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六章
自夜寰被貶下天界的那天起琅塵每晚都會被夢魇驚醒,醒來後一身的冷汗,一臉的冷淚。夢裏全部都是夜寰寒氣逼人的質問,全是他冷如冰刀的眼神。從那以後琅塵就不敢睡覺了,每夜每夜就那樣縮在床角抱着自己熬到天亮。而昨夜在夜寰休息後她躺到角落裏的一張小榻上時,竟一閉眼睛就睡了過去,一夜無夢,只是依稀感到有人曾輕撫過她的臉。
再次醒來天已大亮,琅塵檢查了檢查兜帽,嗯,完好地遮在她的臉上。之後起身準備去侍候夜寰起床,剛一下地就看見夜寰正跪坐在床上,雙眼緊閉,眉宇深鎖,周身竟隐隐散發着黑氣。琅塵心下大驚,穿上鞋蹑手蹑腳地走上前仔細觀察。
夜寰五指并攏置于胸前,兩個手心間一團淺金色的亮光正疾速地旋轉着,不時抛出幾滴不明之物,眨眼間消散于空中。
琅塵大駭,這分明是化雨令,這令法聽着優美清靈,實則極其殘忍,是用元神将神力絲絲煉化成魔力,神力被魔力所取代,化為雨滴狀消散再無跡可尋。之前她還是洪荒時便有一位禦神利用此令法成功入魔,天君大怒,将此禦神處以極刑,後将化雨令列為禁術,修此法者殺無赦。
此刻夜寰修的正是化雨令,琅塵不知道他是從何得知的此令法,她只知道的是她一定要阻止他,她不能讓他的神力散盡,更不能讓他以此法來喚醒體內的惡魄。
琅塵四下環顧了好幾周,見書架上有一巨大的黑晶花瓶,她想了想,跑回榻上躺下,并指一點,花瓶應聲落地,碎裂聲尖銳刺耳。琅塵裝作被驚醒的樣子彈了起來,眼往夜寰那裏一瞥,見他睜開雙眼放下手,黑氣也慢慢消退,于是放下心,走過去清理地上的碎片。
夜寰看着她蹲在地上忙忙活活的背影,眼底慢慢起了霜。
琅塵剛收拾好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闖進門。
“神君!我給你送早膳來了!”
淳霂手裏端着托盤,用後背頂開門擠了進來。她把早膳熟稔地一碟碟擺在桌子上,然後沖夜寰道:“神君快來用吧。”
夜寰掃了一眼琅塵,後慢慢走到桌前坐了下來。
淳霂霎時張大了嘴,他,他竟,竟過來了?淳霂怎麽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夜寰來魔界多長時間她就跟着待了多長時間,每日早膳她都親自做好給他端來,但他永遠都是把她當成空氣,膳食也是分毫不動。
今天這是怎麽了?難道……
淳霂心裏頓時升起一股濃烈的希望,難道他終于被自己感動了?難道他準備接受自己了?!
“神君你……!”
剛剛燃起的希望被夜寰下一個動作瞬間澆滅,夜寰并不是走向桌子,而是徑直去了旁邊的一個角落裏,淳霂這才發現屋裏除了她和夜寰之外竟還有第三個人。她剛想張口問,就又見夜寰居然兀自抓住那人的手腕拉到了桌前。
琅塵也沒想到他會這樣做,被他輕而易舉地帶進結界,他還碰了自己。可是琅塵卻是面如死灰,因為她明白他知道了,他知道她是誰了,僅是讓她進結界她就确信他一定知道了。他把她往桌邊帶,她下意識抗拒,奈何夜寰的力氣太大,手腕一陣鈍痛,琅塵不得不屈服。
坐定後琅塵渾身都處于繃緊的狀态,夜寰忽視她的緊張直接把筷子塞到了她的手裏,硬梆梆地扔了一個字出來:“吃。”
淳霂越看越惱,三兩步上前就要奪了琅塵的筷子,不成想又被結界彈了回去。淳霂不管被摔疼的腿馬上爬起來,指着琅塵就吼:“你是誰?!你憑什麽和他坐在一起!你給本公主出來!”
琅塵本來就怕被淳霂看破身份,現在她又開始質問自己,琅塵不由得把頭埋得更低了。淳霂并不打算放過她,隔空就是一掌,夜寰眼睛一眯,瞬間撤了結界,琅塵便在不知情的狀态下挨了那力道十足的一掌。
一聲悶哼,琅塵撞到牆上,五髒六腑都要被擊碎一般疼痛難忍,但她的第一反應卻是緊緊扣住兜帽,絕不讓他們看到自己的臉。
瞬間的變故讓淳霂呆愣不已,剛才她出掌的時候明明還看到夜寰的結界完好無損地攏在那裏,怎麽一下子就沒了呢?夜寰到底想做什麽?他要那個侍女吃飯,可在她有危險的時候卻撤了結界冷眼旁觀。淳霂更想不通的是受了那麽重的一掌,那個侍女竟然毫無反應,反而還去扣頭上的兜帽?
