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十七章
“禮法?”洪荒倏地提高調門,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樣,“呵,我魔界從不屑禮法,更不需要禮法!”唇角結了一層霜,“反而是你們天界的這群張口閉口仁義道德的宵小才需禮法約身,否則定會禍害整個三界。”
司儀氣急,橫眉又豎眼,整個人都抖了起來,“你……!”
“怎麽?難道本君說錯了?”洪荒冷睇向他,語氣揶揄,“好啊,那麽本君請問司儀禦神,若人人都守禮法,又要這禮法作甚?”
“禮法是用來約束惡人的!”法神義正言辭道,補充一句,“約束你們魔界這群惡人的。”
洪荒笑意更深,眼底卻寒冰一片,“沒錯,我魔界确有惡人,但這些惡人皆被本君封印于幽冥谷內,所以如今的魔界,何惡之有啊?”
“一派胡言!”戰神身上的铠甲寒光更甚,“封印又有何用,兩個月前還不是讓他們逃出來了?你們魔界無一省心之人!”
“魔界無一省心之人?呵,那也要比你們這群天界的小人強得多!”洪荒被徹底激怒了,瞳仁一瞬幽紫,“魔界五族混戰了十幾萬年,別以為本君不知道是你們天界暗做手腳、挑撥離間。本君就算一統三界又怎樣,我魔界之人行得端坐得正,磊落灑脫。戰神神君,本君告訴你,不是所有人都想成仙成神,與其做一個表裏不一仙道貌岸然的神,不如做一個堂堂正正的魔!”
“哼,魔尊口氣不小啊,一統三界?你是想造反嗎?!”
戰神斷章取義,其餘仙神紛紛附和。
“對,你是想造反嗎?!”
“天君可還在上頭坐着呢!”
“依本君看吶,那煞族根本就不是沖破封印逃出來的,分明就是她洪荒給放出來的!”
“對對對,小仙也是這麽想的!”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
……
在一片嘈雜聲中,天君默默地看着洪荒那傲然不屈的腰背,像一根翠竹獨立山巅,雨來不催風來不折。
“安靜。”
威嚴的聲音再次回響于洗宸殿,衆仙神一瞬噤聲,躬身而立。
“關于煞族……”
“關于煞族,”洪荒打斷他,聲音涼薄,“若本君真想利用他們,三界早就是本君的囊中之物了,但本君不屑如此。仇,要自己報,才痛快。”
“吾以吾命起誓,只要我洪荒還活着,幽冥谷的封印就絕無再破之日。諸位可放心了?”
這句話是對着衆仙神說的,但洪荒的目光一直落在天君的身上,不移分毫。
衆仙神皆是一頓,遂竊竊私語起來。
天君袖下的手不自覺地一捏,眉宇悄然皺起。
他與洪荒對視半晌,終是輕輕吐了口氣,淡聲道:“衆愛卿且先退下,本君與魔尊有要事相談。”
衆仙神嘩啦啦俯首作揖,異口同聲道:“臣等告退。”
殿中只餘二人,天君不說話,洪荒也沉默,若不是為了景初和魔界,她與他根本無話可說。
不知過了多久,首座之上的那個金黃的身影重嘆一口濁氣,“洪荒,當年……”
“條件是保住魔界和元景初。”洪荒截然打斷,把手中之物像向他一丢,冷言道。
天君下意識接住,展開手,是鎖靈玉。
無奈笑笑,“都知道了?”
“嗯。”洪荒鼻腔出聲,譏諷道,“天君果真好手段,本君佩服。”
她早就該察覺的到,鎖靈玉鎖的不僅是靈,還有情。為什麽元景初活了二十三年從未有過情愛,為什麽不管浮嫣怎樣努力他都視而不見,為什麽他會對她一見鐘情……
等等的這一切,在她探入玉中那粒朱砂時皆有了答案。
鎖靈玉被天君下了咒,只有她才能打開元景初的心門。
洪荒眼睑一緊,饒有意味地睨向他,“不過本君還有一點不明白,天君以鎖靈玉為引,故意誘我上鈎,目的何在?”
殿外一片巨大的烏雲飄過,天君的臉被隐于陰影之中,讓人捉摸不透,“本君想讓你對他生情,如此,他便是你最致命的軟肋,本君以他命相要挾,不怕你不就範。”
洪荒冷哼一聲,鄙夷道:“天君是真糊塗還是假聰明?你怎會确信本君一定會為了一個凡人而舍棄九萬年的籌謀?”
天君則是笑了笑,反問道:“那你來告訴本君,本君是真聰明,還是假糊塗?”
洪荒下颌緊繃,眼中浮現陰狠之色,不疾不徐道:“天君不聰明也不糊塗,是真卑鄙。”
天君不以為意,保持微笑道:“本君從未說過自己高尚,所做的不過是未雨綢缪罷了……”
“未雨綢缪?”洪荒再次打斷他,這次的語氣卻是帶了些情緒,“本就無雨你綢的什麽缪?九萬年前我剛化成人形什麽都不懂,誤闖了洗宸殿,誤坐了你的鎏金元座,你便定我謀逆之罪,二話不說把我關到了那樣一個不見天日沒有活物的地方!正溱我且問你,你如何認定,我為謀逆?”
