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許嘉河最終沒有跟他一起吃,扯下耳機繞開他,大步走出去了。
薛瓷疾步追上去,卻最終在門口停住。
這人現在是真的不想看到他,還是別去煩他了。
許嘉河上樓去了,很快從他的視線裏消失。
薛瓷苦澀嘆氣,折身回到了房間。
魚湯面香氣四溢,可此時薛瓷卻喉嚨發堵,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只是這到底是他辛苦做出來的,薛瓷不想浪費,還是坐下來,勉強吃了一點。
夜幕降臨,最後的班車已經沒有了,要離開也只能等明天早上。
許嘉河上樓過後就沒下來,整個院子裏寂靜得仿佛屏蔽了世間所有的聲音。
薛瓷握着手機,靠在床邊發呆,什麽時候歪到在床上睡着的他都不知道。
他睡得并不安穩,腦袋裏走馬燈似的不停地閃過許多畫面,開心的,幸福的,酸楚的,哀傷的,痛苦的……一切的一切,都跟那個人有關。
半夜,他渾身冷汗,眼角濕潤地驚醒。
柔光的臺燈光照下,看到了坐在床邊的許嘉河。
許嘉河微微俯身,右手正極輕地觸碰他的脖頸,晦暗的眼底湧動着不安和懊悔。
察覺到什麽,對上薛瓷還有些許朦胧的視線,許嘉河眸光一凝,迅速縮回手,站起身便往外走。
“嘉河!”薛瓷掀開被子,下床的時候目光微頓一下了,他依稀記得自己并沒有蓋被子的。
就在這短暫的遲疑間,許嘉河已經不見了人影。
薛瓷想到他剛才那個眼神,咬咬牙,還是追出門去。
樓上好幾個房間,只有其中一間亮着燈,薛瓷疾步走進去,屋子裏空空如也,床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并沒有睡人的痕跡。
跑哪裏去了
薛瓷焦急地正要再去別的地方看看,餘光瞥到屋子裏的一長排衣櫃,腳下猝然頓住。
他放輕呼吸,站定片刻,轉身朝着那邊走去,伸出手,緩緩平拉開了櫃門。
光線一點一點地照亮了憋屈地曲着兩條長腿,坐在櫃子角落的人。
不管過去多少年,他這個喜歡往衣櫃裏鑽的習慣仍然沒改變。
擡起頭看到薛瓷的臉,許嘉河容色如霜,氣息急促,狠狠地瞪着他。
“誰叫你上來的”
薛瓷單膝蹲下,放緩語調對他道: “我的脖子一點事都沒有,你不要放在心上。”
“你現在沒事,不代表以後也會沒事。”許嘉河神情滿滿的都是對他的痛恨, “我怕控制不住真的把你給掐死了,所以一個人回來這裏,我想跟爺爺說說話,我想讓自己冷靜,偏偏你又跑來招惹我!你難道不知道嗎我一看到你就恨不得喝幹你的血,咬碎你的骨頭,然後拽着你一起進地獄!”
薛瓷微微怔然,原來,他是因為這樣才獨自一人回了老家。
這裏是他跟他爺爺住過的地方,是能夠安撫他內心的安全堡壘。
而他這個害死他爺爺的人卻冒然跑來這裏,這無疑于是往怒火中燒的他心口插刀。
一團酸楚的熱氣堵在喉間,薛瓷顫顫地垂了垂眼睫。
“你少看點網上的評論,不要忘記吃飯,好好休息。”薛瓷澀然輕聲道, “我明天一早就會離開,以後,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他動了動,剛要站起來,手腕卻被死死攥住,身體也随着一股力道往前栽去,撲到了許嘉河的面前。
許嘉河凝視着他臉上錯愕的表情,呼吸紊亂地冷笑一聲: “薛瓷啊薛瓷,你不會天真地以為我讓你走,是打算從此放過你了不再出現在我面前你想得可真美!你這輩子都擺脫不了我!”
薛瓷呆怔了幾秒,肩頭松垮垂下,由衷地露出一個苦笑。
那天下午過後,許嘉河不接電話,不回信息,徹底從他生活裏消失了。
這讓他想起四年前許爺爺去世後,他也是這樣。
所以他下意識裏以為,許嘉河會跟幾年前一樣,不會再見他了。
現在看來,是他太天真,太想當然了。
許嘉河懾人的目光逼視着他,又咬牙道: “還有,已經晚了,昨天讓你走你不走,現在想走也來不及了。你給我老老實實地呆在這兒,我什麽時候走你才能離開。否則,我不介意讓你回憶一下當初在山頂別墅裏是怎麽度過的。而這個世上,已經沒人再能救你!”
