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新聞是昨天半夜有人爆出來的。據說是有個農民工大爺想去新奇味改善生活,卻遭到餐廳服務員歧視,然後起了争執被毆打進醫院了。
薛瓷迅速浏覽一下網上流傳的現場視頻,一個被傳播的最多的是大爺被三個看起來情緒激動的男服務員圍住,瑟縮地不住往後躲,嘴裏哀嚎着“不要打我”,再然後就是他倒地不起現場亂成一片的畫面。
上午大家還存疑,畢竟從頭到尾沒有拍到大爺被打的視頻,很可能是謠言。
可十一點多的時候,微博一個帖子的出現,讓事情徹底發酵起來。
“氣得我渾身發抖!大爺已經被活活打死了!我親戚就是醫院的,說送到醫院的時候渾身是傷痕已經沒氣兒了!大明星家裏真是好手段啊,出了人命竟然全網捂嘴删視頻!不過別忘了現在是法治社會,我看你能嚣張到幾時!”
有人在評論裏提醒造謠當心被告,許嘉河的律師是很厲害的。
博主卻态度硬氣地表示: “讓他來!我說的全都是事實,我不怕被告!”
他這樣堅決,無疑為他的說法又增加了幾分可信度。
許嘉河的粉絲體量一騎絕塵,平時幾乎沒人敢直面招惹,可這種能夠站在道德制高點的時機,那些平日裏敢怒不敢言的人怎麽可能放過
在事情真相還沒明的時候,紛紛趁機出來痛罵帶節奏。
“就是的!我有朋友在現場,那個大爺确實被打得很慘,可是手機裏拍的視頻被威脅删除了,可惡!”
“真的嗎卧槽,這個世界沒有王法了!”
“家裏有錢有勢就是好啊,出了人命都能封鎖消息!呵呵。”
“天啊誰來為我們普通人讨個公道”
“誰還記得四年前的事早說是法制咖了。”
“嗚嗚嗚太慘了老人家只是看這個店人氣高想去吃點好吃的,誰能想到飯沒吃到卻送了命呢”
“居然欺負農民工,太不要臉了!全國人民一起抵制,讓他所有的店鋪都倒閉!”
“對!我們要抵制他所有的代言和作品,據說他馬上要進組新電影,一定要舉報讓他退出,絕對不能讓這種人繼續存在娛樂圈!”
……
薛瓷焦慮地來回踱步。
這個餐廳是許嘉河出道就開始投資的,出道後,更是因為他名聲大噪,擴張了幾十家分店。
全國人民都知道他是餐廳老板,現在出事,他絕對不可能獨善其身。
雖然有粉絲維護他相信他,還有理智的路人等待真相,可是不好的輿論來勢洶洶,勢不可擋。
評論裏那些陰暗字眼就像毒針一樣密密麻麻紮在薛瓷的心上。
如果是前幾天,他還在許嘉河身邊,至少還能陪着他,知道最新的消息。
可如今,他只能在這裏幹着急,兩眼一抹黑。
晚上,突然出了鋪天蓋地的通稿,言之鑿鑿地說因為沾了人命,許嘉河新電影的角色要掉了,投資方要另外選人。
更有所謂的瓜主出來爆料,許嘉河可能要因此被抵制退圈。
薛瓷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焦灼得心都要從嗓子眼跳出來。
雖然許嘉河是因為他才進圈,可是如今的成就是他付出了無數辛苦才得來的。
本來孩子的事已經對他造成了沖擊,如果從此事業也毀掉,那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薛瓷很清楚,他跟許嘉河已經再次分開了。
他應該明晰界限,不該反複無常地再去找他。
可是薛瓷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了。
好想見他。
就算不能幫助他什麽,只要見他一面就好……
許嘉河的電話打不通,薛瓷只能給小唐打,打到第三個時,他終于接了。
