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接到薛瓷的電話之後,袁玉英提前把兩個孩子帶出來在公園裏玩。
薛瓷趕到的時候,兩個孩子正被袁玉英和淩聽帶着坐小火車。
這邊沒下雨,但也是陰天,氣溫不高,可能是袁玉英怕他們冷,給兩個小的都戴着一頂黃色的小帽子,帽頂上有一朵太陽花,特別紮眼,一眼望過去就能看到他們。
聽到他們稚嫩的歡呼聲,看着他們可愛的笑臉,一路小跑過來的薛瓷微微喘息着,也不由得無聲彎起了嘴角。
其實孩子剛生下來那段時間,他沒有過什麽特別喜悅的心情,更多體會到的是慌張,無措,無助,疲倦,焦慮,和無窮無盡的壓力。
或許因為孩子是雙胎,有時候哭鬧或者生病也都是雙份的,折騰起人來那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可是不管再累再崩潰,他都強打起精神撐住了,極其用心地呵護兩個孩子。
因為他原生家庭不好,從未體驗過分毫來自家人的關愛,童年時光就飽嘗了冰冷苦楚。
他絕對不會讓自己的孩子體會一丁點這種滋味。
他竭盡自己所能,傾注自己所有的感情和能力照料他們。
漸漸的孩子一天天長大,從小小的一團,到會坐會爬會跑會跳,會叽叽喳喳吵吵鬧鬧,有時候會惹他生氣上頭,有時候卻又猝不及防做一些讓他心軟的事,說一些讓他感動的話……
就是在這樣一日複一日的瑣碎中,薛瓷才切身體會到了做父親的感受,那是一種酸甜的幸福,更是一種融在骨血裏的牽挂。
這一個星期以來,雖然會在晚上跟孩子視頻,可是真正的思念是無法透過屏幕緩解的。
也只有此時此刻親眼看到,他才有了幾分實感,自己确實是回到了孩子身邊。
因為袁玉英故意沒把薛瓷要回來的消息告訴小橙小柚,兩個小崽子下了小火車後看到薛瓷,都驚喜得大叫,朝着他飛撲過來。
“爸爸,是我的爸爸!”
“真的是爸爸!”
“爸爸,我好想你!”
“爸爸爸爸嗚嗚!
薛瓷一手攬住一個,親他們柔嫩的小臉,面上仍是笑着,眼眶卻有點控制不住的濕潤。
因為是他一手帶大,兩個孩子都黏他,還記得第一次出差幾天回來,不管他走到哪裏,兩個小不點小鴨子一般噠噠噠跟在他的屁股後頭不住地叫爸爸爸爸,那樣充滿依賴的模樣仿佛他就是全世界。
孩子們已經離開不他,他又何嘗離得開他們呢
薛瓷原本想帶兩個孩子去玩一會兒,讓袁玉英和淩聽先找個地方休息,可淩聽說左右不想回家睡覺,就同他一起。
正好兩個孩子想吃薯條和雞翅,在吃的方面只要沒毒,薛瓷不會太拘束他們,就和淩聽帶他們去附近的肯德基了。
“我聽我媽說你要出差半個月……”
“是一個月。”
淩聽面露驚訝: “你是不是真遇到什麽事兒了”
“怎麽這麽問”
淩聽篤定: “你為了小橙小柚,不可能接受這麽長時間的出差。”
薛瓷實在不知道怎麽回答他的好,沉默須臾,最後只說: “老板說會給我漲工資。”
話剛說完,嘴邊被來自一左一右塞了兩根薯條。
“爸爸你也吃。”小橙和小柚同時說。
薛瓷向來就不愛吃油炸的東西,但是兩根薯條他當然還是能接受的,更何況這是孩子喂的,他張開嘴吃下,笑着擡手摸摸他倆圓圓的小腦袋。
薛瓷以為打個岔,這個問題就過去了,沒想到淩聽又接着問: “你現在在當誰的攝影師”
薛瓷喝了口果汁,慢慢咽下了,才語氣平靜地說出那三個字: “許嘉河。”
淩聽的目光一剎那僵住。
“你……知道他嗎他是個明星,現在很紅。”
“不認識。”淩聽脫口而出,表情和語氣冷淡了不少, “我對娛樂圈的人沒興趣。”