回到樓下房間之後,薛瓷再沒有睡意,坐在床邊,腦袋都放空了。
手機突然的震動,驚得他一個激靈,他拿起一看,竟是房東打來的。
現在,才剛過了六點。
如果不是有什麽急事,他一定不會這時候給他打電話。
薛瓷趕忙接起。
電話那頭房東急急地說,早上醒來後查樓道監控發現他住的屋子半夜被小偷撬鎖了。
讓他趕緊回家看看都丢了些什麽東西。
薛瓷聞言霍然站起身,徹骨的寒意從腳心蛇一樣鑽進身體裏。
孩子在袁玉英那裏,家裏也沒有現金等貴重物品,被偷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他也不至于這麽緊張——但,他的櫃子裏有一臺相機。
江瑕送給他的,後來他帶着跟許嘉河去旅游,拍了上千張兩人的親密照。
他一張都沒有删除過,一直都保存在相機裏面。
如果被人把相機偷走,曝光裏面的照片……
許嘉河這段時間已經住在熱搜上了,負/面的輿論洶湧如潮,如果再曝出這些照片,後果薛瓷想都不敢想。
一秒都沒有耽擱,薛瓷冷汗連連,火速上樓找許嘉河,想跟他說明情況,趕緊回家一趟。
可上樓後,他并不在房間裏面。
“嘉河,嘉河!”薛瓷又刻不容緩地找遍了別的房間,才确定他是真的不在家。
薛瓷根本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出去的,因為一點動靜都沒聽到。
能去哪兒呢
給他打電話打不通接,薛瓷想了想,一路小跑到他昨天釣魚的湖邊。
湖邊霧氣萦繞,人影都沒看到。
薛瓷返回的路上,不得已又給淩聽打電話,想麻煩他幫忙去看看,可打了兩個沒人接。
薛瓷渾身冷熱交替,那種不确定的未知情況令他愈發的焦灼不安。
許嘉河如今的處境夠難了,他幫不了任何忙,但絕不能火上澆油,給他增添負擔。
他死活找不到許嘉河,回去自己呆的那個房間翻到了筆和紙,寫上一行字,然後匆匆離開,趕上了早班車,去了機場。
披着滿身濕潤的霧氣,許嘉河從墓園回來了。
他在那裏呆了兩個多小時,跟爺爺說了許多話,那顆像是被業火不斷炙烤的心終于得到些許的緩和。
而然,等他開門進屋,四下都沒有看到薛瓷的人之後,剛被壓制住的戾氣嗤啦一下又竄了上來!
他眼瞳裏跳動着火焰,拿出手機來準備打電話,才發現手機顯示有好幾個未接來電,都是薛瓷打來的。
之前在墓園,那裏信號不好,他并沒有聽到來電。
他眸光一轉,又瞥到了床頭櫃上壓着的一張紙,紙上面是薛瓷的字跡。
“昨晚家裏被盜,我着急趕回去處理,早上沒找到你,不是故意不跟你打招呼的,你不要生氣。”
許嘉河沉着臉把上面的字重複看了三遍,手指緩緩攥緊,閉上眼。
幾個深呼吸之後,他給在附近一直候着的司機打電話: “過來接我。”
……
薛瓷在回家的路上,無數次僥幸地想,或許小偷只是偷了點別的東西,沒有發現他的相機。
可是等他火燎火燎地趕回去,顧不上被翻得一片狼藉的屋子,直撲那個放相機的櫃子,卻什麽都沒找到的時候,他耳朵裏嗡嗡的,半邊臉都木了。
房東已經替他報了警,警察來了,跟他一起查看樓道監控。
小偷是淩晨三點多來的,一共有兩個人,他們沒有任何徘徊和鬼祟的跡象,就像是早已經确定好了目标,直奔薛瓷家的門口去,動作利落地撬了鎖。
再出來時,已經是十五分鐘後了。
薛瓷看到他們用黑色的袋子拎了什麽東西出來,然後拉低了帽檐,腳下飛快地離開了。
“等等,麻煩你倒回去看看。”薛瓷陡然瞪大了眼睛,示意房東。
房東把監控倒回一點。
看身形,偷東西的明顯是一男一女,那個男的應該是老手,偷東西還戴了手套,面罩和帽子,動作熟練地避開監控,女的卻好像沒有什麽經驗,離開時無意識地扭頭朝着監控這邊瞟了一眼。
薛瓷來回反複看了好幾遍。
這個女人也戴了口罩和帽子,但是那身形,那令人不舒服的眉眼神态,薛瓷卻覺得依稀在哪裏見到過。
是誰
他蹙眉仔細回想,腦子裏倏地有一道光閃過。
他想起來了,是那個曾經闖到後臺休息室,被他撞見的許嘉河私生粉!
那天他下樓來拿取暖器,就總覺得有人盯着他,現在看來,根本就不是他的錯覺!
如果是一般的偷東西,或許他還有機會挽回,但這明顯是一場有預謀的偷竊。
她一定是因為上次的事懷恨在心,想要報複許嘉河。
而她可能一早知道許嘉河和他關系不一般,她接近不了許嘉河,就只能從他這裏下手。
關鍵是,還真被他把最重要的相機給偷走了!
