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七章
“紅尾雀,你,你怎麽樣?”琅塵手足無措地擦着他唇邊源源不斷流出的血,雖然這個情景她經歷了無數次,但她還是做不到冷靜。她想安慰他,可話到嘴邊卻打了結,磕磕絆絆,“我,我回來了,你不疼了,沒事了……紅尾雀,沒事了……”
宴嶼被她抱在懷裏,微弱地喘着氣。他努力擡起沉重的眼皮,八個月不見,他想好好看看她。眼睛還是那麽亮,依舊容光煥發,也胖了點,看來星神對她還算不錯。
看着她焦急又無助的表情,眉間皺在一起,嘴唇緊緊抿着,宴嶼知道,自己又吓着她了,艱難地擡起手拍拍她,故作輕松,“呵,臭丫頭,你還知道回來……”
一語未畢,又咳了起來,鮮血染得前襟通紅一片,連她的衣服都濺上了不少。琅塵根本沒注意,一門心思全都系在他身上,胡亂地給他擦着。
“你別說話了,一會就好了,以後每到這個時候我都回來陪你,跟以前一樣!星神不同意我也要偷着回來,我答應你!你睡一會兒,一會兒就不疼了。”
她也知道他不信,這只是開始,他一共要疼三個時辰,未時噬肉、申時剜骨、酉時鑽心。她第一次見他這樣是在剛化人形不久,她淘氣,變回真身躲到他殿裏,想要吓唬吓唬他,但沒想到自己被吓到了。想到那日所見,她依舊心有餘悸。他是跌進門的,顫抖着設了結界,接着倒在地上吐了一大口血,随後他的周身開始散發黑氣,将整個房間籠罩得一絲光都透不進來,他在地上疼得打滾,喘着粗氣,隐忍的呻吟從嘴裏溢出。她從沒見過這樣的他,在她眼裏,他是那個不溫不火,永遠噙着笑意的耀神,不管她做了什麽,都會第一時間把自己護到身後的紅尾雀。而那日,她第一次見到了他的脆弱、他的隐忍。
她吓得連什麽時候變回人形的都不知道,“哇”得一聲就哭了起來,宴嶼一滞,吼了句“誰!”就把她用法術一把拽到身前,發現是她,他愣了一下,遂柔了神色,放松下來。見她遲遲回不了神,哭得直打嗝,就算疼得死去活來,他也還是硬撐着爬了起來,把她攬到懷裏耐心地安慰。
之後宴嶼告訴她那是他很久之前為了救人才變成這樣的,叫她不用害怕,他不會傷害任何人,細聲細語哄了她好久,她才平複下來。再之後,即使心裏還是害怕,可紅尾雀為她做了那麽多,雖然她沒有辦法幫他減少疼痛,但至少在他疼的時候,她可以陪在他身邊,像他安慰自己一樣安慰他,不讓他獨自面對這一切,也是好的。
宴嶼身體突然的抽搐打斷了她的思緒,匆匆看了他一眼,知道痛已入骨了,便緊緊地抱住他,破碎的呻吟聲像一把鈍刀磨着她的耳膜,眼淚跟着砸了下來,心中懊悔不已。明知道每月的今天他都要經歷一遍錐心蝕骨的折磨,可這八個月來她卻從沒想過要回來陪陪他,星神是她心尖上的人,一朝去到他身邊,她便欣喜若狂到把其餘的一切都抛到九霄雲外,卻忘了子爍宮裏還有一只紅尾雀,她亦師亦友、最信任的紅尾雀。
“別……別哭……”宴嶼感到頸間一陣灼熱,睜眼便看到無聲哭泣的她,手顫顫巍巍地撫上她的臉,替她擦去淚珠,“不好看了……”
“對不起,對不起……”
琅塵痛哭出聲,自責和心疼一股腦地湧了上來,她不知道要怎麽辦,只得一遍遍地說着“對不起”。
宴嶼清醒了一些,看着她逃避的眼睛,說道:“塵兒,你沒有對不起我……你沒來的時候,我也這樣一月月地熬了過來……是我,我對不起你……”
欲言又止,宴嶼垂下手,眼中漸漸蒙上了一層愧疚和不忍。
琅塵不明就裏,問他:“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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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嶼搖搖頭,苦笑道:“到時候你就明白了……”
琅塵無暇再問,懷裏的宴嶼抽搐得更加厲害,眼神開始變得迷離無神,靈識渙散,便到了鑽心之時,她想不了那麽多,掏出手絹,拼命扒開宴嶼死死咬住的牙關塞了進去。抱着他一遍一遍地安慰,輕輕拍着他的後背,企圖能緩解一絲他的痛苦。
金烏落禺谷,玉鈎沐海色。
懷裏的人漸漸安靜了下來,琅塵吐了一口氣,慢慢松開了手。宴嶼已經昏睡了過去,額頭上的汗一滴一滴往下流,琅塵手指一彎,白光一閃,宴嶼身上的汗漬和血跡便消失不見,又用法術把他移到榻上,琅塵看了看周圍,殿內的黑氣已經消散,她把結界收了回來,開了窗戶,伸掌幻出特意向夜寰要的一顆夜明珠懸到半空,宴嶼睡覺時必須有光,這她沒忘。最後走到床邊給他蓋了被子,這才悄悄走出拂熠殿,輕輕關上殿門離去。
此時已過戌時,她步履匆匆往回趕,剛出子爍宮就看見下午對她臭着一張臉的杯銘正悶悶不樂地坐在宮門口,拿着塊石頭在地上無聊地劃着。琅塵想了想,既然已經遲歸了,也不怕再晚一會了,于是一屁股坐到杯銘身旁,舉手拍了他一下。
“杯子!”