她想不通,她真的想不通!淳霂攥起拳狠狠地往下一甩,二話不說扭頭就走了。
琅塵捂着胸口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剛要往夜寰那裏走就又被重新設下的結界給擋住了,于是她又拖着步子退了回去,撇過身悄悄擦了擦嘴角的血。
夜寰面無表情地走到書桌前坐下看書,再無言語。琅塵盡力克制住滿腔的血腥,大口喘了幾口氣,這才挪動腳步将那一碟碟飯菜放回托盤端出去了。
夜寰徐徐擡頭,看着那片飄過門框的黑色衣角,緊抿嘴唇,眼中劃過一絲不明的色彩。
鬼君一直派人留意着這邊的動靜,聽說琅塵踉踉跄跄地出了夜寰的寝殿後猛地吐了一大口血,他霍地一驚,慌慌張張趕過去就見着琅塵癱坐在地上,全身的力量靠在牆上才勉強支撐住,飯菜碗筷灑了一地碎了一地,旁邊還有一大灘血跡。
鬼君冷靜下來,喚人收拾了地面,然後親自扶着琅塵起來去了他的書房。一路上琅塵一直壓住五髒六腑的灼痛感,咽了好幾次腥甜,直到進了書房,鬼君把門一關,她再也堅持不住“嘩”得又嘔了好幾口鮮血出來。
鬼君再也鎮定不了了,急忙攙扶着她坐到椅子上,取下她的兜帽。琅塵頭歪向一邊,面上血色盡失,嘴上下巴上甚至連脖子上全是一片刺眼的猩紅。她半眯着雙眼,無力又急促地喘着氣,淳霂的那一掌顯然是用盡了全力的,琅塵五髒六腑俱損,可她靈力不夠,元神又在那次幫夜寰壓制惡魄的時候損耗得厲害,現下她根本沒有能力給自己療傷。
鬼君看着她嘴裏不停往外反的血急得團團轉,琅塵現在是禦神,他是魔界之人,神力和魔力向來互相抵抗,他沒有辦法給琅塵治療。他原地轉了好幾圈,這才想起魔君用了脫骨術入了天界,他現在是神族,用的也是神力,可以請他來幫忙。于是一雙眼睛亮了亮,扣指就要傳信給宴嶼,琅塵看穿他的想法,費力地擠出兩個字:“不許……”
鬼君一愣,立馬趕到她身邊,“尊上,讓魔君來給您療傷吧,您這個樣子不行的!”
琅塵搖搖頭,“不行……我好不容易說服他,不能,不能讓他知道……”
“尊上!”鬼君又氣又急,語調也高了不少,“您這是何苦呢!”
琅塵咽了咽喉嚨,不斷上湧的鮮血刺得她嗓子疼得不行,聲音沙啞了不少,“髃歧,你說過一生忠于我……若你還叫我一聲‘尊上’,那就,那就不要再想着勸我……只管,照我說的做……”
嚴肅如鬼君、鎮靜如鬼君,此時他也再難控制自己的情緒無力地跪了下來,兩行清淚不經意間落了下來。
“尊上……為什麽,錯的明明是他們,為什麽您要受這麽多苦呢……”
琅塵扯了扯唇角,癱靠在椅背上望着上方。
為什麽嗎?其實她也想要一個答案,她也想知道為什麽她已不再是魔,卻依舊無法和他在一起……
算了,不會有答案的,就算有答案又能怎樣?她終究是要死的,明白着死還是糊塗着死,反正都一樣。
她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不再去想。
過了一會琅塵都再無動靜,鬼君擡眼去瞧,見她像是睡着了,于是取來了薄毯欲給她蓋上,沒想到琅塵卻幽幽地睜開了眼睛。
“髃歧,你去幫我查一下,五千年前,有個自投獄火的女鬼,名叫寒露的。”
“寒露?”鬼君心間頓時一緊,忙問道,“尊上找她做什麽?”
“她是我朋友的一位故人,我來魔界時就想幫他問,但頭緒太亂一時給忘了,剛才我才想起來,你快去幫我查查。”
鬼君支支吾吾:“這,這個……”
琅塵蹙蹙眉,疑惑地睜開眼,“怎麽了?”
鬼君摸了摸胡子,心一橫,将真相告知:“尊上可還記得涼宵?”
“涼宵?”琅塵眉間蹙得更深了,腦裏突然閃現出那具差點把她魂給吓沒了的白骨,“你說她是寒露?”
鬼君心虛地不敢看她,“是,她本名寒露,五千年前因着雲神之事自投了獄火,我看她可憐,在她縱身之際悄悄撚了魔力送到她身上,她雖避免不了獄火灼燒,但至少能保命。後來我救了她,抹了她的記憶把她變成了傀儡為我和魔君做事。再後來就是派她将您引到幽冥谷,趁神君來救您的時候希望幽冥谷的煞氣能将神君的惡魄喚醒。”說完鬼君忐忑不安地打量了琅塵一眼,琅塵臉上陰沉,雙唇緊抿,鬼君見狀急忙跪下請罪,“尊上息怒,若當初知曉是您,髃歧斷不敢如此,請尊上責罰!”
許久都沒有回音,鬼君額上冒了一層冷汗,良久過後,琅塵才淡淡開口,“這也怪不得你,若非你一念善意,寒露也不可能活下來,功過相抵,你起來吧。”
“謝尊上!”
“那她現在在哪裏?”
“回尊上,當初神君下令讓她永受獄火焚身之苦,現下依舊在地獄受刑。”
“好,你且帶我過去。”
說着琅塵撐着扶手緩緩站了起來,鬼君擔心她的身體,急忙阻止,“尊上還是養好傷再去吧,您現在是神身,地獄戾氣太重,以您現在的狀況定是招架不住的。”
“無妨,”琅塵毫不在意,催促道,“現在就去。”
鬼君根本勸不動她,拍拍後腦,還是帶她去了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