事情比想象中的還要糟糕,薛瓷的都心沉到了谷底。
因為相機價值高,薛瓷又提供了線索,做完筆錄後,警察非常負責地說會盡力幫他追回。
相機已經确定被偷,事關重大,自然不能瞞着許嘉河,可是薛瓷一直打不通他的電話。
他怕會有什麽突發狀況,實在沒辦法,只能試着聯系謝鵬。
這次倒是很快就接了。
“怎麽了”他的聲音好像刻意壓低了。
薛瓷忙道: “你在哪兒如果不方便講話我就給你發信息。”
“不用不用。”那邊好像走了幾步,說話的聲音也稍微放開些了, “我在醫院呢,這邊有點新情況,我過來看看。”
這話聽得薛瓷心都蹦到嗓子眼: “該不會是……”
“沒有沒有,那人還活着。就是他女兒提供了一點新線索,我們要去查證。”謝鵬說完又問, “你現在沒跟嘉河在一起嗎”
“我有事回家了,他不接我電話。”薛瓷難堪地頓了頓,這才把相機被偷的事告訴他了。
謝鵬長吸了口氣,然後罵罵咧咧幾句。
當然不是罵薛瓷,而是罵偷東西的人。
“真的很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薛瓷歉然。
發生了事情,受苦受罵的除了藝人,就是藝人經紀人了。
“你抱歉什麽,又不是你的錯。”不愧是歷盡風浪的人,謝鵬比薛瓷想象中要淡定許多, “我想辦法聯系上那女的父母,你那相機不便宜吧入室盜竊,她有可能被判刑的,這下他們不可能像之前那樣放任不管,說不定能幫我們安然無事地要回來。”
薛瓷激動地連連點頭: “好,太謝謝你了。”
“保持聯系,有什麽消息了互相通知。”
“好的!”
相機警察在幫着找,謝鵬也去周旋了,薛瓷幹着急也沒用。房東來給家裏換了鎖後,他便心不在焉地埋頭收拾亂糟糟的屋子。
早上淩聽晨練,沒有接到薛瓷的電話,後來給他打過來的時候,薛瓷已在回家的路上了。
不想耽擱他上班,薛瓷就只說是自己不小心碰到手機,沒什麽事。
折騰了一整天,淩聽到底還是知道了,從醫院下班後,便直接開車來到他這邊。
“你昨天去找他了”淩聽邊幫着整理,邊随口似的問了一句。
“嗯。”
“你這樣,只會讓他愈發地糾纏你,別想着能分開了。”
薛瓷疊衣服的手一頓,低聲道: “是我想岔了,他根本就沒打算放過我。”
淩聽扭過頭來,驚道: “新仇加舊恨,那你完了,以後沒好日子過了。”
薛瓷沉默地把衣服放進衣櫃後,才無語地瞥他一眼: “你這語氣,怎麽有點欠揍”
“我說的是事實。”淩聽身體倚靠到櫃子邊上,歪頭挑眉問, “你有什麽打算”
“我……”薛瓷頓了頓才道, “既然他已經知道孩子的存在,我想讓他去做個親子鑒定。我跟他之間的仇恨永遠解不了,他也不願放過我,但至少,孩子的身世我不能讓他誤解。”
之前許嘉河是氣瘋了失去理智,所以才一個字都不相信。可等他頭腦冷卻下來,想通他實在沒必要撒這種一戳就破的謊言,應該會同意鑒定。
淩聽蹙眉: “你們之間的症結并不是孩子,而是關于他爺爺的仇恨,如果過不了這個坎兒,就算有孩子,你們兩個也不會好過。”
薛瓷輕聲: “我知道。”知道,但是無解。
淩聽深深注視他,忽爾道: “他這幾天應該都閑着吧”
“嗯。”薛瓷不明白他為何這麽問,但還是如實回答, “不過不是因為最近發生的事,而是他這段時間本來就沒怎麽安排工作。”
“那他肯定會來找你。”淩聽神色認真思考片刻, “這樣,你也不用搞什麽鑒定了,我去找他把一切說清楚,我有辦法令他相信。”
薛瓷驚訝: “可是……”
“不用可是了。”淩聽前所未有的态度強硬,似乎不容他拒絕, “就按照我說的來,事關你和小橙小柚,我遲早都要找他談談的。要實在不行,你再做鑒定也不遲。”
他好像是想借機跟許嘉河聊一聊。
薛瓷思忖着,點頭應了: “好。”
淩聽比薛瓷要謹慎許多,不僅幫他整理家裏,還四下檢查了一番,确定沒有被偷安攝像頭之類的東西這才罷手。
“剛來聽我媽說,兩個孩子想你,我去把他們接過來吧。”淩聽口中的媽是指袁玉英。
“我跟你一起去。”
薛瓷坐着淩聽的車到了他家的小區。
本來薛瓷是打算接了孩子自己打車回去的,不想麻煩淩聽多來回幾趟,淩聽卻執意要送。
“真不用了,你去忙你的吧。”
“一個無所事事的單身狗晚上能忙什麽還不如跟你的兩個小家夥多玩一會兒。”
他說得凄涼,原本打不起什麽精神的薛瓷都忍不住笑了笑。
“那好吧,我上樓接孩子,你就在這兒等我。”
“嗯。”淩聽望着薛瓷一路小跑遠去的背影,在車裏坐了會兒,覺得有點悶。
他開了車門,曲着一條長腿,姿态随意地靠着車站着。
這時,旁邊傳來一道帶着幾分小心翼翼的女聲。
“阿瑜。”
