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第 83 章
◎如飲水者,冷熱自知◎
但是她說的“可憐”不是那個意思。
當時的寧澹看起來很需要一個很愛他的人去填補寧珏公主暫且空缺的位置, 她清楚自己當時出現的作用,就是為了給他那個短暫的錯覺,幫他睡一個好覺, 度過白晝前的噩夢時間。
她是代入一個家人的角色, 才會那樣說。
海上清晨的光有些刺眼, 經過雕花的窗棂, 投到沈遙淩和寧澹之間的桌面上。
揚塵捏造了一種有些氤氲的氛圍, 沈遙淩轉頭看寧澹。
寧澹背對着門口坐在陰影中, 脊背習慣性地挺得很直,仿佛能扛起山岳,但微微耷拉下去的肩頭又透露着一種防備。
沈遙淩想了想, 說:“對不起。”
無論如何, 她不應該擅自評價寧澹,即便她心裏确實這樣認為。
寧澹的肩膀動了動, 又問。
“‘對不起’是什麽意思呢?是為了什麽事情對不起呢。”
他的氣場比一般人要強大,面容又是冷若冰霜的俊美,在問詢的時候,自帶一種質問的效果。
沈遙淩有點無奈,只好更詳細地說。
“我不應該說你可憐,還有把你咬到要塗藥的事情,也很對不起。”
寧澹脊背後面蹿起一陣麻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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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遙淩能夠直面這件事情,而不是直接命令他忘記,已經比他想象的要好太多了。
他靜靜地看着沈遙淩, 詢問地說,“我沒關系, 我只關心你怎麽想。事情已經發生了, 不過還好這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以後就都不要對任何人說起, 就我跟你知道,你覺得好嗎?”
沈遙淩心裏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她是那個非禮別人的罪魁禍首,受害者都願意不揭發她,對她而言當然只有好處了。
她說:“你這樣為我考慮,還這樣客氣,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你需要我補償什麽,請盡管說吧。”
沈遙淩盡量讓自己的口吻聽起來像是公事公辦的态度,因為這個事情一旦滑向暧昧的方向,就很不好把控了。
然而寧澹很顯然不願意公事公辦。
他神色很靜。
“我沒有別的要求,我為你考慮,是因為我喜歡你。”
沈遙淩沉默了。
有很多事情她不知道怎麽去跟寧澹解釋,同時她也感受到了寧澹作為少年人的步步緊逼。
她頓了好半晌,無聲地做了很多掙紮和糾結,最後眼神還是清明堅定的。
“我知道,如果現在我不回應你,會顯得好像我在拖延。但是其實根本沒有什麽好回應的,因為我的想法,其實還是我曾經告訴過你的那樣,沒有變過。”
“我從前确實對你有過思慕,但那只是少女懷春,很輕易就飄散了。到現在,也确實沒有什麽感覺了。”
寧澹緊緊攥着手心,胸口生出一種錯覺,仿佛緊貼着香囊的那塊肌膚在發燙,幾乎要燙穿了一個洞。
他知道沈遙淩又在騙他。
什麽少女懷春,如果真是那般簡單的感情,怎麽可能足夠支撐她在花箋上寫下他的名字。
如果不是找到了這個香囊,又意外擁有了另一世的記憶,他或許真的會被沈遙淩這番話給騙過去。
但現在他很清楚,沈遙淩不是沒有對他動過心,不是沒有給過他機會,是他自己硬生生地耽擱了。
寧澹心裏有千言萬語,但最後只是說:“嗯,原來如此。”
他仿佛很輕松地接受了,看着沈遙淩,甚至朝她輕輕地彎了彎唇角。
“那你現在想要我怎麽做?”
沈遙淩愣了一下。
寧澹要怎麽做,怎麽輪得到她來安排呢?這話聽着,倒像是對她百依百順似的。
沈遙淩說不出哪裏覺得奇怪,想了好一會兒,再也不能拖下去了,才硬着頭皮說。
“你就保持你原來的樣子就很好了,你是個很值得信賴的夥伴,以後,我們還需要多多互相幫助的。”
總之,過上一段時間,寧澹這突如其來的“喜歡”,說不定就慢慢淡去了。
“好。”
寧澹應答得非常快,幾乎是聽了她的話之後立刻就給出了答案,好像完全沒有思考似的。
唯一的變化只是,他面上的神情像是凝了一層霜,越發看不清晰了。
他站起來,在一旁的濕手巾上把剛剛挑過魚刺的手指擦幹淨,跟沈遙淩說:“那我不打擾你,你剛才應該還沒有吃飽,你自己再多吃些,等會兒記得喝藥。”
說完,寧澹就轉身走出門去,長腿邁動間,步伐比平時更快些,像是逃跑似的。
沈遙淩看着他背影消失,靠在椅背上,無聲地嘆了口氣。
寧澹回到自己的房中,羊豐鴻還雀躍地等着。
他看見公子回來,就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等到對方一停下,就趕緊問:“公子和沈小姐是去商量什麽事情了嗎?有什麽結果嗎?”
