,“哼”了一聲蔑然道:“你的手是不髒,心有點髒。”
羅逾一臉奇怪,挑着眉正待說話,楊盼突然指着他身後的樹枝大聲道:“啊呀!蜘蛛!”
羅逾頓時色變,飛快地低下頭向前蹿了兩步,再回頭凝視樹上——樹上幹幹淨淨,只有樹皮上爬着兩只鳴蟬。
楊盼冷笑道:“你果然還是怕蜘蛛!”
羅逾臉上青白之色一時半會兒根本消不掉,剛剛還斜撇着俏皮模樣的嘴唇,此刻繃得緊緊的,一雙漂亮的眼睛怒沖沖看着楊盼。
“到底還是小孩子!”楊盼心道,“跟姑奶奶我鬥?!”
羅逾深深呼吸,平靜了一會兒:“我是怕蜘蛛,這些蟲子我都怕。我還可以告訴你,我最怕蜈蚣,那種紅頭褐背的、手指粗的、長滿了密密麻麻的腳的、有毒的蜈蚣,我想着就會發抖。”
楊盼詫異地看着他,他的手握着拳頭,真的在微微顫抖,牙關咬着,下颌骨也在微微顫抖。她知道他怕蟲子,但不知道他最怕什麽。可是,知道了又怎麽樣?她突然悲觀起來,用蟲子吓,能把他吓得離開皇宮?
何況,又怎麽能信他的鬼話?!楊盼收攝心神,冷笑道:“如此,得教了。”轉身想走。
“你欠我一塊‘喜’字玉佩。”羅逾突然說。
楊盼登時大怒,冷笑道:“那你還欠我一只毛蜘蛛!”
羅逾笑了笑:“好,咱們互相都欠賬,還不清不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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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呸!”
楊盼很想問一問他到底藏着哪顆歪心思,到底為什麽要處心積慮殺她報仇。只是她也知道,這是問不出來的,只有靠自己去尋找答案。
但她此時的第一心思,就是趕緊找塊“喜”字玉佩,給他算完!知道他不懷好意,就不能跟他有任何糾纏!等找個機會,把他遠遠打發走,才是正理!
楊盼拔腳就走,走了好一會兒才好奇地回頭望了望。羅逾還在那棵大楊樹下立着,負手擡頭,仿佛在樹枝間找蜘蛛。楊盼心裏冷笑:“他就算找到了蜘蛛又怎麽樣?敢伸手抓?”于是腳下一轉,走出了那片陰涼的地方。
不覺已經錯過了午飯,楊盼的肚子是真餓。原本打算去西苑再會會李耶若的念頭,此刻也忘記了,只想着趕緊回建邺皇宮——太初宮去找點吃的。剛到西苑的角門口,便看到了正急得跳腳的金萱兒,四目相對,彼此瞠然了一會兒,金萱兒一副氣得要掉眼淚的模樣:“公主果然在這兒!”
楊盼要緊問:“我阿母知道了?”
金萱兒說:“只怕奴婢不得不禀告皇後了。”
楊盼連肚子餓都忘了,拉着金萱兒的手搖:“好阿姊,求求你啦,千萬別告訴我阿母,她不得打死我啊!”
金萱兒打量着面前這位公主,此刻她跟個小乞兒似的:頭發散亂,上面挂着樹葉,裙子皺巴巴的,屁股那塊兒全是泥,胳膊和膝蓋上還蹭着青綠的草汁,那樣子要多狼狽有多狼狽!這要給皇後看見了,只怕真要追着打。
這位小公主是她看着長大的,皇後又囑托得鄭重,金萱兒一直當她是妹妹看,又氣又心疼,板着臉說:“那公主趕緊跟着奴婢回去洗澡!”
“可不可以先吃飯?”楊盼小心翼翼的。
金萱兒嘆口氣說:“那就先吃飯。”
楊盼雀躍道:“到底是我的好阿姊!”
金萱兒看着這個活寶,又是一聲遞一聲的長籲短嘆,末了盯着楊盼的腦袋問:“嗯?公主早上戴的步搖,怎麽只剩了一枝?”