阿瑜是淩聽的小名,一般只有他媽這樣叫他。
但是這個聲音明顯不是她。
淩聽視線凝滞片刻,才擡起頭來,一個黑發濃密微卷,穿着湖藍色大衣的女人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
她那雙黑眸盈盈含水,眨也不眨地将他望着,又喃喃叫了一聲: “阿瑜。”
她容貌美豔,身材窈窕,肌膚無暇清透,氣質卓絕,完全沒法讓人相信,她其實已經有五十出頭了。
她正是家喻戶曉的女明星,蘇冰清。
對上她視線的那一瞬間,淩聽只感覺仿佛有萬千的思緒在胸口猛烈沖撞着,面上的神情卻沒有絲毫的改變。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語氣冷漠: “你來幹什麽”
蘇冰清不自覺朝他靠近一步: “我來找你。我們……許久沒見了。”
淩聽似乎被她這句話逗笑了: “所以呢”
“我……”在鏡頭面前風采從容的大明星一時間語塞了,她垂了垂眸,神态有幾分無措, “我就是想來看看你。”
“看完了,你可以走了。”
蘇冰清沒有走,目光無聲地四下環顧一周,試探着問, “阿瑜,我們到車上聊幾句好不好”
淩聽神色難辨地跟他對視半晌,拉開車門率先上車了。
蘇冰清連忙繞到另一邊,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
令蘇冰清沒想到的是,她才剛坐下,目視前方的淩聽主動開口說話了。
“你現在最關心的不應該是許嘉河的前程嗎怎麽倒有空來我這兒了”
蘇冰清怔了怔,沒有回答,反倒是說: “我聽嘉河說,你們已經見過面了。”
“嗯。”
“嘉河從小就知道你,一直都希望能跟哥哥見面,還給你準備了好多的禮物,只是……如今,你們終于是見上了。”
“聽你的意思,你希望他跟我見面”淩聽很疑惑, “你不是應該不想他跟我有牽扯嗎”
蘇冰清側着身體愣了一會兒,才愕然道: “你跟嘉河都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我怎麽可能會這樣想”
淩聽仍然沒有回頭看他,雙手搭上方向盤,手指緩緩攥緊。
他已經三十歲了,早已經心性堅定,過了容易委屈的年紀。
可是當聽到她這樣說,淩聽根本控制不住腦中翻騰的那股熱意,冷聲道: “我對你而言,不過就是一個見面都不願意的負擔罷了,你當然會這麽想。”
“我沒有!!”蘇冰清霎時間眼眶都紅了,她無法置信地盯了他半晌,才哽咽又重複了一遍, “我真的沒有。”
她二十歲時就在娛樂圈嶄露頭角了,發展勢頭正猛的時候,一次去醫院看病,遇到淩聽的爸爸。
那個男人高大英俊又富有學識,迷得他自此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淩家是高知家庭,幾乎全家都是醫生,在他們眼裏,她當演員就是跟“戲子” “潛規則”挂鈎,瞧不上他。
但最後拗不過淩聽爸爸喜歡,還是同意了他們結婚,只是條件是蘇冰清必須從此退圈。
蘇冰清當時年紀輕,對愛情充滿憧憬,以為自己會像自己所飾演的角色那般,遇上命定之人,從此過上夢幻幸福的一生,她都沒有怎麽掙紮思慮,就不顧一切地妥協了。
然而,短暫的幸福過後,她很快迎來了現實的殘酷沖擊。
在那個家裏,除了淩聽的爸爸,沒有人拿正眼看她。他們一家人都是那樣高高在上,每日言語上的貶低,精神上的欺淩,一點一滴地侵噬打壓着她的內心。
她變得脆弱,敏感,痛苦,抑郁,多疑,她找不到一點自己的價值。
甚至原本以為會一輩子都站在她這邊的老公也漸漸地開始不耐煩,有一次忍無可忍地說她跟以前不一樣了,只會像個怨婦一樣惹人心煩。
她心裏有什麽東西崩塌了,歇斯底裏地跟他吵架。她婆婆罵她神經病,他公公說門不當戶不對就是這樣,當初就不該同意他們結婚。
她抱着孩子上了樓頂。
絕望昏沉的時候,一通電話打來,問她願不願意複出。
她抱着孩子回去,毅然決然地提了離婚。
但是最後沒能争到孩子的撫養權。
她形象好,有人捧,複出後不到兩年再次翻紅,她光彩照人,名動四方,無數人為了她瘋狂。
她不再是那個只會忍氣吞聲,被鄙夷,被貶低得一毛錢都不值的家庭主婦了。
可忙碌的工作令孩子跟她生疏起來,開始幾年淩聽還會撲到她懷裏哭着喊媽媽,後來再去看他的時候,他都十分抗拒,買的玩具衣服全部被他摔掉,甚至痛恨地咬她,轉身跑走,不願意跟她多相處。
她的電話也不願意接。
有一次她央求了半天,卻只聽到孩子在電話裏對她喊了一句: “你不是我媽媽!”