“哦。”好像确實是這樣,淩聽根本不關注娛樂圈,認識的應該僅限于黃君竹嘴裏常常念叨的那些女明星。
淩聽漆黑的眸子眨也不眨盯了他半晌,倏地又發問: “他們是因為你拍的好,才叫你跟拍一個月”
“是啊。”
“沒有其他原因”
雖然薛瓷足夠信任淩聽,但是跟許嘉河的過往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暗自鎮定一番後才道: “有,剛好許嘉河的助理做了手術需要休養,所以就讓我拍攝之餘兼職一下助理的工作”
淩聽卻眉頭微皺,又再度提出了疑問: “他這種正當紅,需要處處避險的人,會因為你給他拍過幾次照,就冒然信任你讓你來當助理”
薛瓷真沒想到他對待這個問題如此嚴謹,一時間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來搪塞,磕磕絆絆道: “我給卓然拍過幾次,或許,或許是因為有她給我作保吧。”
“是嗎”淩聽又深深凝視他良久,見他神情都有些發懵了,撇嘴一笑, “我就随口問問。沒事,你好好幹。”
薛瓷也跟着恍然笑了笑,嗯了一聲。
吃完東西後,薛瓷和淩聽帶着小橙小柚回到公園的草坪上玩。
淩聽被路人搭讪搭煩了,摸出個口罩戴上。
誰知,竟有兩個年輕女孩湊前來驚疑不定地打量他: “請問你是許嘉河嗎”
薛瓷心裏狠狠咯噔一下,猛地轉過頭去看淩聽。
還別說,他今天出來沒戴眼鏡,露在外面的眉眼竟真的有幾分神似許嘉河!
淩聽似乎是很無語,沉默了足足五秒才扯下口罩。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看清他的臉之後,她們也并沒有馬上離開。
那個長頭發的女孩紅着臉又說: “遇到就是緣分,帥哥加個微信”
淩聽直言拒絕,長頭發女孩仍是不肯放棄: “哎呀現實中難得遇到這麽個大帥哥,加個微信解一下嘛。”
淩聽偏開臉,揚聲道: “小柚,想不想吃糖葫蘆”
原本正在跟小橙一起追趕打鬧的小柚聞言立馬回頭,眼珠子機靈地轉了轉,蹬蹬蹬跑到淩聽面前,揚起小臉軟糯糯地道: “爸爸我要吃!爸爸對小柚最好了!”
薛瓷: “……”
“啊,果然長得帥的都有主了。”長發女孩挽着同伴滿臉惋惜地走了。
淩聽把小柚抱起來,對她比了個大拇指: “對暗號成功,下次繼續配合。”
小柚捧着自己的臉笑嘻嘻。
“淩醫生,你利用我女兒挺順手啊。”薛瓷沒好氣。
“什麽叫利用,真難聽,我們這叫互利互惠。”淩聽用手撥了撥小柚的小短揪, “是不是,小柚子。”
“嗯!”小柚伸手指一個方向, “那邊有賣糖葫蘆!”
“糖葫蘆糖葫蘆!”反應慢大半拍的小橙也沖過來抱住薛瓷的大腿,嘴角的口水都要下來了, “爸爸,我也要吃。”
他晶亮天真的大眼睛裏都是對吃的向往,絲毫搞不清楚狀況。
薛瓷哭笑不得地将他抱起來。
就這樣小柚憑實力得到了兩串糖葫蘆,不過因為剛已經吃了薯條,薛瓷挑了兩個小的,一串上只有兩個。
但是孩子嘴巴小,兩個也夠他們費勁兒啃上半天了。
小橙和小柚坐在長椅上吃着,薛瓷目光在他們兩個臉上留戀片刻,摸出手機看時間。
淩聽見狀不由問道: “要走了嗎”
“最多還能再呆一個小時。”
“待會兒我開車送你過去。”
“不用了,你來回多麻煩,我打車就行了。”
薛瓷再次看完時間,正要把手機放回兜裏時,卻突然震動起來。
一看來電顯示是許嘉河,頭皮都不由麻了一下。
他語速極快地叮囑淩聽幫忙看着孩子,便起身慌張地朝一個方向跑去。
