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禮物
禮物
陸釋槐沉默了好一會兒。
電話那頭的小屁孩委屈到了極致,怕吵到別人睡覺又不敢哭大聲,只能幹憋着把臉埋進被子裏小聲嗚嗚咽咽。
“這就哭了?”陸釋槐笑道。
藍桉懵了兩秒,後來才反應過來陸釋槐在嘲笑他。
“哭又怎麽了?我未成年,還是個omega……”藍桉喃喃道。
“別人家的孩子也是未成年,也是omega,怎麽沒見別人家的孩子哭?”陸釋槐聲音很輕,沒什麽起伏,像故意的。
藍桉一愣。
又是別人家的孩子,什麽都是別人家孩子。
“那你找別人家的孩子聊天去,我不聊了!”藍桉嚷嚷完,挂斷了電話。
空闊的房間裏,很暗,很黑,小燈的白光亮得刺眼,陰森又恐怖。
“沙盤療法……”
床頭的手機不停地震動着,藍桉坐在插座上的小燈旁,手裏拿着的正是他過年時買的心理學讀物。
來來回回翻了好多遍,書角破舊,紙頁都泛了黃。
沒用沒用!
哐當一聲響,書被砸了出去,撞到書桌又落在地面上。
“嗚……”
藍桉雙手抱着膝蓋将自己蜷縮成一團,哭,卻又不敢出聲。
他不是故意的……
往常讀的,背的,自我調節的方法多得數不勝數,可一到關鍵時刻全都化為一堆沒用的廢物,廢物!
沒用,根本就沒用……
他會把複雜的語句由高級化簡為白話結合知識寫入小說治愈別人,可他幫不了自己,他會煩,會焦慮。
他會煩工作,煩學習,煩作業煩成績。
他會瘋掉的,他真的會瘋掉的……
陸釋槐繼續打他的第三次電話,對方還是沒接。
意識到自己玩大了,無奈之下又有些手無足措。
陸釋槐:【生氣了?】
陸釋槐:【我就開個玩笑】
陸釋槐:【藍桉?】
陸釋槐:【安安?】
藍桉還是沒回。
他只能繼續撥打電話。
手機震動惹得人煩躁,藍桉想砸,後來又想起自己只有這麽一部手機了,欲罷不能只能幹憋着,越憋越委屈,越憋越生氣。
氣哭了!
幹脆接了電話。
兩人均為沉默。
“我好想殺了她……”藍桉委屈到了極點。
陸釋槐:“……”
他深呼了一口氣,“給你講個故事?”
藍桉焉焉的:“什麽?”
陸釋槐輕笑,起身回床邊躺下,手機被放在臉旁,挨得很近。
望着雪白的天花板,他的聲音很清冷,聽着讓人剛起來的火氣都滅了一大半,“八歲那年,小陸跟着父母去看望小因,她們來到一個村子,環境還算好的村子。”
藍桉微愣。
“那個時候的小因還抱着個牙都還沒長出來的小屁孩,她見到小陸和他父母時非常開心,連忙将人請進屋內泡好茶。”
“大過年的屋子裏并不熱鬧,只有小因抱着剛滿四個月的寶寶在家裏招呼各種親戚,客人,剛送走一波,下一波又來,忙來忙去也見有沒人幫忙。”
“後來小陸的父母問小因寶寶叫什麽名字,小因說,小名叫安安,一輩子平平安安的意思。”
“那時候的小陸非常內向敏感,他不喜歡跟其他孩子玩,也不愛熱鬧,只能坐在客廳裏,百無聊賴喝着茶,聽着大人們聊天。”
“後來,小因不知為何說着說着就哭了起來,而她的哭聲正好吸引了小陸的注意力。”
“打住——”藍桉已經不哭了,只是聲音還帶着沙啞:“小因是,我媽媽?”
陸釋槐沒什麽情緒嗯了聲。
“她為什麽哭?”藍桉不解。
陸釋槐輕笑了聲:“因為你媽媽為了把你生出來,把她的嫁妝、最值錢的首飾都當了呀。”
藍桉臉上表情都沒有了。”
意識到他可能在想什麽,陸釋槐繼續煽火,“她還當衆抱着你朝我母親跪下呢,拜托她想辦法救救你,不要讓你父親把你過繼了。”
藍桉還是沒說話。
房間裏安靜了好久,久到陸釋槐以為他睡着了而試探性的喊了聲:“安安?”
藍桉終于反應過來了,“嗯?”
“拿別人隐私說話不太好,所以我在這向她道個歉,但前提是你要知道,你的母親雖然怨你,但她仍舊愛你。”
啪的一聲,眼淚順着睫毛滑落到手背上綻開來。
“可我……沒做錯什麽啊……”藍桉把自己蜷縮起來。
他只是來到了這個世上。
“我也沒做錯什麽,那他們為什麽要把我扔在路邊?”陸釋槐嗤笑,像是在自嘲。
他确實沒做錯什麽,可是在外流浪的幾個月讓他覺得自己有罪,他犯了彌天大罪,就是不知罪在何處,他被人笑,被人嫌棄被人諷刺辱罵。
所有人都背對着他,而他的背面永遠都是一輩子抹不去的流言蜚語。
“安安。”陸釋槐又喊。
“在那個封建還要走計生年代,女性和omega的地位真的很低很低,在發展不算好的農村裏,不管是女a還是女b,很多人懷孕時都提前買通醫生,一但查出懷上的是女嬰,立刻打掉。”
“可是,那個時候,真的以為是個男生就安全了麽?”