她當時就哭了。
後來,他再大些了,搬去跟他繼母一起住了,突然肯接電話了。
雖然态度一直都不冷不淡的。
她以為就算以後情況好不到哪裏去,但也壞不到哪裏去,直到孩子十三歲的時候,有一次她打電話給他,他冷冰冰地說: “夠了嗎你以後能不能別再來煩我”然後把她拉黑了。
至此,徹底跟她切斷了聯系。
她一直以為淩聽長大了,跟淩家人一樣,看不起她的職業,不願意認她這個媽媽,心灰意冷。
可此時此刻,她的孩子卻說,是她煩他,厭他,不想要他。
她離婚之後,母子之間就缺乏最基本的交流,她認為,這其中一定是有什麽誤會。
蘇冰清捂着自己的心口,紅着眼睛道: “你是我兒子,我怎麽會不想要你如果當初離婚時,我有足夠的經濟能力,我絕對會把你帶走。可是……我搶不過他們。等我有了能力想要搶回你,你卻……”
淩聽長睫輕顫,氣息直往下墜。
半晌了,他才輕聲道: “其實,小時候我一直盼望着跟你見面的,我很想你,特別地想。”
蘇冰清淚水湧出來。
“可是後來。”淩聽搭在方向盤的手緩緩松開,身體往後靠了靠,靜靜地道, “他們一遍遍地跟我說你又結婚了,有了新的孩子,你不是我的媽媽了,你只會愛弟弟,不願意再要我了。他們說,你對我不過是做做樣子。”
蘇冰清第一次聽他說這些,心痛地搖頭。
“我委屈又難過,想要你來看我,你來了,我又忍不住沖你發火。那個時候,你總是給我買許多衣服玩具,還親我的臉,可是,我只覺得你虛僞,敷衍,可恨。”
蘇冰清垂頭抹淚。
“小時候我不懂,長大些了,我媽跟我說了一些你在這個家的遭遇,我也理解你的不易。你能開始新的生活很好,就算你心裏只有弟弟,我也不怪你,不恨你,你還記得我就好。可是……”淩聽垂眸盯着自己輕輕戰栗的雙手,哂笑道, “十三歲那年,我出了車禍,雖然僥幸把命撿回來了,手卻因為傷重不能再當外科醫生。我夢想破滅,痛苦不堪,多麽希望你來看看我。我讓我爸你打電話,最後,你卻沒來。”
蘇冰清挂着滿臉的淚痕,像是突然間失去了呼吸,整個人都凝滞住了。
她驀地一把抓住淩聽的手: “你說什麽你出車禍我根本不知道,我沒有接到電話!”
淩聽辨認她的表情不似作假,默了默才道: “他當着我的面給你打的,告訴你我出車禍的事,你說你要拍電影,沒時間。”
這句話中讓蘇冰清找回了某一段記憶。
她恍然一陣,臉色蒼白道: “是,我想起來了,我接到過電話,但我那時候在偏遠地區拍電影,信號太差,他說的第一句斷斷續續,我只隐約聽到車禍兩個字,就忙追問他是誰出車禍了,他回答說是他,我才說要拍電影,沒時間探望!”她捧着淩聽的雙手,泣不成聲, “阿瑜,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無論如何一定會回來陪你的,阿瑜,對不起……”
淩聽怔忪地聽着她的一字一句,眼眶泛紅了。
當年他醒來得知自己的手傷後,痛不欲生,在那一刻,他特別想見她,他央求守在床邊的他爸給她打個電話。
“阿瑜出車禍了,你過來看看他吧。”
“我。”
“要不你來一趟醫院吧。”
“……我沒聽清,你再說一次。”
他爸把外音打開,然後聽到那邊傳來她沒什麽波瀾的聲音: “我說我要拍電影,沒時間去醫院,不嚴重的話就自己好好休息吧。”
時隔十多年,他猶記得當時那股寒徹心扉的感覺。
他知道蘇冰清的不易,也知道她對日夜相處的小兒子偏愛是人之常情,卻沒想到,她竟連來看望他一眼都不太情願。
或許,她早就對這種需要努力維持的關系感到厭倦心累吧。
那麽,索性讓她解脫好了。
暢快地去過她自己的生活,再也不用因為一絲心裏負擔來勉強理會他這個累贅。
這些年,他從未想過,親耳聽到的,原來也會有誤會。
淩聽做夢一般恍惚了良久,一手反手輕輕握住她的。
他的這個舉動讓蘇冰清酸楚又難過: “他為什麽要騙我如果不是因為他,我跟你也不會這樣。”
淩聽紅着眼睛,無聲地諷笑。
若是還小,他一定不知道為什麽,可是現在,他卻非常清楚那個男人的動機。