杯銘瞅了她一眼,低下頭繼續劃着。
琅塵不以為意,“還生氣呢?”
杯銘哼哼一聲,扭過身去背對向她。琅塵不依不饒,跟着換了一邊坐,眨眨眼想了一下,從袖子裏掏出一棵草送到他眼前晃了晃。
見他眼底閃過一絲興奮,但還是別扭得不出動靜,琅塵便知有戲。杯銘比她大不了多少,但她有宴嶼的神力加持,又位居仙君之位,所以樣子看上去更成熟一些,像人界豆蔻年華的少女,而杯銘憑自身能力修煉,又只是個凡仙,看起來也就只是個十歲孩童的模樣。兩個人從小在一起玩,杯銘的性格她再了解不過了,喜怒都寫在臉上,好奇心極重,就是個孩子,琅塵平日裏也就把他當弟弟相處。
弟弟現在不高興了,她就只能想辦法哄咯!
“這是晶晶草,我從垂星宮後院采的,雖然不是什麽名貴的草,但畢竟出自垂星宮,別人都沒見過,這個放到屋裏,晚上熄了燈再看,一閃一閃的,就像星星一樣,可好看了。”聽罷觀察了觀察那個別扭的人,表情松動,琅塵暗自一笑,再接再厲道,“我就只給你帶了,別人都沒有,我對你的真心日月可鑒。唉,可是某些人就是看不出來,還冷言冷語,我這心啊,拔涼拔涼的。”
杯銘聽着她的話,想起下午自己的态度,瞬間羞愧起來,微微紅了臉,扭捏地挪了挪屁股。
琅塵故作遺憾道:“算了算了,好心當做驢肝肺,既然某人不要我也就不再熱臉貼冷屁股了,拿回寝殿自己玩。走咯!”
說着起身,剛邁了一步,一只手就攥上了她的袖子,聲若蚊蠅:“別,別走啊……”
琅塵得意地咧嘴,接着故作不悅,拂下了杯銘的手,轉身道:“幹嘛?你不是不理我嗎?”
“我,我沒有……”
琅塵鼻子一哼,不情願地又坐了回去,“你下午到底是怎麽了?我又沒惹你。”
杯銘提了提氣,反問道:“那你為什麽連着八個月都不回來一次?”狠狠道,“見色忘友,重色輕友!”
琅塵自知無理,卻還是争辯着:“我也想回來啊,可是星神他不允許啊。他非要把我關到書房裏讓我看那些星典星籍,看不完不準出來,我能怎麽辦?我已成了星使,星神就是我的頂頭上司,他的話我不敢不從啊。”
為了我偉大的友誼,神君啊,您就暫且忍忍,反正我說的也沒錯,您确實也沒說我可以出宮呀。
琅塵暗暗雙手合十向夜寰賠罪,卻不忘斷章取義。
杯銘沒察覺她的小動作,還以為是自己誤會于她,急忙解釋:“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就是你去了垂星宮這麽長時間都沒個信兒,神君每天忙他的事,炬微又是塊木頭,我自己一個人好無聊啊……”
杯銘低下頭,覺得自己委屈極了,到底是個孩子,說着說着就哭了起來。
“下午我去給神君送值守記錄,可神君二話沒說就把我趕了出來,我想了想,最近我沒有做錯事,宮務也都老老實實完成了,我哪裏不好他可以告訴我啊,為什麽兇我……”
原來是這樣,琅塵終于知道了他下午反常的緣由。重重嘆了口氣,攬上他還很瘦削的肩膀,伸手給他擦眼淚。
“不是你不好,只是你跟了神君這麽多年,也能摸出點規律的,神君每月陰日都會把自己關到殿裏,他不是針對你,只是你恰好在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撞了上去。別想太多,神君是個好神君。”琅塵看向天邊,微眯起眼,感嘆道,“你別看他表面溫溫和和,對誰都笑臉相迎,其實他也挺不容易的。”
“什麽意思?”杯銘不明白。
“你想啊,”琅塵細細解釋道,“三界就他一只重明鳥,不用修煉、不用渡劫,順順利利就當了耀神,衆仙神心裏多少都不服氣,所以他才要到處給好臉色、不争不搶,這樣才不會樹敵太多。”
她不能告訴杯銘實情,紅尾雀定是不願別人知曉所以才會屏退衆人還給寝殿設了結界,她只能用別的理由诓诓他。
“哦,我到還真沒想過這些。”杯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是我錯怪神君了。”
琅塵見勸導有效,急忙附和:“對啊對啊,你多體諒體諒神君,神也有不順的時候,發個脾氣很正常。”
晶晶草往他懷裏一丢,琅塵起身拍了拍屁股,跟他說:“時候不早了,星神要我戌時之前回去,現在早就過了,我要是再不回去,怕是又要被關在書房裏再讀上七個月的書了。”
之後揮揮手,只留下一個疾行的身影。
作者有話要說: 要去找導師了,不開心。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