“小唐,嘉河怎麽樣”
“前天看完秀之後他就消失了。”小唐嘆氣, “不過今天聯系過一次,聽起來心情很不好。”
薛瓷心頭一緊,又忙問: “那他現在在哪兒”
小唐為難地道, “我也不知道啊!我只知道他應該沒回自己家。”他反問起了薛瓷, “你說他心情不好的話,會去哪兒呢”
薛瓷眸光微動,幾乎是下意識的,他想到了一個地方。
翌日一早,把孩子送到學校後,薛瓷便坐上了飛機。
下了飛機,又馬不停蹄地坐大巴車。
中午十二點多,他終于到了目的地。
——許爺爺和許嘉河曾經住的那個獨棟小院,他曾經來過一次的地方,永生難忘。
薛瓷站在緊閉的大門前,擡起欲敲門的手猶疑地定在半空中。
說白了,不過是自己單方面的揣測罷了。
說不定許嘉河根本就沒回這裏。
可都到門口了,就算心裏喪氣,還是得試試看。
手剛要扣上厚實的門板,門卻從裏面打開了。
薛瓷揚着手,呆愣愣地跟門後站立的人對視。
他戴着一頂漁夫帽,精致的眉眼冷冽如霜,深色印花的短上外套,黑色休閑長褲,運動鞋,打扮得像個大學生,手裏拿着長長的魚竿和一只白色的空桶,正是他要找的許嘉河。
許嘉河打開門看到門外的薛瓷時,眼瞳都驟然緊縮了一下,但是很快地恢複了冷冰冰的神情。
兩人就這樣面對面站了将近半分鐘,許嘉河率先開口了,嗓音寒氣逼人: “讓開。”
“哦。”薛瓷無所适從地連忙挪到旁邊,給他讓路。
許嘉河拎着工具走出來,用力關上大門,目不斜視地邁着長腿往前走去。
薛瓷只稍稍遲疑,便急匆匆地跟上他。
薛瓷原本只是想悄悄地跟着,可許嘉河走的都是小道,小道狹窄,兩旁都是高高的雜草,他一路緊随在後面,走道的時候褲子被雜草摩擦發出無法忽視的聲響,根本不能掩藏行蹤。
又繼續前行了一段路,前方的許嘉河陡然停住腳步,猛地回頭。
目光刀子一般射過來時,薛瓷就像被點了定神穴,站住不動了。
冷風如刀,他頭發被吹得淩亂,鼻尖被吹得泛紅,硬着頭皮和他對視。
許嘉河冷冷瞪了他半晌,拎着釣魚的工具繼續往前,腳下的步伐加快了些。
薛瓷忙不疊地繼續綴上。
許嘉河走出了十來步,陡然折身,腳下的步子都似乎裹着濃重的火氣,直逼他眼前。
“你又想幹什麽”許嘉河眼瞳黑沉得驚人,用力起伏的胸膛明顯是在極力壓抑着某種情緒, “你就不怕我真的掐死你!”
薛瓷脫口而出道: “你不會的。”
許嘉河氣息在發抖,繼續死死盯他了幾秒,手指着他來時的方向: “走開!別跟着我。”
薛瓷不想現在就走,卻又不知如何是好,眼珠子亂瞟,看到許嘉河手上的工具,極其生硬地轉移話題: “你是去釣魚嗎你又不愛吃魚,為什麽要釣魚”
“關你什麽事”
“我……我就随口一問。”薛瓷磕巴一下了。
“你可別告訴我,你大老遠跑來就是為了這麽随口一問。”許嘉河上下打量他,冷笑, “薛爸爸,不在家裏照顧兩個孩子,這麽有閑情逸致來管路邊的一顆‘石頭’釣不釣魚嗎”
許嘉河每每氣到極致,說話就喜歡陰陽怪氣,每一個字的語氣都在譏諷。
薛瓷無聲苦笑,放輕語調: “我來是想跟你說,新奇味發生的事一定會調查清楚,大家都是有判斷力的,你不要太灰心。”
許嘉河哂道: “我灰心如何不灰心又如何就算我真的從此退出娛樂圈,也用不着你來假惺惺!”
薛瓷痛心地望着他,擡手下意識裏想抓他的胳膊,許嘉河卻側身閃了閃,避開了。
薛瓷的手摸了個空,僵硬地頓了頓,失落地垂到身側。
“若你是怕我對你的孩子不利,那大可不必如此,我不會對小孩下手。”許嘉河咬牙切齒, “你走吧,我今天不想看到你!”