一個男人喜歡一個閃亮出衆的女人,然後把這個女人圈在身邊,時間久了,便覺得她沒有了魅力,從而厭煩。
當這個女人離開了他,又變得光芒四射起來,可那樣的她永遠不再屬于他,懊惱和不甘就會使他的內心變得扭曲怨恨,知道自己沒辦法再得到,就只能從別的地方來破壞發洩。
只是當時他年紀還不大,雖然不喜歡父親,卻也沒曾想,一通當面的電話他也能搞鬼。
就為了一己私心,寧願他在病弱的時候加深他的痛苦,給他最重的一擊。
蘇冰清哭得厲害,白皙美麗的面龐上濕漉漉一片。
淩聽松開她的手,默默抽了兩張紙巾給她。
她接過拭淚,然後将紙巾攥在手心,緊緊的。
“阿瑜,我知道,對你而言,我并不是一個好媽媽,更沒有資格去責怪你什麽。可是……”她咬咬牙,望着他, “我跟你說實話吧,你對我說那樣的話還拉黑我,見都不見我,我以為你長大了,跟他們一樣瞧不起我了。我當年在那個家,每天甚至每時每刻……都被貶得一文不值,毫無自尊,我都喘不過氣了!我一想到我的兒子也這樣想我輕視我,我就特別寒心失望,甚至有怨你。所以我也賭氣真的不再去找你,時間越久,我就越不知道該怎麽跟你開口,以至于後來……”
兩人就真地從此陌路了。
“都怪我不好,但凡當時我跟你交流多一點,多關心你一點,也不會因為他一句話就……”
淩聽強壓下眼中酸澀,又抽了兩張紙巾給她,轉開話題: “剛離婚的那段時間,你是怎麽過的”
聽到他這句明顯帶着一絲關心的話語,蘇冰清心頭湧上一陣感動,緩了緩情緒,才低聲道: “離婚前我沒有工作,失去了自我和自尊,餘下的只有迷茫。是一個娛樂公司老板給我打電話,說想簽我,幫我複出。我離婚後就跟他簽約了,一開始确實是步步艱難,面對鏡頭都不習慣了,每天想你想的哭……後來他鼓勵我,給了我很多支持,把我從黑暗裏拉出來,我才慢慢地找回了自己,重新被大衆認可。”
淩聽了然: “那個老板,就是嘉河的父親。”
蘇冰清聽他說出來,神情略閃過一絲不自在,點點頭: “是。”她又忙道, “我跟你爸爸結婚前,只是跟他見過幾面,不太熟,是在離婚之後我們才……”
“你不用跟我解釋這些,我知道。”淩聽根本沒往這方面想。
“哦。”蘇冰清擦着眼淚點了點頭, “你……媽媽對你很好吧,我見過她,她是一個特別善良的女人。”
這個媽媽,自然是指袁玉英。
“嗯,她跟我爸離婚之後,我就跟她一起生活。直到我工作,才分開住。”
“好,真好,我應該謝謝她。”蘇冰清剛來的時候,容色豔麗,妝容精致,哭了一頓下來,眼眶紅腫,滿臉濕潤,發絲也淩亂了,瞧着有幾分狼狽。
淩聽輕嘆,擰開一瓶水給她: “別哭了,喝點水。”
十三歲那年的事,說完全不在意那是假的。只不過随着年齡漸長,有些事,他學會了淡忘。
心間的那根刺,就那麽卡着,下不去,也出不來。
他以為這根刺會腐爛在心底。
卻沒想到還有連根拔出來的一天。
拔掉的瞬間,有疼痛,有流血,可更多的是釋懷,就連氣息似乎都順暢了不少。
他本來就不恨蘇冰清,如今誤會說開了,雖然做不到立馬跟她親昵起來,但态度明顯柔軟不少。
“阿瑜,你的手……”蘇冰清接過水瓶并沒有喝,滿目傷懷盯着他白皙的手指。
“當時覺得天都塌了,現在早沒事了。”十七年了,他再多的不甘心也淡然了, “當不了外科醫生,我也仍然可以當個出色的醫生。現在除了不能提太重的東西,對生活沒什麽影響。”
蘇冰清雙手捧着水瓶,仍是神色難過。
小孩叽喳的聲音由遠及近,打破了車內憂郁的氛圍,淩聽轉過臉朝車外望去。
薛瓷一手牽着一個,正往這邊走。
蘇冰清順着他的視線也看到了薛瓷,連忙打擡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擦幹淚痕。
“那兩個孩子是……”蘇冰清已經知道薛瓷跟淩聽認識,所以在這裏看到薛瓷并沒有驚訝,但是,她還不知道孩子的存在。
她望着越走越近的那兩個孩子,一時間,心裏莫名升起一種奇妙的直覺。
“阿瑜,那難道是你的……”
“不是。”淩聽否則了她的猜測, “那是薛瓷的孩子,一對龍鳳胎。”
蘇冰清愣住。