天君不再言語,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麽。
“不說?那我幫你說。因為我的真身,是禺谷的一團至陰之氣。說什麽我不幹淨怕我成魔,說什麽怕我威脅三界安寧,其實你是怕我取你而代之,所以你便‘未雨綢缪’,将我囚于九陰虛誕,沒錯吧?”
天君依舊不聲不響。
洪荒繼續道:“可我是至陰之氣,不是至邪之氣。剛化人形時我非神非魔,不谙世事,我本也可成仙成神,我本也可以自由天真,可就是因為我的無意之舉你便如此對我。七萬年,我在那個地方關了七萬年,所有的仇恨和怨毒一點一點吞噬我的心,我發誓有朝一日定要讓這三界為我承冤,我定要你,不得好死。正溱,是你,把我生生逼成了魔。”
眼中盡是濃得化不開的霧氣,洪荒輕吸一口氣,“若非你的一念之差,我不會成為魔尊,不會一統魔界與你為敵,你便也無需費盡心機防範與我,大可高枕無憂當你大權在握的天君。”
看定天君,一字一句道:“正溱,你可曾後悔?一念成魔,是人心。”
一念成魔,是人心……
天君劇烈一顫,猛地擡頭,張了張口,“本君,本君……”
洪荒的話每一句都敲在他的心上,每一句都直擊他逃避了九萬年的事實,每一句都道出了他壓抑于內的心聲。
洪荒啊,你問本君可曾後悔……
本君,後悔了……
八萬年前聽說你有入魔之勢的時候,本君,就後悔了……
“對不起……”自尊自負了十七萬年的天君,平生第一次與人道出這三個字。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洪荒忽地仰天大笑,水霧從眼裏不斷滲出,“‘對不起’……‘對不起’?一句‘對不起’就能抵消我囚在九陰虛誕的那昏天黑地的七萬年光陰嗎?一句‘對不起’就能抵消我初到魔界時受的那些苦嗎?一句‘對不起’就能換回我失去的一切嗎!?”
天君看着她那源源不斷流出的眼淚怔愣地癱回寶座上,“不可能,你,你怎麽會……”
“怎麽會流淚對吧?”洪荒狠狠地抹了一把臉,“我不是魔了,當然可以流淚!”
“不可能,不……”
洪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嘴角,目光悲怆,“你知道我為什麽不是魔了嗎?我把真身煉化了,如你所願,我愛上他了,我想陪在他身邊,一起生一起笑一起老一起死,我想要變成凡人,我只求與他一世安穩……”
“可是不行啊,我用了無數種方法煉化真身,我不再是魔了,可也做不成人……不過也沒關系,真身毀了,我輕而易舉就能結果自己,等他百年一過我就去陪他……可是,”她仰起頭,冰冷的眼淚順着脖頸滑進衣領,“可是就連這麽個簡單的願望我也實現不了了,真身受損,魔力大減,幽冥谷動亂我壓制不了,只能用真身生祭蠪侄,借它的力量才得以将其重新封印。你知道對于魔界之人來說沒了真身意味着什麽。所以我恨啊,為何活了九萬年我都沒死,偏偏等我想活的時候就沒有時間了呢?!但我不後悔,生祭真身又怎樣,魔力散盡又怎樣,煞族不會再危害蒼生,那他也就能平安無恙了。天君,如今你還認為,我會威脅三界安寧嗎?”
生祭真身,魔力散盡……
天君,如今你還認為,我會威脅三界安寧嗎?……
鎏金元座上的那個人早已發不出半個音節。
“我都安排好了,不日後涯涘便會即位為新任魔尊,我也發號施令魔界衆人一律不得擅闖人界、不得為難天界。你若還有那麽點仁善之心,就莫要苦追不放,魔界并非邪惡之地,它很美,我的子民們也很美。我是護不住他們了,所以在我死之前,一定要為他們找到最好的庇護。”
清脆的跪地之聲響起,天君急忙望去,洪荒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凄烈決絕,俯身叩首。
“我放下一切仇恨,但請天君護我魔界和我所愛之人安康無虞!”
我放下一切仇恨,但請天君護我魔界和我所愛之人安康無虞……
一字一字變成無形的利刃狠狠往天君硬如磐石的心上紮去,硬生生戳開無數個深不見底的血窟窿,剔除了所有的陰狠詭谲、毒辣殘忍,把最深處的良知和仁善拯救了出來。
天君擡起袖子捂住那張涕泗橫流的臉,擺了擺手,哽咽不止,“天界魔界,永世無戰……”
“洪荒,多謝天君!”
洪荒站起身,腰背依舊挺拔如竹,這是她給自己,最後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