淩聽視線跟随着他,見他遠遠跑進到了一個無人的牆角,不由擰緊眉頭。
奇奇怪怪的,就算這裏接電話不方便,也不至于躲那麽嚴實。
到底瞞着什麽事……
“喂。”薛瓷一手拿手機,另一手掩着,以防有外界的聲音被許嘉河到。
“在幹什麽”
“修圖。”
“今天錄制不順利,估計會遲些回去,晚飯就不和你一起吃了。”
“好。”原來是為了說這個,薛瓷輕聲應了。
他選的位置已經夠偏僻了,還還是不防有兩人從不遠處路過,邊說話還邊大笑了幾聲。
“……你旁邊有人”許嘉河聲音陡然沉下去。
“不是不是,我放的電視暫停了,剛才手不小心碰到。”
“你不是說你在修圖”
“修完了,剛打開電視你就打電話來。”
許嘉河沉默兩秒,像是沒察覺他什麽異常,道: “那你繼續看吧。”
挂了電話,薛瓷呆愣了半晌,才發現自己背上冷汗都出來了。
這通電話過後,他的一顆心七上八下。雖然許嘉河說會遲些收工,但回去坐了不到十分鐘,還是決定趁早往回趕。
現在走的話,不出意外到酒店最多六點半,還能留下更多緩沖的時間,确保萬無一失。
萬分不舍地抱着兩個孩子親了又親,把淚眼朦胧的他們交給淩聽,薛瓷轉身倉促離開。
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越是急迫卻是容易不順利,前半段路因為事故堵車,後半段因為下雨堵車,七點四十幾了他還離酒店有十公裏。
他無意識裏拿出手機,打開了微博。
之前為了看自己會不會被拍入鏡,悄悄關注了幾個許嘉河的站姐。
這個時候刷新一下,他驚愕地發現五分鐘前,站姐就發了許嘉河下班的視頻。
不是說推遲嗎怎麽還提前了
如果他那邊不堵車,再過半小時就會到酒店。
薛瓷腦袋探出車窗外,望了眼前面堵得看不到頭且一動不動的長龍,當機立斷跟司機結賬,下車撐開傘便邁開腿大步往前沖。
縱然知道就算腿跑斷,他也不可能在短短半小時內跑完十公裏,但還是拼了命在漫天的雨幕下狂奔。
他本來就不是什麽運動健将,又因為帶孩子和攝影工作腰肌勞損,才跑了不到十分鐘,他就喘得要七竅生煙,渾身的骨頭都疼。
這麽大的雨,一路跑來雨傘也成了擺設,頭發還有身上的衣服幾乎濕了,整個人濕漉漉的狼狽不堪。
現在這個路段倒是不怎麽堵車了,但是根本攔不到車。
偏偏這個時候,許嘉河給他打電話來了。
臉上水珠順着下巴滾落,涼意沁透皮膚,薛瓷停下腳步,握着手機片刻,咬咬牙還是接了。
下一秒許嘉河帶愠怒的質問聲在耳邊炸響: “我讓人給你送餐,他說你不在房間,你跑哪……”他的話驟然頓住。
因為他聽到了電話那頭薛瓷壓抑的喘息聲,還有清晰的落雨聲。
許嘉河氣息猛地一提: “你一個人在外面下這麽大雨你出去幹什麽!”
薛瓷的聲音在雨中戰栗: “我……”
“你現在怎麽樣還能聽清我說話嗎”許嘉河的語氣頓時變得比方才急切了許多, “趕緊找個安全的地方呆着,我馬上過來接你!”
薛瓷原本還惴惴不安地想着措辭,該如何跟他解釋,聞言不由怔了怔,他這是以為他驚恐症犯了
他沒有回音,許嘉河又焦急道: “趕緊的,找個地方躲雨,把定位發給我!”
“……好。”
薛瓷被凍得渾身有些發木,環視一圈,剛好路兩邊都被圍起來在建樓,附近根本沒有躲雨的地方。
他發了定位之後,就在原地等着。
因為腰疼,他難受地蹲下去,又因為衣服都濕了,身體控制不住微微哆嗦着。
路燈下,他目光直勾勾地望着腳邊的積水發呆,腦袋裏亂糟糟的纏成一團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
“——阿瓷!”