淩聽下車,她也跟着一起開門下去。
薛瓷萬萬沒想到蘇冰清也在,目光閃過詫異。
她雖然面上沖他微笑,可是眼眶還是紅的,不用想都知道,她剛才一定是和淩聽聊過了。
薛瓷颔首回以微笑。
“哇!阿姨你好漂亮呀!”小柚揚起臉,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蘇冰清。
那稚嫩軟萌的聲音聽得蘇冰清心都化了,她笑着微微俯下,溫柔地摸了摸小柚晃動的小揪: “謝謝,你也長得很漂亮。”
小橙沒有說話,卻從兜裏掏出一小袋自己最近特別愛吃的山楂卷,塞到蘇冰清的手裏,然後又跑回到薛瓷身邊,抱住他的大腿,好似有點害羞地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将蘇冰清瞅着。
蘇冰清被他逗笑了,收下了他的好意,心裏卻犯起了愁。
他居然有孩子了。
這時候,她總算明白了前幾天她的小兒子突然情緒失控跑到街上的亂走的原因了……
蘇冰清低頭翻包,想給孩子點見面禮,卻根本沒有合适拿出手的東西。
“太突然了,我這沒有準備,實在是……”
薛瓷忙擺手: “你不用這麽客氣。”
“我要開車送他們回家了。”淩聽幫蘇冰清結束了這略微尴尬的局面, “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
蘇冰清眼巴巴地望着他: “阿瑜。”
淩聽沒有絲毫踟蹰扭捏,直言道: “回頭聯系。”
蘇冰清含淚欣喜,用力地點頭: “好。”
車子駛離好遠了,薛瓷還都看到蘇冰清在後面目送。
“你跟她……”
淩聽長吐一口氣,微微一笑: “有點誤會,剛說開了。”
“真的嗎”薛瓷由衷為他感到高興。
淩聽沒有細說,薛瓷也沒有繼續追問。
腦袋靠在車窗上,眼睛裏倒映着外面流光閃爍的夜景,隔了好久,他才低語: “若是我跟他也只是誤會,該多好。”
淩聽聽到了,忍不住從後視鏡瞟了他一眼,不過他默默地開車,最後什麽都沒說。
“爸爸,剛才那個漂亮阿姨是誰”都出了電梯馬上到家了,小柚還對蘇冰清念念不忘。
“她是……”薛瓷實在不知該怎麽介紹,正斟酌着用詞,小橙突然咦了一聲。
薛瓷知道孩子為什麽疑惑,因為,他的家門口靠牆站着一個人。
他身高腿長,一身深色衣服,抱着雙臂,曲着一條腿,帽子和口罩将臉遮地嚴嚴實實,下巴微揚,腦袋抵在牆面。
聽到聲音,他身體動了,沉着黑霧般的眼瞳壓抑地望過來。
一天都沒能聯系上,薛瓷沒想到他會突然出現在這裏,心頭驟然一緊,幾大步上前: “你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不給我打電話”
現在風聲鶴唳,被拍到就糟了,薛瓷正要趕緊把門打開讓他進去,鼻尖不自覺聳動,又貼近他嗅了嗅: “你喝酒了”滿身的酒氣。
許嘉河從他的臉上挪開視線,定在他身後的兩個小家夥身上,呼吸漸漸變重。
孩子是敏感的,他身上那種陰沉的戾氣太濃烈,方才還說個不停的孩子都安靜下來,撲閃着眼睛看起來有幾分無措。
“小橙小柚先進屋。”薛瓷當然也注意到了,連忙開了門,等兩個孩子進去了,又把許嘉河攙扶進去。
坐在沙發上,許嘉河黑眸緩緩環視一圈。
這個屋子跟在樓上的格局差不多,但是,相比樓上簡潔的擺設布置,這裏顯然要真實許多,目之所及處處充滿了生活的痕跡,且大多是跟孩子相關。
客廳裏擺放着玩具置物架,書架,牆上釘着數字拼音的挂圖,電視機上貼了一排小紅花,陽臺停放了幾個孩子玩的小自行車滑板車平衡車,沒有茶幾,電視櫃,還有餐廳的桌子都包了防撞條。
所以之前薛瓷不敢讓他來這裏,因為孩子的東西遠不止這些,很難全部都清理幹淨。
薛瓷進廚房了,小柚站在玩具置物架旁邊,拿着一個芭比娃娃,用小梳子給她梳頭發,那個娃娃跟她一樣,眼睛大大的,紮了兩個短揪,小橙則抱着個一個恐龍模型趴到地上,毛毛蟲似的往前拱,吭哧吭哧拱到了許嘉河的腳邊。
小橙坐起身體沖他晃了晃手裏的恐龍: “霸王龍!——嗷嗚!”
