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完一支煙,夏南枝手機響,一條短信。
紀依北瞥了一眼,是通知她回學校參加畢業典禮的,說起來,她還只是個大四學生。
夏南枝剛打算請假,就聽一旁男人說:“你去吧。”
“為什麽?”她擡起眼,見他神情嚴肅,嘴抿成一條細線。
“這裏太危險,我接下來會很忙,我怕顧不上你又出了上次那樣的事。”
他還在自責。
夏南枝看着他,明白他的意思也明白他的擔心,然後說:“好,我去。那我現在回家去收拾東西。”
她在他面前,以前總是故意跟他反着來惹他生氣,後來在一起後就格外聽話,基本事事都答應,只不過今天這事答應地夏南枝有點揪心。
夏南枝向前走幾步,付局的死讓整個警局陷入一種死氣沉沉的氛圍,其中也包括紀依北,好歹是看着他長大的叔叔又是一手扶着他前進的領導。
盡管有錯,但人這種動物就是那麽奇怪,你可以讨厭一個人的同時又有那麽一點喜歡,這都是不沖突的。
紀依北又抽出一支煙,卻突然被小姑娘撞進懷裏,一個沒拿穩煙就掉落在地上,煙嘴直直朝下砸在地,摔出來幾條煙絲。
小姑娘甕聲甕氣,帶着不易察覺地抱怨:“還是那句話,紀依北,你去哪我去哪。”
這是警告,紀依北聽得出來。
你要是敢死,那麽,你去哪我去哪。
紀依北好笑地俯身湊到她面前,朝她吹了口氣,嚣張道:“死不了,放心。“
“也不許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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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依北撓眉:“這有點困難啊。”
夏南枝烏黑大眼直勾勾看着他,不依不撓。
“好吧,我盡量。”紀依北投降,雙手舉過頭頂。
夏南枝深深看他一眼,腦袋蹭了蹭他的肩頭,深吸一口氣:“我走了。”
他看着夏南枝離開的背影,撿起方才掉在地上的那支煙丢進了垃圾桶,轉身朝檔案室走去。
他還記得付局死前說的最後幾句話,在那個最後都沒有說出的名字之前,他說過一句——其實他的信息我很早就在檔案室透露給你了。
“王叔,給我看一下登記冊。”
紀依北一頁頁翻找過來,付局的查看記錄不多,都是些最近處理的案子,也找不出什麽線索。
看管檔案室的王志略有顧忌地問:“紀隊,殺害付局的兇手抓到了嗎?”
紀依北搖頭,邊找邊回:“還在找。”
只不過這兇手他知道就是那個團夥,可就是找不到關于他們行蹤的蛛絲馬跡。
“頭兒總算找到你了!”餘曉瑤推開門走進來,“這是在付局辦公室找到的,他設置了錄音。”
“付烨明!你是不是以為這局裏面我只有你一個眼線!”
“居然連你也背叛我!我一句話你女兒就會喪命,你還敢騙我!你信不信我一槍崩了她的腦袋!?”
“別!不要,你別傷害她……求你。”
“你背叛我的時候就該想到這下場!想要留你女兒的命,只有一個方法——”
“什麽……”
“殺了紀依北!就在警局裏,拿你的槍殺了他!”
“……你真的是瘋了!”
“別廢話,你女兒的命和那小子的命你自己選吧!”
“……我答應你。”
紀依北沉着臉聽完,捏着手機的指關節都泛白。
局裏除了付局,還有他的人。
“這個聲音——跟之前的疤痕男很像。” 紀依北說,“這事只能透露給可以相信的兄弟們,其他人那別都先瞞着!”
這時王志插嘴說道:“對了,之前有個事我一直挺奇怪的,大概兩個月前付局讓我向他報告你什麽時候來過檔案室。”
紀依北一愣:“具體什麽時候?”