薛瓷并沒有就此撤走,望着許嘉河遠去的背影,又擡腳跟上去。
湖邊一個上了年紀的大爺已經在釣魚了,他揚手招呼許嘉河坐在一旁的小馬紮上,用方言和他聊起來。
這附近也沒什麽遮擋的地方,釣了一會兒,大爺很快發現了身後不遠處朝這邊張望的薛瓷,問許嘉河是不是他朋友。
許嘉河手裏擺弄着魚竿,餘光幾不可察朝身後掃去,嘴裏漠然道: “不認識。”
薛瓷在後面時站,時蹲,時坐,就這樣看他釣了半天的魚。
天色漸暗,許嘉河收拾魚竿,拎上裝滿魚的桶,同大爺告別後,朝家裏返回。
薛瓷趕緊挂了和淩聽的通話,小尾巴似的釘在他身後。
許嘉河走到門口的時候,站定了片刻,才邁步進門。
然後,關門的動靜比剛才還要大。
巨響震得薛瓷身體都抖了一下。
垂頭想了想,薛瓷從他家大門口走開,繞遠了些,到了路口。
本來就是想來看看他情況怎麽樣,看過了就應該走的。
可離開的班車一趟一趟地經過,薛瓷腳卻生了根似的,沒有上去。
腰又有點發酸了,他貼着街邊一戶人家的牆根站着,拿出手機看最網上新消息。
新奇味已經出了聲明,表示并未歧視任何人,是那個顧客對女服務員提了十分無理的要求,另外幾個男服務員是上前和他交涉,從頭到尾沒有動手,顧客是因為自己情緒激動導致病發倒地。
警方通告也表明顧客目前人還在icu,并沒有離世。
然而才發出來沒多久,那個最先爆料大爺已經被打死的博主又發了一句話: “呵呵呵!這世道真可笑!”就差沒直接說事情有鬼了。
過了不到半小時,他删了這條微博。
評論裏有人問他是被威脅了嗎他回了一個“嗯”字。
因為四年前的“非法拘禁”事件,在許多網友眼裏,許嘉河就是有收買警方前科的人。
所以這個博主回複的那個“嗯”之後,事情反而發散得愈發嚴重。
不少人在通告下面置疑警方是收錢包庇,要求發大爺的最新就醫照片,又要求大爺家屬出來說話。還有人激憤地煽動網友,給新奇味餐廳送花圈,舉報許嘉河所有的影視作品和代言産品,要他退圈。
更有傳言許嘉河即将出演的大制作電影《歸途》極有可能換成另一個男演員霍明朗了,營銷號還發了投票,看看支持誰演的更多,喜歡許嘉河的投許嘉河,想要黑他的就投霍明朗,短短一下午總票數都上了十幾萬,霍明朗賺足了熱度,成功跟電影捆綁上,而許嘉河,仍舊在持續挨罵中……
薛瓷當然是相信警方的,那個大爺真的還活着,可眼下的情況他也看清了。
大衆都有憐弱的心理,一個大明星,家裏有錢有勢,一個處于社會底層的可憐農民工,不管事實怎樣,輿論上一定是偏向弱方的。不公關不行,公關太厲害又會引起逆反。
如果大爺最後救不活,許嘉河就算能不退圈,以後也一定被唾沫星子淹死,背上一輩子的罵名。
總之,形勢對許嘉河十分不利。
薛瓷心口沉甸甸的,正對着手機發怔,猝不及防一盆涼水自樓上潑下,身上被澆了個透。
薛瓷抹了把臉上的水,揚起臉往上面看。
屋主大媽也沒想到下面有人,探出頭來連忙說了聲對不住,然後臉從窗戶邊消失。
過了不到二十秒,她從一樓小跑出來。
這棟兩層的樓房處在臨街的路邊,二樓住人,一樓則是個小超市。
大媽見薛瓷一身狼狽,十分不好意思地把他迎到店裏,拿了一條新毛巾讓他擦臉和頭發。
可是衣服也濕透了,光擦是沒用的,大媽便說上樓給他拿幾件自己兒子的衣服來換。
“不用不用。”薛瓷連連擺手,一來他不想麻煩人家,二來他也不習慣穿陌生人的衣服。街邊就有賣男裝的店,直接去買兩件先換上就好。
只是她太熱心了,薛瓷幾番婉拒不成功後,只能無奈坐在門口的長椅上等着。