陸釋槐頓了幾秒,空出來給藍桉思考。
“他們會在嬰兒滿一個月時抱去給那些所謂的神婆算命,簡稱送命,一但算出未來可能會分化成omega,輕的送走,重的浸死。”
藍桉呼吸都停止了。
怎麽會……這樣……
他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人類的殘忍。
“你家有四個小孩,姐姐被送走了,但她活了下來,你能在同一個家庭中活到十五歲,這說明什麽?”陸釋槐問。
說明什麽?
陸因舍不得。
絕大部分母親都不會想眼睜睜看着自己懷胎十月的骨肉就這麽離去了。
她們甚至會瘋掉。
“為什麽她過年只帶你一個人來我家?”
藍桉沉默了一會兒。
良久,一道軟綿綿的嗓音響起:“你怎麽知道這麽多……”
陸釋槐哼笑:“因為我被算出将來會分化成omega呀。”
藍桉瞪大了眼睛。
“所以他們把我扔掉了呀。”
他們不要omega,所以他們把那個四五歲,還在上幼兒園的親骨肉帶到外省去扔掉。
“轟隆——”
窗外一道驚雷震耳欲聾,末聲後,是從上而下,噼裏啪啦敲打着玻璃窗的雨滴。
願上帝庇護每一條無辜的生命,因為無人有罪,他們生來合理。
藍桉連忙挪下床去關窗。
撿起地上的書本放回書架上,又重新爬上床把自己蜷縮起來。
這次輪到藍桉不知道回答什麽了。
他只能說:“你別這樣。”
陸釋槐不解,“我哪樣了?”
藍桉張了張口,喉結滾動兩下卻說不出話來。
沒必要揭開自己的傷疤去治愈一個不值得的人。
“我不想和你說話了……”藍桉低喃,假裝生氣了,身體卻逐漸柔軟下來,最終倒在枕頭邊上。
陸釋槐嗯了聲:“那不說這個了。”
“禮物估計明天到了,記得簽收。”他說。
藍桉昏昏欲睡的神經瞬間被挑了起來,“嗯?”
他連忙把手機從被窩外拿進來,“你說啥?”
陸釋槐笑了,手動了動,扯過被子蓋住腰腹,“三等獎的禮物。”
藍桉一愣。
“這都有啊……”他有些失落,“我都覺得丢臉……”
“我可是有條件的。”
“什麽條件?”
陸釋槐想了想,“期末往上爬個二三十名。”
話畢,藍桉啊了聲,“好難啊……”
二三十名诶……
“數學多做對兩道選擇題都不止十名了。”陸釋槐說。
藍桉嗚了聲,聲音像小獸幼崽似的,張牙舞爪。
陸釋槐拿起手機滑下來看了眼。
不知不覺,已經過去近一個小時了。
“還不睡覺?”陸釋槐問。
那邊除了均勻的呼吸聲再無其他。
“安安?”
還是沒聲。
睡着了。
陸釋槐沉默了好一會兒。
“不哭不哭,我當時那麽慘都沒哭呢。”
沒有回應。
也許在安慰自己,又或者是電話那頭的藍桉。
他喃喃完,嘆了口氣,認命般将電話挂掉,放到一旁充電,拉開被子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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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生物鐘掐着六點醒,藍桉迷糊着意識翻身起床,打開手機看了眼時間,意識到今天是周六,又重新到頭睡了回去。
一分鐘後,又炸毛似的彈起來。
昨晚被陸因罵了然後給陸釋槐打了電話然後陸釋槐給他講故事然後他聽着聽着睡着了。
睡着了……
又睡着了!
藍桉連忙拿起手機查看信息。
微信語音通話顯示才一個小時多。
藍桉松了口氣。
還好挂掉了。
他劃了幾下屏幕,給對方發了個早安。
讓他沒想到的是,陸釋槐也回了個早安。
。:【?你怎麽這麽早?】
陸釋槐:【?你怎麽這麽早?】
。:【我是學生啊】
陸釋槐:【我要上班啊】
。:【你周六日不是放假嗎?】
陸釋槐:【你周六日不也是放假嗎?】
藍桉:“……”
聊不下去一點……
。:【繼續睡了,再見!】
陸釋槐:【哦】
再次醒來時,已經早上九點多了,藍桉懶洋洋地翻了個身,拿起床頭邊上的手機開始開密碼。
陸釋槐給他發了張截圖。
快遞的截圖,還順帶把名字電話號碼都一并發他了。
。:【?啥?】
那邊估計在摸魚,回得很快。
陸釋槐:【禮物啊】
。:【?真的嗎?你該不會在騙我吧?】
。[動畫表情]
陸釋槐樂了,直接給他甩語音。
“你拿回來看看不就好了?”
藍桉沒動,最終給他敲了個好字。
界面中還有陸釋槐的名字與電話號碼。
陸亦槐。
原來是這個亦。
藍桉将食指指尖抵在手機屏幕上描了一瞬。
陸亦槐。
至于陸釋槐這三個字,是在去廣州玩的那天晚上陸釋槐叫他自己去拿電腦時發現的。
打開櫃子時瞅見了張明信片,內容忘了,估計是即将送給誰的祝福語吧,與藍桉的不同,上邊結尾語用了個破折號。
——陸釋槐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