“這我還真不記得了,好像是李維案的時候吧。”
紀依北迅速回憶起來:“王老,你把2004年6月份的化工廠縱火案幫我找一下!”
“啊,好好。”
當時紀依北還奇怪過付局為什麽會去翻這麽久以前的案子,所以那時候他特地仔細看過各項報告,都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現在看來,原來付局說的給他留下的證據就是這個了,在兩個月前。
“隊長,給。”
紀依北接過,一目十行地過了一遍,仍然沒覺出異樣。
“王老,我先走了,你幫我登記一下!”
說完他就跑出警局,直接開車到父母家。
紀哲已經退出一線許多年,從局長位置退下來以後就經常在家寫寫書法、看看報紙,倒也悠閑,而陳溪作為從前法醫科的一把手前些年還常常被請去到各地開講座,只是後來随着技術不斷突破她那一套也不那麽卓越,這幾年也就一直待在家裏。
“你怎麽這個時候回家?”
陳溪開門看到紀依北也吓了跳。
紀依北徑直脫了鞋換上拖鞋就進屋:“我爸呢?”
“在書房呢。”
他手裏拿着那份案卷,蹬蹬蹬跑上樓:“爸,我有事要問你。”
紀哲擡頭看他一樣,不慌不忙地收起毛筆,喝了口茶:“怎麽了,這麽急。”
“爸,付局死了,在警局裏被□□斃。”
紀哲難以置信地好久沒說話,他離開太久有時都忘了過去那命懸一線的感覺,費盡力氣,才問:“是因為那個網站嗎?”
“是。”
紀依北不知道該怎麽跟他提其實付局是因為背叛了那個組織才惹來的殺身之禍,于是索性就不說了。
“您還記得這個案子嗎。” 紀依北把案卷遞過去。
紀哲看見案卷标題,去接的手頓了一下:“這個縱火案把我一個隊友的老婆孩子都害沒了,他沖進去找結果正好發生爆炸,也沒了……”
紀依北回想之前調查殺害夏英霖的兇手時曾經把隊伍裏幾名老警察都做過調查。
有一人的确已經死亡。
名字叫——
梁清!
昨晚大家破解密碼無果時說的話突然充斥他的大腦——要是梁清前輩還在就好了、什麽密碼都難不倒他。
“爸,這個犧牲的警察叫……梁清嗎?”
“……你怎麽知道?”紀哲後頸的皮膚收緊,心中莫名騰起一種可怕的預感。
“他真的死了嗎?”
“大型爆炸,死無全屍……沒有找到屍體,你在懷疑什麽?”
紀依北拿出口袋裏付局的那部手機,播放那段錄音——
“梁清的聲音是這樣嗎?”
紀哲皺眉屏息聽了好一會兒,聽到裏面猙獰陰森的“殺了紀依北”時攥緊了拳頭,實在接受不了這人就是梁清。
“聽不出來,這聲音太嘶啞了——不過我這裏有他的照片。”
紀哲從抽屜裏取出一張照片,照片上是當時他們隊伍裏的五人的合照。梁清瘦瘦高高,是裏面皮膚最白的一個,五人攬着肩膀在太陽底下笑得恣意。
“他有多高。”
“比我矮一點,178吧。”
紀依北沉默,想着疤痕男臉上嚴重的燒傷燙傷的傷疤,完全看不出他原本的長相。
想起幾乎和夏南枝遭遇的火災相似的兩起縱火案,一起沒了梁清的妻女,另一起沒了夏英霖的妻子差點也沒了女兒。
“依北,你自己小心。”
紀依北點點頭,還在沉思。
紀哲又問:“南南呢?”
正巧這時夏南枝發來一條短信:“我提前回學校了,臨時讓我作為畢業優秀學生上臺發言。”
定位是在機場。
“她回學校了。”
“行,都注意安全。”
☆、血
“專案組!跟我進來開會!”