他腦袋頂着毛巾,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擡起頭來,不經意一瞥,目光驟然閃動起來。
他看到許嘉河了。
那優越的身高和挺拔俊秀的身姿在這并不寬廣的老舊街道別提多紮眼了,他戴着口罩,擰着眉頭邊走邊四下張望,看上去心情差到極點。
是在找他嗎薛瓷站起身,拉長了脖子,眸含微光地望向他。
許嘉河也很快就看到他了,目光在他濕漉漉的身上定了定,臉色陰沉地徑直朝這邊走過來了。
薛瓷扯下頭上的毛巾,張口: “嘉……”
許嘉河卻看都不看他,與他擦身而過,直接進了小超市。
原來是來買東西的。
薛瓷失落地坐回椅子上,不多時,許嘉河便拎着一袋東西出來了。
冷風刮過,薛瓷鼻子發癢,連打了三個噴嚏。
已經走出幾步的許嘉河腳下定住,額角青筋都突起來了。
他驀然轉身,不由分說,狠狠拽起薛瓷,拖着他就走。
薛瓷腦子裏還有點懵,但是沒有反抗,踉跄地跟在他身後。
剛好把衣服拿出來的大媽揚聲喚他: “年輕人,你不換衣服啦!”
“不用了,謝謝!”薛瓷匆忙轉頭回應一聲。
許嘉河緊攥着他的手腕,一聲不吭地将他拖到家門口,甩開他。
“你故意的是不是在我面前裝什麽可憐!”扯下口罩,他臉上的神情飽含愠怒。
知道這時候說什麽都打消不了他的滿肚子的火氣,薛瓷索性坐實了他的話,真裝起了可憐,雙臂抱住濕透的自己道: “嘉河,你有多的衣服嗎先借我穿一穿,我好冷。”
許嘉河惡狠狠瞪他一眼。
薛瓷打了個寒顫,這不是裝的,濕衣服貼在身上是真的很冷。
許嘉河又恨又怒,又有幾分消沉地閉了閉眼,腮幫子的肌肉都是緊緊繃着。
他霍然轉身,拿鑰匙開門進去了。
沒說同意讓他進去,但是也沒有關門。
薛瓷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進了院子,許嘉河已經進到內屋了,并沒有趕他走。
薛瓷這才暗暗松了口氣,反手關上大門,往裏面走去。
薛瓷沒有到處亂跑,就在樓梯口安靜地等他。
鼻端飄來一股很濃郁的鮮香味,好像是廚房裏在炖魚湯。因為沒胃口幾天沒怎麽好好吃飯的薛瓷,突然間感到一陣說不出的饑餓。
許嘉河從上樓拿了一套舊衣服後并沒有直接給薛瓷,而是無視他,進了樓梯轉角邊的那間屋子,出來時,手裏已經沒有東西了。
然後一個字都不跟他說,去了廚房。
薛瓷追随着他的身影,片刻後收回目光,探頭朝他剛進的那個屋子看了一眼。
原來,是間浴室。
沖了個熱水澡,換上了幹淨清爽的衣服,薛瓷頓時整個人都舒服多了。
他卷了卷稍微有點長的衣袖和褲腳,朝着廚房走去。
許嘉河卻已經不在裏面了。
寬敞的廚房裏設了一張棗紅色的長方形餐桌,此時,桌上擺放着一大碗熱騰騰的魚湯面,湯裏有許多漂浮的姜絲兒,點綴着翠綠的蔥花,香氣勾人。
薛瓷在桌面靜站了須臾,端起魚湯面,在一樓右側的房間找到了許嘉河。
房間門沒關,許嘉河靠在床邊,面容冷峻疏離,手裏拿着一本舊書翻看着。
“好大一碗面,我們一起吃啊。”薛瓷知道他一定還沒吃。
許嘉河拉起架在脖子上的耳機,罩住耳朵,不搭理他。
薛瓷将碗擱在床頭櫃上,湯不小心潑出來了點,燙得他的手都瑟縮了一下。
許嘉河猛地坐直了身體,幾乎是下意識裏扔開了書,抓起他的手查看。
薛瓷心頭酸澀,清潤的眸子望住他道: “我沒事。”
許嘉河松開他,臉色比方才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