他問得含蓄,但其實意思就是想知道自家府上是不是要有喜事了。
寧澹轉過身,看了羊豐鴻一眼,又收回去,落在空茫茫的窗沿上。
他的眼神裏看起來沒有什麽情緒,但又好像是因為太過難過所以反而表現得木然。
羊豐鴻心中沉了沉,有些不願意相信地,又問了一句:“結果不好嗎?”
寧澹從來不喜歡傾訴,羊豐鴻從他很小的時候就跟着他,看着他從一個奶娃娃到現在,性情是越來越成熟,而情緒也越發難以從表面上看透了。
有時候,羊豐鴻甚至希望自家公子能夠不要那麽平靜,哪怕是對下人發洩一頓也好,至少不會讓他覺得自己什麽都沒有為公子做到,會懷疑自己失職。
寧澹沉默了很久,但也一直站在原地沒有離開,羊豐鴻一直等着,某個瞬間幾乎都要有了一種錯覺,以為公子真的要開口跟他說些什麽,然而寧澹卻只是道:“以後不要再提了。萬一被她聽到,她會有心理負擔。”
羊豐鴻愕了愕,還是立刻閉上了嘴。
他辦事的小心,公子一定是心知肚明的,但即便如此,公子也不許他再提起,所以證明公子對這件事情有多謹慎了。
既然這樣重視,為什麽卻得不到一個好結果呢?在他看來,這兩個人簡直是非常般配的,也不至于有什麽深重的隔閡,甚至是彼此在互相關心的,可是為什麽就是走不到一起去呢?
然而感情這件事情,或許天生就是這樣,如飲水者,冷熱自知,外人再怎麽着急,也是沒有辦法插手半分的。
看寧澹回來時的狀态,羊豐鴻原本以為,公子恐怕要冷靜一段時間,甚至可能消沉下來。
但他顯然想錯了,公子只是回來,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就又走出門去。
寧澹順着說笑聲來到最頂層。
海風和煦,沈遙淩正跟幾個人湊在一起玩扔骰子。
和寧澹說完話後,她莫名覺得有些悶悶的,于是想出來吹吹風,分散一些注意力。
她并不知道是自己身體內的蠱蟲暫時平息,只以為是今天的狀态還不錯,很順利地喝了暈船藥,又喝了清心湯,精神頭很足。
看見船板上有人湊在一起玩骰子,便直接走了過去參與。
他們都是學子,即便是扔骰子也玩不來錢的,把各自珍藏的零嘴拿出來做賭注。
桌上擺滿了糕點、瓜子,看着淩亂一片,其實是很珍貴的。
出門在外,吃得舒不舒服,占據了大頭。
那阿魯國的膳食豐盛是豐盛,但口味終究是不合他們的意的,能果腹已算不錯,基本上還是靠着自己帶過去的吃食解饞。
到現在還能拿出來的零嘴,簡直算得上是寶物了。
沈遙淩士氣高昂地搖着手中的篩筒,裏面的骰子嘩嘩作響。
看架勢好似很厲害的樣子,但其實她剛剛輸了好幾把,同桌的人已經不以為意了,并不覺得她能搖出什麽花來。
寧澹這個時候走近,在桌子邊圍觀,衆人都被吓得不輕。
雖然這一路上他們一直與寧公子同行,但是直到現在他們也沒有太大的膽子敢直視這一位。
現在對方湊過來看他們玩的把戲,就如一只餐霞漱瀣的仙鶴突然走進了俗家。
簡直不知道要怎麽招待才好。
沈遙淩也是一頓。
手中搖得正歡的骰子便稀裏嘩啦地掉了下來,她“啊”的一聲,極為可惜地低頭看去,一邊道:“哎呀,我本來可以搖到好點數的——”
這是她習慣性用來挽回尊嚴的話,每一回她架勢擺得很足,但總搖不出好東西,就會說,哎呀本來可以的,只是失誤了。
每次說到一半,卻忽然頓住了。
因為那些掉下來的骰子在桌上互相碰撞,叽裏咕嚕滾了幾圈,竟然擺出了一個遍地錦。
衆人的目光也一下子被吸引過去,暫時顧不上寧澹了。
沈遙淩雙眼都驚喜得瞪圓了。
立刻道:“看吧,這才是我的實力。”
旁人被她這般不要臉的話弄得一陣唏噓。
誰不知道她方才苦苦掙紮,都一直墊底,這會兒沒搖好,反倒是走了狗屎運。
但狗屎運也就狗屎運吧,遍地錦是六個一模一樣的點數,這樣的好彩頭在桌必定是碾壓全場的,這一回合的零嘴,只能任她挑選了。
沈遙淩喜滋滋地攬過幾塊糕點到自己面前,為了炫耀,還特地拿起一塊當着人的面咬了一口。
沈遙淩以前與醫塾的學子總是相看兩厭的,換了學塾後,似乎變得開朗了不少。
旁人心中正暗暗琢磨着這樣的變化。
桌旁的寧澹靠近一步,拎着茶壺柄,倒了一杯熱茶,遞到沈遙淩面前:“別噎着。”
其餘人:“……”
世道變化得真快啊。
作者有話說:
寧:嗯?這怎麽不算我原本的樣子呢?
被再次滅燈後強求不成開始溫水煮青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