第二天早晨, 紀依北三步并作兩步敲了敲辦公室門板, 招呼大家開會。
由于局裏還存在眼線的緣故, 這次直接涉及行動的人只有六人,都是彼此信任的搭檔。
紀依北站在門邊看着大家走進會議室,又探頭朝走廊上張望一眼, 關上了門。
“目前鎖定嫌疑人為在零四年628案中失蹤的梁清,明天就是六月二十八號,我已經讓舒克查過梁清妻女所在的墓園, 梁清每年這一天都會去,我們就在這一天準備行動!”
他去問了墓園的看守人,由于那人面部全是燒傷非常恐怖,所以記得非常清楚。
每年的這一天這個滿臉疤痕的男人都會去。
“明天就我們這幾個人去嗎, 頭兒?”
“對, 所以肯定是難打的一仗,大家今天好好休息養足精神,能不能抓到他就看明天了!”
“收到!”
六月二十八日,畢業典禮開始。
夏南枝穿着一身幹淨利落的短袖和牛仔短褲,面孔素淨沒有化妝, 紮了一個馬尾,走在人群中倒也不難認。
她皮膚白的發光,飄蕩的風把她寬大的短袖勾勒出腰身輪廓, 纖細又挺拔,露出的兩條腿筆直白皙。
天生的美人。
“你怎麽沒化妝就來了,一會兒結束還有采訪呢!”申遠身後跟着一個攝像。
昨天晚上她幾乎沒有睡覺, 盡管不化妝臉上也沒有瑕疵,但眼下的烏青卻是遮不住。
夏南枝淡淡:“沒心情,到采訪的時候再化吧。”
申遠留意她的有氣無力,擺手讓攝像先暫停,在她旁邊坐下:“怎麽了這是,遇到什麽事了?”
夏南枝搓搓發冷的耳垂穩定下心神,嘆了口氣:“總感覺紀依北要出事,腦子挺亂的。”
申遠愣了一下:“那你今天怎麽還過來?”
“被他趕過來的,我想着我待在那可能還會拖後腿倒不如來這兒。”
她從下飛機到現在都沒跟紀依北發過信息,一是怕他分心,再來是自己也的确不敢問。
“那纏着他讓他陪你來呗,不陪就不走。”申遠不了解如今情況的緊急,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
夏南枝瞥他一眼,滾燙的臉頰被風一吹,煩躁的情緒安靜一瞬。
她想自己真這麽纏着紀依北讓他陪的話,說不定會被他抓着塞進飛機送走,而他還是會去沖鋒陷陣。
一直以來他就是這樣的啊。
正氣、堅定又嚣張。
全是她喜歡的樣子。
想起紀依北,她臉上浮起淡淡的笑容:“他是警察啊,要是真就這麽逃避了,我還就不喜歡他了。”
申遠啧啧搖頭:“這半年過去你倒是長大了。”
夏南枝斜他一眼:“我早就長大了。”
“呸!你都不知道你以前都難搞!”
一說起以前的夏南枝他就來氣,本來公司分給他一個剛畢業的新人時他還挺樂意的,畢竟新人聽話、可塑性也高。
然而夏南枝卻颠覆了他的想象。
這祖宗到哪都能給他找事,還極其的不敬業,骨子裏大概不知道什麽叫“忍”。
第一部戲就把一個動手動腳的男演員給打了,打死不願意和安排的投資方吃飯,第一次申遠還以為自己能威懾住她硬是替她約了晚飯,結果跑得無影無蹤,那天晚上他跟投資方兩大男人幹瞪眼,別提多尴尬。
要不是演技不錯長得又有标志性,再加上和陸潛的熱度,這樣一個丫頭大概早就被雪藏了。
申遠一個三十歲的男人那時候都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不敢真把夏南枝惹生氣了,她那雙眼睛當真是會說話,一生氣就冰冷得可怕。
好在現在她已經以驚人的速度在娛樂圈立住了腳,不再需要那些出賣色相的飯局,等暑期開始《毒瘾》上線好好再包裝一番也就有了地位。
申遠又盯着她的眼睛看了會兒,發覺不知什麽時候起,這雙眼睛裏少了淩厲與冷漠,倒也柔和下來了,反倒更加勾人。
“知道嗎,我以前覺得你雖然一只腳已經踏進了這個圈子,但是從來沒真正想要當個演員,不過現在倒是有點演員的樣子了。”
夏南枝哼笑,懶洋洋地靠着椅背:“以前是不想,現在打算好好做個演員了。”
她說不上來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轉變,只是當時看到陸潛在衆人面前宣布退出時,她內心震動。
扪心自問自己是否真的熱愛這個職業,竟也有一瞬的不舍。
從小到大除了紀依北她就沒什麽特別喜歡的東西,對于職業也沒有什麽高遠的理想抱負,不過是高考時不想動腦做題背書才走了這條路。
申遠問:“一會兒的發言稿準備好了嗎?”