楊盼一摸腦袋,果然,只剩左邊的垂珠還能晃到她臉上,右邊空落落的。得,壞事又加了一件。
金萱兒搖頭跺腳道:“這些珍珠,顆顆都那麽圓那麽大,一枝步搖值中戶人家一年的收入!就這麽給公主弄丢了?”
其實在宮裏,只是掉了而已,又不會有外人去拿。但楊盼不敢做聲,恰見跟着她的兩個小黃門哭喪着臉也來了,急忙對他們倆說:“你們倆趕緊沿着我們在西苑散步的路線再找一圈我的珍珠步搖……什麽路線你們懂的。上頭下頭都仔細找,別遺漏了哪裏。”
“還‘上頭’‘下頭’。”金萱兒瞪了瞪兩個小黃門,又瞥着楊盼說,“只怕公主今日又爬樹了?”
胳膊和膝蓋上蹭髒的地方已經出賣了她,賴皮也沒用。楊盼只能一個勁地給兩個小黃門使眼色,意思是趕緊離了這裏,別在氣頭上惹了金萱兒。兩個人也不算笨得太厲害,急急就地打一個旋磨兒,趕緊飛奔着找步搖去了。
回到恩福宮,吃飽了飯,坐在熱氣騰騰的浴桶裏,楊盼渾身都放松了下來,在薔薇澡水的馥郁氣息裏閉目養神,半夢半醒之間,仿佛又來到西苑那個陰涼而隐秘的角落,長長的白崗石牆壁、瘋長得透出花窗的爬山虎、破舊而規制龐大的廢棄宮院,還有那凄厲如鬼哭般的聲音……
突然,鬼哭聲跟上門一樣,遠遠地一絲一絲傳了過來,凄厲而尖銳,又帶着一點沙啞,一聲遞一聲,飄飄忽忽而清清楚楚!
楊盼惺忪之間,躺在熱水裏,都覺得頭皮一炸,寒毛一根根豎起來了。她睜開眼,眼前一片蕩漾的波光。可是聲音又傳了過來,兩聲,清晰可聞!
“金萱兒!金萱兒!”她“嘩啦啦”從浴桶裏起身,淋淋漓漓地帶着一身水,握着濕漉漉的長發,随意擦了擦身子,披上寝衣,就赤足站在地面的羊毛氍毹(地毯)上。
“金萱兒!金萱兒!”
門打開,簾子掀開一角,金萱兒緊張地探頭進來問:“公主,怎麽了?”
楊盼的寝衣被沒擦幹的水貼在身上,頭發逶迤着從頸側拖到胸前,又垂挂在腰側,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她說:“你聽見外頭的聲音了嗎?”
金萱兒沒好氣地一笑:“當然聽見了。公主,也不必為他們倆求情了。僅就沒跟好主子、沒伺候好主子這兩條,每人二十板子,不冤。”
“鬼哭”又傳來兩聲,這次楊盼腦子清醒,聽得清晰,不就是兩個小黃門次第的尖叫喊痛聲麽!
心裏的疙瘩去了,覺得兩個小黃門也挺倒黴,楊盼還是期期艾艾說:“雖說不冤,但也不能全怪他們,我跑得快嘛!要不,剩下的就別打了?”
“也差不多打完了。”金萱兒木着臉,“別聽他們嚎的慘烈,心裏不知道有多慶幸呢。要是讓陛下知道他們連公主的珍珠步搖都找不着,可不是二十板子這麽簡單。”
皇帝出身貧民,對錢看得重,對小錢尤其看得重。楊盼也不敢就這條瞎鬧,只能等那一聲聲尖叫止息,才又說:“好阿姊,他們好歹是為我挨的揍,我這頭給他們賜下一些藥酒和吃食,總可以吧?”
金萱兒瞧瞧這位十二歲的小公主,皮是皮,但也不是一味頑劣,嘴兇,但有同情心,不叫下人背鍋,還是個值得跟的主子。
她點點頭說:“那是公主宅心仁厚。其實公主想去西苑玩,奴婢也不是不答應。只是先伺候公主寬衣的時候,瞧着公主身上一塊塊淤青和擦傷,奴婢都覺得心疼,要是陛下和皇後知道,還不心疼死?公主若是真體恤下人,少叫奴婢等操心,就是最大的仁德了!”
