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二章
領頭的是一名瘦削的女子,她穿着一身黑色的長袍,外面罩了一層藍紫幻色的紗,頭發被高高盤起,兩側各斜插了一支金簪,簪頭朝上,嵌了绛紫色的晶石。她的五官很美,帶着幾絲魅惑,但卻被渾身的戾氣給掩蓋掉了,肩膀處似是有什麽異樣,仔細一看竟是被火燒過留下的猙獰的疤痕。
她開口,嗓音嘶啞,像是含了一塊烈炭,“浮嫣不請自來,萬望宮主見諒。”
元景初沒看她,而是把勺子放到泠兒的手裏,看她喝了一口湯之後沒有皺眉,稍稍安心,這才開口:“何事?”
“是這樣的,浮嫣聽說宮主帶了一位姑娘回來,于是就自作主張挑了兩個奴婢送來伺候。”之後将目光移到泠兒身上,故作驚奇,“這便是那位姑娘吧?我是重華宮右護法浮嫣,不知姑娘如何稱呼啊?”
自始至終泠兒都只是埋首用膳,聽到浮嫣的話後她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放下碗筷把手置于桌下,緩緩擡起了頭。
浮嫣的眼睛瞬間睜大,身體也變得僵硬,張嘴剛要說什麽,眼前一黑,剎那之後恢複正常。她愣了愣,趕緊再去看泠兒,這下疑惑更深了。剛才她看到的明明就是那人的臉,可一眨眼就變成了現在這副平庸無色的模樣,浮嫣沉思,之後了然,解開眉間的扣,探究地眯起眼掃了掃泠兒。
哼,果真是那人派來的,不過這裏可是重華宮,我可絕不許你興風作浪!
泠兒面不改色,只悄悄松開了桌下扣在一起的兩指。
元景初見泠兒不說話,幫她回答:“這位是泠兒姑娘。”
浮嫣略微俯身算作行禮,“見過泠兒姑娘。”
泠兒則只是颔首,并不言語。
浮嫣見狀頓時惱怒,這剛進重華宮就如此嚣張,宮主可還沒承認他們的關系呢,擺出這副女主人的樣子是給誰看?!
浮嫣越想越窩火,抱起胸居高臨下地看着泠兒,冷嘲熱諷道:“泠兒姑娘架子夠大啊,我可是這重華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右護法,泠兒姑娘總要有所表示吧?”
泠兒淡淡看着她,道:“你想要什麽表示?”
“浮嫣不才,幸得宮主垂愛才居于右護法之位,但怎麽說我的身份也擺在這,泠兒姑娘就像其餘人一樣,給我磕個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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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呯”的一聲,元景初把碗往桌上一摔,一臉陰沉。
“放肆!”
“宮主……”浮嫣被吓了一跳,語氣立馬軟了下來。
元景初驟然打斷他,質問道:“是誰允許你對泠兒如此無禮的?!”
剛才浮嫣嘲諷泠兒的時候他就非常不悅,想着她是右護法,總要給她點面子,可她竟還得寸進尺,他忍無可忍,半分情面也不想給她留了。
往日的元景初都是溫和近人的,對誰都是微笑着的,浮嫣從來沒有見過他發脾氣,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我,我……”
元景初低喝道:“把你的人帶走,涼楓院不需要下人,本座會親自照顧泠兒!”