夏南枝張了下嘴,顯然是早就忘了這回事了,繼而又平靜:“那我到時候現編吧。”
申遠翻了個白眼:“知道今天有多少攝像頭嗎,你們這一屆你是現在最出名的多少雙眼睛盯着你呢!”
然後他心累地從兜裏扯出一張提前準備好的演講稿。
“一會兒照着這個讀吧。”
夏南枝笑:“行。”
她看着廣場中央一盞一盞亮起的燈光,畢業典禮正式開始了,她的思緒卻飄到了遠在百公裏以外的紀依北身上。
今天的天氣很好,天空從這一頭到另一邊的盡頭都是碧藍的,墓園是在一個山區裏頭,疏于打掃有許多雜草,穿過時雜草輕輕掃過腳踝,渲染出一絲陰森的氛圍。
整座山上只有一處的墓碑前放了一束花。
墓碑前站立着一個男人,這樣的夏天仍然穿着件薄外套,雙手背在身後,可以看到從袖口蜿蜒出來的傷疤。
他輕聲說:“就這一次,以後不會再吵你睡覺了。”
身後是輪胎在泥濘泥土上剎車的呲啦聲響,他沒有回頭,只是暗中按下了一個鍵。
紀依北回頭對隊友說:“千萬別走散,走散了就會有危險了!”
說完他跨步下車,一瞬間砰砰砰一通掃射,打在車上噼裏啪啦一陣心驚肉跳的響聲。
“我操!”他低聲罵了句迅速縮回車裏。
這樣的荒山上有些地方的雜草半人高,人如果趴在後面根本發現不了,紀依北按照剛才聽到的槍聲大概判斷了埋伏的位置。
緊接着他目光環視一圈,當機立斷:“直接從這條路開車進山!”
油門轟轟作響,輪胎在泥濘中翻轉刨出一抔土,直接開上山坡上!
“就是梁清,架槍!”
大家配合默契,車輛左右各三人,除了駕駛座以外,另外五人槍口伸出窗邊縫隙,屏息凝神,朝着草叢裏一頓掃射。
瞬間另一輛車從後方隐蔽處直接沖出,一個飄逸用車屁股擋住了紀依北射向梁清的子彈。
一雙手從車門伸出來,一把把梁清拽進車裏。
紀依北重新上了彈夾,對準車輪連打了六槍,他槍法好,槍槍打中,奈何那輛車也是經過特殊處理的,可以防彈。
看來今天的行動洩露了。
其他四人神色嚴峻,曠渺的山間響起幾聲槍聲,遠處掩沒在草叢後的埋伏被全部解決,黑紅的鮮血暈染上草堆,甚是紮眼。
“一號位射擊完畢!”
“二號位射擊完畢!”
“三號位射擊完畢!”
“四號位射擊完畢!”
紀依北沉聲,冷靜的:“追!”