楊盼急忙點頭,不過自感“宅心仁厚”這四個字的考語實在并不适合她,因為不再想西苑的廢棄宮院後,她的小腦瓜裏又在想着怎麽弄死羅逾了。
“金萱兒,圊廁裏不是有個人偶嘛?”她叫着,“給我拿來。”
“我的姑奶奶好公主,這會兒玩什麽人偶?!”
楊盼撒賴道:“好玩的!我無聊!馬上要念書了,以後哪有時間玩?你可憐可憐我吧!”
玩人偶,總比玩貓貓狗狗好,玩貓貓狗狗,總比玩蟲子好!金萱兒想着,覺得她總歸是進步了,于是邊念叨着“那以後要好好念書”,一邊親自去給她取了人偶。
金萱兒再想不到,第二日,她會在楊盼的枕頭下面,翻出了那個人偶。人偶的臉被墨汁畫得橫一道豎一道的,布制的肚子上墨汁淋漓地寫了“羅逾”兩個字,寫得張牙舞爪的,更可怖的,是七八根縫衣針貫穿在人偶的肚子裏,那張被塗黑的花臉就顯得不是好笑,而是猙獰了。
金萱兒吓得都發抖,到門外瞧着正在喂貓的楊盼,問道:“公主,人偶是怎麽回事啊?”
楊盼回過頭,怒道:“誰叫你翻我東西的?”
金萱兒亦是怒道:“這樣的東西,難道不是宮裏最大的忌諱?公主這舉動,奴婢不能不告訴皇後去了!”
“何況,”她最後還補了重重的一刀,“搞巫蠱之類,連個生辰八字都沒有,您當是小孩子過家家?”
楊盼呆了:“還要生辰八字?那還要什麽?生辰八字我好像知道……”
“你怎麽知道的?”金萱兒把那人偶一收,“西涼右相家的公子和公主見了區區幾面,還談了這個?”
楊盼不好說,她和羅逾如膠似漆的時候,他的每一個生辰,她都會用心為他過,記得比自己的生辰還牢,誰知道好心成了驢肝肺!
她噘着嘴,聽見金萱兒又氣急敗壞地說:“這背晦玩意兒又是和誰學的?!這種沒用的東西,向來是騙最蠢的宮人,或者構陷別人用的。公主的飯食,吃得都不長腦子的麽?!”
楊盼欲哭無淚。
她原本是不信這些東西,可是她會在死後靈魂飄蕩,她會在死後重生到前一世的十二歲,這些事難道是長了腦子才想出來的?
她雖然是一國的公主,雖然小壞事沒斷,可是大壞事一件沒幹過,撓破頭也想不出什麽好主意可以早早把羅逾弄出殘病,才好名正言順地把他趕出西苑,趕出建邺,趕出南秦,以後才能過自己的清淨日子。
但是回頭想想,自己确實不長腦子!
楊盼敲着腦袋暗暗罵自己:管用不管用不說。單只想想羅逾這樣的騙子,只怕姓名和生辰八字也是騙她的吧!
作者有話要說: 楊盼:我我我。。。。(畫外音:我要打死作者!)
作者:都重生了,就別計較封建迷信了。
楊盼:你就給個準話兒,巫蠱到底有用沒用!
作者:你制杖麽巫蠱有用?。。。。
楊盼:媽蛋你才制杖!換作者,強烈地要求!!!
好吧,按我的設定,除了記憶,重生啥也沒增長。
因此,小蘿莉腦子還沒發育好,
其實呢,主要是文化學習還不夠,
然後,搞這些東東,咱們的小女主确實是病急亂投醫了。
所以會有人來加持她的!
昨天謝謝朋友們的支持,謝謝王世襄全集有沒有人看,謝謝我是浣若,謝謝小篆,謝謝長相憶,謝謝諾伯特先生,謝謝雲山,謝謝Grace!
謝謝大家,鞠躬!
作者又滿血複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