浮嫣一聽急了,慌忙想要解釋,但元景初又丢了冷冷的兩個字過來,“出去。”
“宮主……”
“別讓本座說第二遍。”
浮嫣咬着唇,幽怨地望了他一眼,一跺腳,哭着跑出去了。
泠兒冷眼看着這一切,之後嘴角噙上一抹模棱兩可的笑。
指尖試了試碗肚,湯已經涼了,于是元景初又重新給她舀了一碗,細聲安慰道:“泠兒別怕,我不會再讓她進涼楓院半步。”
看着元景初複又拾起的柔笑,泠兒若有所思,浮嫣看元景初的眼神和對自己莫名的敵意,她不可能看不出來。
目光移向門口,她意味深長地眯起眼睛。
蝶水,你果真背叛了我。
其實泠兒本當元景初的那一句“本座會親自照顧泠兒”是他打發浮嫣走的借口,不算數的,畢竟他是武林至尊門派的頭把交椅,管的人多管的事也多,根本分不出精力來照顧她。
事實證明,她簡直是大錯特錯。
連着三個月元景初沒有一天不是在涼楓院待到泠兒要睡覺的時候才走的,早上他會提前來到涼楓院,在門口等着,一聽到屋裏有聲響他就先敲敲門示意泠兒他到了,等泠兒換好衣服喚一聲他才進來幫她淨面漱口,外加梳頭。
陪着泠兒用完早膳後他就讓人把公務文書什麽的全都搬到涼楓院,泠兒在一旁看書,他就在桌上處理公務,有時他會悄悄擡頭看她,看幾眼之後就繼續埋首于文牍之中,只是眼裏唇上盡是怎麽都藏不住的笑意。
他每次的偷窺泠兒都能覺察到,不過她不以為然,繼續倚在榻上看她的書,不過當那目光太過灼熱的時候她也會回看過去,每每這時,元景初都是一臉窘迫,習慣性地半握拳置于唇下,輕咳掩飾。
元景初有午休的習慣,他本想回自己的房間休息,等醒了再去涼楓院,泠兒嫌那樣太過麻煩,讓他直接在自己屋裏睡,她就在旁邊看書不吵他。可屋裏太過安靜,從窗戶射進來的陽光又很暖和,于是泠兒看着看着也睡過去,而每次醒來她都會發現自己躺在床上,一旁是坐在床邊眉目含笑看着她的元景初。
後來她才知道,元景初睡的時間不長,一刻過後便會準時醒來。每次他一睜眼就看到趴在桌子上睡着的泠兒,于是他悄悄起身,輕輕抽走還被她捏在手裏的書,然後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放到床上。她睡着的時候很安靜,一直保持着一個姿勢,他看不夠,就會坐在床邊一直看她直到她醒來。
今日泠兒睡得有些久,宮裏事務太多,元景初不得不去處理,可又實在是不舍得離開她半步。索性一手拿着屬下送來的文牍看着,一手握起泠兒的手。她的手很冰,元景初将袖子放下來一些包住她,再不斷通過掌心傳給她一些內力好讓她能暖一點。
又過了一盞茶左右的時間,泠兒醒了過來,由于睡得太久,她睜開眼睛的時候有些愣怔,一時有些想不起來自己這是在哪裏,她本不是這樣的,現在不光養成了午休的習慣,而且就連元景初在她睡着的時候抱她上床她都察覺不到。
她寬慰自己不要在意這些小事,早日找到鎖靈玉才要緊。
元景初見她睡眼惺忪又懊惱地搖了搖頭,這是他第一次見她露出如此孩子氣的表情,樣子竟很可愛,一時間有些驚訝,但很快就調整過來。
他看着她,目色沉了沉,俯身,慢慢靠近她。
泠兒一轉頭就看見他愈加放大的臉,還未反應過來他就将雙唇印在了她的額上,一個輕柔又深情的吻。
泠兒身子一僵,他剛剛,是在吻她嗎?
原來他們所說的吻,竟是這種感覺,軟軟的、柔柔的、癢癢的,而且,暖暖的……
暖……嗎?
她已經太久太久沒有感受到暖了,以至于她早已忘記,暖為何物了……
元景初不舍地離開她,她躺在床上,低着頭縮着脖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眉宇竟輕輕蹙了起來。
他心下一驚,急忙直起身子。
“抱歉,是我唐突了。”
泠兒緩緩地搖了搖頭,她從自己的思緒中走出,看向他,輕聲道:“不,我很喜歡……很暖……”
他落進她憂傷又帶有一絲期待的目光裏,微抿薄唇,眼浮沉色,喉間一動,雙手撐到她的兩側,忍不住又低下頭,含住了那兩瓣讓他朝思暮想的唇。
他沒有唐突,只是輕啄着她,慢慢描繪她的唇型,他的唇很暖,她的卻很涼,冰火相觸,不抵不抗,冰自願被火慢慢消融,鍍上他的溫度,她便也暖了。
“呯——”
泠兒好似聽到了心上堅冰裂開的聲音,雖然只是極小的一道縫,但終究是裂了,他的溫度從裂縫中悄然鑽進去,九萬年未曾暖過的心,顫了一下。
泠兒覺得這種感覺很難受也很奇怪,她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她只知道她并不抵觸。
她微微睜眼,元景初就在眼前,劍眉淺蹙,閉着雙眼,他的睫毛甚至拂過她的肌膚,一下一下,又輕又癢。
他吻着她,安靜地吻着、溫柔地吻着、認真地吻着。
她覺得自己好像又要睡着了,背上突然多了兩道寬厚堅固的力量,托着她護着她,讓她不再繼續往夢魇了九萬年的無底之淵的更深處墜去。
她重新閉上眼睛,抛去一切雜念,只感受身上之人帶給她的暖。
她突然覺得,這樣的生活很慢、很淡、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