一聲令下,車輛加速,沖撞開攔腰的荊棘爬下山坡。
紀依北上半身伸出窗戶,一推一拉上膛,“砰”一聲打碎了那輛車的後視鏡。
那大概是那輛改裝車唯一一個怕子彈的地方,舒克幾乎也是同時一槍打碎另一邊的後視鏡。
那輛車迅速鑽出兩個不怕死的腦袋,直接分別對準紀依北和舒克。
“往右!”
車身猛然向右急轉。
紀依北命令,同時扣下扳機,一槍正中紅心,而那人臨死前發出的最後一根子彈擦過紀依北的臂膀,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一道燒焦的灰黑。
舒克也在同時幹掉一人,那顆原本對準他的子彈打在特別處理的擋風玻璃上。
兩輛車橫沖直撞開出墓園到了一條未經修繕的小路上,坑坑窪窪,車身劇烈搖晃,想要再精準開槍是不可能的了。
“等會兒!老大!那個方向是628縱火案的廢棄化工廠!”餘曉瑤邊喊邊撲過去猛打方向盤。
紀依北一怔:“掉頭!快!”
與此同時,突然從轉角處沖出幾輛卡車,兵分兩路準備夾擊他們的車!
“加速!打車胎!”
幾人拉下車窗,情況緊急根本來不及瞄準只是憑着感覺一通掃射,車輛不斷加速超前,身後的幾輛卡車輪胎中彈熄火發出在地面摩擦的急促響聲。
然而一輛接着一輛,他們這是要打車輪戰!
很快卡車就靠近他們的車,準備左右夾擊。
“頭兒,左右岔道全部被秘密封鎖,應該有梁清的人把守!”
紀依北淌下汗。
“啊……”餘曉瑤手臂中彈。
“都回來!關上窗,阿明直接開到前面的斷頭路!”
餘曉瑤咬牙,直接從衣服上撕了一條布帶緊緊纏住自己的胳膊打了個死結。
前面的斷頭路上只有一處欄杆圍住,沖破過去就會掉進海裏。
連續不斷的槍聲震天響,儀表盤指針指向180,發動機震動滾燙幾乎就要爆裂,眼前的斷頭路一分一秒靠近。
“轟隆”一聲,圍欄被攔腰截斷,車飛出地面,因為高速懸空在半空中一瞬,底下輪胎還在飛快轉動。
紀依北大聲吼:“把車門打開!”
又是轟一聲,水花四濺,車掉進海裏激起一個個小漩渦,原先海面上漂浮的樹葉順着漩渦卷進海底。
同時,海面上紮出六個腦袋。
紀依北還沒來得及喘氣,突然肩膀震動,人被那沖擊力撞得往前重新撲進水裏。
他中彈了!
這裏也有埋伏。
夏南枝照着申遠給她的發言稿讀了一遍。
話畢,廣場上掌聲雷動。
夏南枝微微朝臺下欠身,從另一邊的臺階下去時突然心頭一陣悸動,眼前瞬間一片漆黑,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底下有驚呼聲,也有拍照的快門聲。
她腿軟得厲害,心髒怦怦跳,用力眨眼想看清眼前的畫面卻是一片通紅。
像是血。
“仰頭!夏南枝!別動!”申遠急匆匆跑上臺,按着她的腦門迫使她擡起頭,“快給我紙巾!”
原來是鼻血。
她纏着手摸索到遞過來的紙巾胡亂地蓋在鼻子上,手抹過臉頰居然還有眼淚。
申遠打發了圍上來的記者,把夏南枝從地上扶起來:“沒事吧?!”
她站了好一會兒沒有動才緩過勁來,夏南枝擡起頭,第一句話就是:“我要回去。”
☆、王八蛋
“你先跟我去醫院做檢查!”