“……”許嘉河面無表情地睨着他天真稚嫩的面龐。
小橙沒有得到他的回應,又重新撲回地上,撅着屁股拱走了。
“……”
薛瓷燒好了熱水,腳下熟練地繞靠滿地亂爬的小橙,端着杯子走到許嘉河面前,低聲對他道: “你先在這裏坐一會兒,我去給他們洗澡,把他們哄睡。”
水遞到面前,許嘉河不接,也不說話,只神色難測地注視着他。
他這樣不喜不怒又不說話,反而讓薛瓷心裏愈發犯怵: “我早上走的時候給你留字條了,你看了沒有昨天晚上,我們以前拍照的那個相機被偷了,我實在擔心,以你現在的處境,要是那些照片曝光……”
許嘉河擡手,接過水杯。
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在乎相機和照片的事兒,只言簡意赅沉聲道: “給你一個小時解決他們。”
薛瓷趕緊轉身撈走兩個小崽子,給他們洗澡,講故事哄睡。
小橙今晚有些鬧騰,等兩個都睡着,薛瓷看了看時間,早已經過了他說的一個小時。
薛瓷下床急匆匆地出了卧室,外面的燈不知何時已經關了,黑暗中人影一閃,他被一股強勁兒的力道拽入了浴室。
昏暗的光線裏,許嘉河急促灼熱的呼吸噴灑在薛瓷的臉上。
“告訴我,孩子的母親究竟是什麽人”他惡狠狠逼問。
薛瓷艱難地低聲道: “我說了,孩子是我生的,是我跟你的。”
許嘉河的靜默維持了幾秒,嘶聲道: “好啊,那你再給我生一個。”
薛瓷的嘴被粗暴地吻住,他吃痛下意識偏頭躲了一下,卻很快被狠狠制住了。
衣服被一件一件扯落在地,薛瓷戰栗地閉上雙眼。
……
薛瓷精疲力盡,陷入了沉沉的睡夢裏。
家裏沒有多餘的床,他們就跟孩子們睡在一起。兩個小的在裏面,薛瓷在中間,許嘉河躺在外側。
有些擁擠,但是只能暫時将就。
等薛瓷艱難地掙開眼睛,才驚愕地發現另外三個早醒了。
小橙小柚一動不動地坐在床的裏側,許嘉河盤腿坐在外側,他們的目光在空氣裏時而交彙,時而緩緩飄開,氣氛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薛瓷腦子瞬間清醒,一骨碌爬起來,可是起的太猛,腰酸腿軟又差點栽回去。
兩方的視線立馬集中到他身上,許嘉河擡手扶住他的腰。
他摸到手機看了看時間,竟然有點睡過頭了,不再耽擱,趕緊招呼兩個孩子下床換衣洗漱。
許嘉河也下了床,他悄然站到洗手間門口,薛瓷正給小柚紮揪揪,小橙踩着小馬紮,在洗漱臺前有模有樣自己刷牙,他端起水杯,剛要遞到嘴邊,手沒拿穩,水倒了自己一身,衣服全濕了。
“爸爸。”
“沒事沒事。”
薛瓷正好給小柚紮完頭發,又轉身拿毛巾給小橙擦拭,親親他的臉蛋,抱他回房間換了一套衣服。
這邊剛消停,那小女孩又喊: “爸爸,我今天想穿那雙有翅膀的鞋子!”
“好,爸爸給你拿。”薛瓷又應聲,去鞋櫃找鞋子。
許嘉河在旁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視他滿屋子有條不紊忙碌的模樣。
從始至終,薛瓷的臉上始終都沒有出現不耐煩,孩子有什麽話,他都會溫柔地回應。
這是許嘉河第一次看到他當爸爸的樣子。
“洗手間裏有新的洗漱用品,廚房裏有煮的雞蛋,熱牛奶,還有面包。”時間來不及了,薛瓷在玄關處邊換鞋子邊跟在旁邊一言不發的他交代, “現在情況特殊,你吃了就別出門,等我回來。”
許嘉河: “嗯。”
薛瓷沒指望他回應,本來都開門要出去了,聽到這一聲,不由頓住腳步,回過頭來略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怎麽突然這麽聽話
“爸爸,快點快點,電梯來啦!”
聽到小柚的催促聲,他才收回視線,倉促地關上門走了。
霎時間,原本還有幾分歡鬧的屋子徹底安靜冷清了下來。
許嘉河轉身進了洗手間,臺面上有薛瓷給他準好的新牙刷和杯子。
洗漱好之後,用冷水潑臉,冰涼的溫度驅散了最後一絲殘留的醉意。
他擦幹臉,目光定在那個黃色小象口杯中的小牙刷。
那是小橙剛用過的。
許嘉河伸手拿起,甩幹上面的水,從外套口袋裏掏出早已經準備好的信封袋,将牙刷裝進去。
撥了通電話,等了兩分鐘,他去開門,把東西交給了來人。
“鑒定結果出來後,盡快通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