許嘉河焦急的呼喚穿過厚重的雨幕,仿佛是來自另一個世界聲音,聽在耳朵裏有那麽一絲不真實,卻又讓薛瓷的心髒為之一震。
他緩緩擡起頭來,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還未來及看清什麽,顫抖的身體便被一雙堅實有力的手臂用力地攬住。
“我來了,我在。”許嘉河像是要将他按進自己的身體裏,濕熱的呼吸在他耳旁噴灑,嗓音微微低啞, “別怕。”
薛瓷被他密不透風地緊緊擁着,眼睛不由自主變得酸澀潮濕。
這讓他想起在山上時,許嘉河以為他要逃走,前一秒還是怒氣駭人,可當看到他因為下雨而驚恐害怕,便一把攬住他,也是在他耳旁說: “不怕,有我在。”
他多麽想肆無忌憚地回抱住這個人,可是手擡了擡,最終還是沉沉地垂下去。
許嘉河是自己一個人開車來接薛瓷的,上車後就給他披上了毯子,開了暖氣,他總算是稍微緩和一點。
許嘉河身上也全部淋濕了,薛瓷手裏攥着多餘的一條小毯子,沒忍住朝他的方向遞了遞: “嘉河你也……”
結果才開了個頭,就被許嘉河聽不出情緒的聲音給堵回去了: “不用了。”
此時,他仿佛又回到了往日的冷冽帶刺的模樣,仿佛剛才的心急柔情都是薛瓷的幻覺。
“可是你這樣會生病的,你還是……”
“為什麽離開酒店”
許嘉河問這話時,甚至都沒有回頭看薛瓷,但是薛瓷幾乎是一瞬間,從頭到腳都緊繃起來。
“我……那時候雨停了,我就想着出來吃晚飯。”
“你是那種為了吃一頓飯跑十公裏的人嗎更何況天氣這麽差。”許嘉河抓着方向盤的手指關節都泛白了,字句間已經是明顯在克制怒意, “說實話!”
“因為……”緊急之下,薛瓷脫口而出, “因為我看到這邊有一家新奇味。”
新奇味正是當年許嘉河投資的餐廳,這些年,随着他的爆紅,在另一個老板高維的運作下,新奇味迅速擴張,名氣大漲。
現在好多城市都有新奇味,有時候就算提前好幾個小時排隊都不見得能吃上飯。
薛瓷上午在旁等許嘉河無聊的時候,随手用地圖搜了一下,果然這邊也有兩家。
就是這麽巧,剛好有一家就在他所處位置的附近,情急之下,就下意識裏找了個最合理的借口。
許嘉河面色一怔,剛好紅燈,他停下車,扭過頭來看他。
薛瓷目光立馬閃躲開,聲音弱了不少: “人實在太多了我根本排不上,又打不到車,只能往回走,沒想到中途又突然下大雨,沒有地方躲……”
“為什麽想去那兒”
“也沒有為什麽,就是突然想去。”
薛瓷能感覺到許嘉河在繼續盯着他,不自在地眨巴了好幾下眼睛,裹在毯子裏的手緊了松,松了又緊。
怎麽辦,該不會是被看穿吧……
可是直到紅燈結束,許嘉河什麽都沒再說,就這樣一路無話回了酒店。
薛瓷回到自己的房間沖了個熱水澡,換了身幹衣服,然後抱着手機坐在床邊發呆。
這算是過關了嗎
希望此事就此揭過,不要再被他發現什麽破綻。
還有,許嘉河在路邊抱他那一幕,千萬千萬別被狗仔拍到……
突然震動起來的手機把正出神的他驚得一跳,他一看是許嘉河打來的,趕忙接起。
“嘉河。”
“開門。”短促的兩個字。
薛瓷匆匆站起身來,打開房間門。
許嘉河也已經換了一身衣服,黑發柔順地垂落在額前。
他五官豔麗且立體,平常妝造總是露額頭,這樣會氣場更強,就算是留額發,也會做偏分或中分造型,此時這種毫無修飾的順毛也只有洗澡之後才會有。
薛瓷這段時間都是在他洗澡後睡覺前才回自己房間,也看過好多次了,但不知為何,此時的他看起來好像格外清純柔軟一些。
“你這是……”薛瓷看到他手中拎着的兩大個保溫打包袋,袋子上面龍飛鳳舞寫着新奇味三個大字,不由目光一滞。
許嘉河沉聲道: “我也是新奇味的老板,你想吃直接跟我說就行了,為什麽要傻傻去排隊,還把自己搞得那麽狼狽”
薛瓷目不轉睛地望着他,表情已經呆住了。
剛才他撒這個謊的時候,根本沒想到還會有這個後續。
“還傻站着”許嘉河邁開步子直接朝裏面走,道, “趕緊過來吃飯,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