下了飛機, 申遠不由分說地把夏南枝扯進車裏, 簡直是被她氣瘋了。
突然眼前一黑摔在地上開始流鼻血, 怎麽想怎麽恐怖,還堅持一定要坐飛機回來,簡直就是不要命了, 回來的一路上申遠生怕她在高空影響她的病。
夏南枝哆哆嗦嗦地狼狽地反複撥打着那個電話,始終沒有人接。
她渾渾噩噩的,幾乎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送來醫院的。
申遠跑前跑後, 拉着這魂不守舍的瘋子,還得時刻注意防止被人偷拍,好不容易才忙完。
“沒什麽事,就是突然情緒波動太大了引發的。”醫生看着椅子上戴着口罩的姑娘, “記得調節心情, 長期心情抑郁會得抑郁症的。”
申遠長長舒了一口氣,剛才那樣的突發狀況他差點以為夏南枝是得了什麽絕症。
“你啊就先回去睡一覺吧。”
夏南枝緩緩擡起頭:“送我去警局吧,阿遠。”
她堅持,面上沒有表情沒有情緒,甚至看不出剛才那個臉上又是血又是淚的就是她。
申遠拗不過她, 只好煩躁地一擺手:“行行行,送你去!”
天黑了,月亮上去了, 淡淡的一層光圈,疏離冷落,照得人心底發涼。
“讓開讓開!立馬準備血袋進行輸血!!”
一輛救護車呼嘯而至, 擔架哼哼哧哧地從車上移下來,下來的人身上血肉模糊,氣息微弱,渾身濕透像是剛剛從海裏拎上來。
分不清是水還是血。
夏南枝停下腳步,視線跟着擔架移動。
躺着的是舒克。
緊接着餘曉瑤同樣全身濕透着瘸着腿從車上下來了,手臂上纏着繃帶,大概是在車上重新包紮過了,只有那一處是幹的。
夏南枝覺得自己走不動了,下午時的感覺又攀上她的肩膀。
“餘曉瑤。”她聲音沙啞,還沒問出什麽眼圈先紅了,“你們隊長呢?”
餘曉瑤費了好大的勁才抑制出哭腔,幾乎生硬地說:“他,他還沒救上來……我們的車掉進海裏了。”
一瞬間。
夏南枝什麽聲音也聽不到,什麽也看不到,像是中了當頭一棒,腦海中一片慘白,幾乎不會言動了。
餘曉瑤自顧不暇沒來得及安慰她,拖着摔傷的腿以一種奇怪別扭的姿勢朝急救室跑去。
掉進海裏。
還沒救上來。
槍傷。
鮮血。
燈滅了。
——還是那句話,紀依北,你去哪我去哪。
——死不了,放心。
——也不許受傷。
——這有點困難啊
夏南枝突然蹲下抱住膝蓋,只覺得血液倒流激蕩,灌進的冷風在心髒剖開一道淩厲的口子,紮出血沫。
今晚的月亮格外清冷,今晚的夜風格外蝕骨,吹得臉頰生疼,地上有一條剛才救護車留下的車轍,是血印子。
夏南枝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摸上面的血,早就已經在水泥地上風幹了。
申遠站在一邊,看着蒼茫夜色中的夏南枝,像一匹在黑夜中嗥叫的受傷小狼。
他突然覺得,要是紀依北真的出了什麽事,夏南枝大概也活不下去了。
她支撐不下去。
她的燈滅了,世界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
申遠一把拉住從救護車上下來的司機:“剛才下來的那些警察是從哪裏救上來的?”
“就是前面修高架的斷頭路底下的海裏啊。”
夏南枝擡起頭,腦袋暈乎乎的,被申遠一把揪進車裏:“走,我帶你過去找!”
海邊風大,夾着細沙,周圍亮堂一片,海面上好幾艘的搜救船,大聲呼喊着紀依北的名字。
回音在空氣與薄霧中回蕩,卻再也沒有回音,海浪拂過腳背,浸濕夏南枝腳下的鞋,寒意從腳底順着脊椎往上爬。
夏南枝有輕微的迎風淚,被海風一吹瞬間沾濕臉龐。
她沒有發出哭聲,一步一步往海裏走去,直到沒過大腿才停下,她看着黑洞似的海面。
一潮接着一潮的浪水打到她身上。
“找到了!!”遠處搜救船大喇叭裏傳出聲音。
打撈上來一具冰涼的屍體,指關節已經僵硬了,死死圈住了一把手槍。
夏南枝心顫一下,從手機屏幕中擡頭,手機的亮光照亮她臉上亮晶晶的淚水。
申遠遠遠看了一眼就暗道“不好”,飛快地抓住夏南枝的手臂怕他會失控。
然而她沒有失控,反倒鎮定地很,眼睛死死釘在那具屍體上。
“王八蛋。”
“你、你沒事吧?”申遠被她吓得不行,她那神情就好像準備好了下一秒就跟着殉情。
夏南枝偏過頭,固執地不再看那個方向。
她聲音很輕:“走了。”
晚上十一點。
警局裏人來人往,卻沒有任何喧嚣,安靜的很,寂靜到恐怖,遠處的天空渾濁一片,晦暗不清。
夏南枝扶着匆匆趕來的紀哲和陳溪走進警局。紀哲這樣看起來一輩子剛正不屈的男人也瞬間被這樣的噩耗壓彎腰,更不用說是陳溪,哭得就快要背過氣去。
世界上最痛苦之一便有白發人送黑發人。
紀哲垂頭弓背跨進警局,周遭人無一不颔首敬佩地:“紀局。”
他能感覺到,以前別人叫他紀局時的恭敬是因為他的身份,而這一次除了身份以外,還是因為他的兒子。
從前紀依北染着一頭黃毛仗着自己老子是局長到處嚣張壞事,如今他倒是因為這個兒子被大家所敬佩了。
紀哲沖大家略一颔首,大跨步進去。
桌上幹幹淨淨的擺着紀依北的帽子和警服,紀哲無言地看着照片裏的少年。
一直以來,他對紀依北的要求都很高,可這崽子從小就喜歡惹事,不是今天打球砸哭了鄰居家的小女孩,就是明天騎着自行車在街上撞壞了什麽。
他總是有操不完的心。
後來有一陣子他居然不犯錯了,紀哲心裏覺得奇怪便悄悄留意起來,結果發現這混蛋居然把自己犯的錯全栽贓給了夏南枝!
紀哲便暗地裏觀察着,準備抓他一個現行再臭罵他一頓,結果自那以後不知道是為什麽他卻沒再栽贓過,這事也就這麽不了了之了,紀哲現在回憶起來估計那小子還以為自己小時候高明得很沒被發現過。
後來高中,他因為救夏南枝受了傷,紀哲雖然嘴上是罵的,心裏卻是滿意的。
自豪着:不愧是我兒子!
高三時這小子跟他說想當警察,紀哲幾乎是下意識地否決了,他在一線出生入死多年當然知道這份職業的危險,盡管驕傲,但不願意他去冒險。可這小子早就習慣了打破他的規矩,義無反顧地報考了警校。
那時候,相比光榮自豪具有使命感地當一名警察,他更願意紀依北去當一個随便哪裏的小職員,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平平安安。
可是現在,當他看着眼前的照片,他的兒子,帶着警帽穿着警服,翹起一邊嘴角,還是如孩子時那般嚣張,他忽然覺得,倒也挺好的。
人這一輩子,能真正幹自己想幹的事的人很少,真正熱愛警察這一份職業的也不多。
不過很巧,紀依北幹了自己想幹的事,并且熱愛着。
紀哲看着照片,标準地敬了一個禮。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他做到了。
桌子側面白布蒙着屍體。
紀哲走上前,撩開一角白布,身體都在水裏泡脹,猙獰萬分。
紀哲皺眉看了一會兒,回頭看了眼陳溪和夏南枝,走上前跟市局來的局長說:“依北——我們帶回去了。”
局長拍了拍他的肩,兩人也算老相識了:“行,節哀順變。”
紀哲用力抹一把臉,過來兩個警察一前一後提起擔架往外走。
“走吧。”他過去牽起陳溪的手往外走,又問夏南枝:“南南,你回去了嗎?”
夏南枝紅着眼眶擡頭,只覺得心口被戳出一個個泛着酸的血泡:“你們先回去吧,叔叔,我想在這待一會兒。”
“好。”
過了許久,這兒的人漸漸都走了,大家在照片前留下一朵白花駐足一會兒便離開,沒有留下任何噪音。
夏南枝獨自一人,坐在冰涼的地板上,背靠牆抱着腿。
她看着照片中紀依北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
從海邊回來後她便沒怎麽說過話,只有時翻動一下手機不知道在看什麽,眼睛直直看着前方。
她手邊放着一支白花,攥在手心,沒有放過去。
那裏的花太多了,已經放不開,堆積在他的那件警服上,只露出肩膀處的警銜,那是每一滴血每一處傷堆積起來的。
她發着呆看了一會兒,手機震動起來。
夏南枝撿起來看,是一個陌生號碼——丫頭,你怎麽還不回家?
再上一條是在海邊時發的,當時正是搜救隊高喊“找到了”之時——丫頭,別哭了,我說了我死不了。
夏南枝大概能猜到紀依北想幹什麽,但還是生氣,又擔心自己馬上回家去會被人看出端倪,于是在這獨自待到了這麽晚。
她起身,拍拍衣服,準備回家去。
進家門時燈是全暗的,大概是怕被人發現。
夏南枝把鑰匙扔到一邊,換了拖鞋關上門,才把燈打開。
黑暗被驅逐出去,燈亮了,夏南枝看過去,紀依北正好從卧室裏出來,上身赤.裸,肩上纏繞着繃帶,臉上有劃傷的血印。
他身前亮堂,身後卧室漆黑一片,籠罩下顯得他整個人都有幾分滄桑,卻也硬氣。
紀依北笑起來,牽動到臉上受傷的肌肉又痛得縮了下,低聲罵了句。
“回來啦。”
夏南枝,滿臉淚水地站在門口。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也三更呀 後面還有兩章
☆、複活
“寶貝兒, 別生氣了。”
紀依北去拉她的手, 又被夏南枝甩開, 小姑娘臉紅紅的看來是真惹生氣了。
紀依北哪裏會哄女孩,以前大學裏談戀愛倒還真沒什麽責任心,有時女孩生氣好幾天他也不給什麽反應, 也就分手了,他是重來沒哄過人。
然而夏南枝不一樣。
紀依北坐在沙發上,伸手去扒拉她的手, 都被小姑娘憤憤地扯開,他索性一把抱住她往懷裏帶。
“你放開!”
她掙紮,紀依北被牽扯到肩上的傷輕輕“嘶”了一聲,小姑娘的動作立馬停了, 瞪着眼看他身上的傷。
最後伸出小手輕輕摸了一下:“疼嗎?”
紀依北學着她的樣兒說:“你親一下就不疼了。”
“才不親。”她扁扁嘴, 從他懷裏出來湊到他背上去看上面的槍傷,“你的要是再下面一點我們倆就有情侶槍傷了。”
紀依北被她逗笑,捧着她的臉親一口:“你背上的都快看不出來了。”
“是嗎。”
她沒注意過。
夏南枝皮膚好,不會留疤,背上的槍傷已經看不出什麽痕跡, 只有側面看過去能隐約看到疤痕的光面。
“之後你想幹什麽?”
他拉開茶幾底下的抽屜,從那掏出一個隐形攝像頭:“抓內鬼。”
他把這個攝像頭偷偷放在會議室外的走廊上,對準角落的監控死角, 而這次的行動果然提前被梁清知道了,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