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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第82章 第 82 章

◎“我介意。”◎

對着一個無關路人耍流氓, 和抓住一個說喜歡自己的人輕薄一番,是很不一樣的。

前者蹲大牢即可,後者卻會變成負心人。

沈遙淩一時有些愁眉不展, 坐在桌前深思不解。

寧澹以前對她的冷淡, 她已經全都諒解了, 其實如果換做是她, 被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糾纏那麽久, 她做不出比寧澹更有禮貌的回應。

但是寧澹突然說喜歡, 這讓她要怎麽理解呢?

如果她還想和寧澹在一塊兒,她聽到這一句話以後,一定是先欣喜若狂, 再陷入無止境的憂愁。

她會好奇, 寧澹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她的?是在她重生之前,還是重生之後?寧澹是真的喜歡她, 還是只是因為少年人的占有欲作祟呢?

她會一直帶着這些無法得到答案的問題,最終又陷入跟上一世一樣的旋渦。

好在她現在已經沒了那些執念。

而且歸根結底,她跟現在的寧澹怎麽可能在一起呢。

她已經往前走了二十年,而寧澹還在他的十八歲。

現在的她,無法代替十六歲的她再去喜歡現在的寧澹,也就自然無法回應寧澹的在意。

更何況,寧澹的在意,或許只是一閃即逝的星火。

前世她竭盡全力都沒有得到的愛意,現在有什麽道理能夠這樣無緣無故地輕松得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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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前對寧澹纏得太緊了, 即便是一只野貓,這樣一直跟在身後一兩年也該養熟了, 更何況是個人。

她是重生了, 多了二十年的經歷, 有些事情看得淡了,自然放手放得利落,但寧澹又不知道。

在他的理解中,她大約是突然之間性情大變,一個人突然變化這麽大,确實也很難讓身邊的人完全不在意。

最開始的時候,甚至連她二姐都懷疑她是在“欲擒故縱”呢。

只能說,這種占有欲對于年輕的寧澹來說,看來影響還是挺大的,讓他也與喜愛之情混淆了。

沈遙淩重生之後,與寧澹相處時一切行事都如刃迎縷解一般,從善如流,順其自然,就好像她從來沒有對寧澹有過什麽暧昧的心思,也沒有過失望。

她對寧澹是最熟悉的,只要能懷着這樣的心态與他相處,沈遙淩其實比面對其他任何一個人都要來得放心和輕松。

她知道要跟寧澹聊什麽話題,知道他每一次皺眉是什麽意思,知道将後背交給他就根本不用擔心安危。

她跟寧澹在一塊兒時,好像連身邊的空氣都要更加安定和适應,這種安全感是她花了二十年修煉出來的。

但是這種安全感需要距離,這裏面不能再摻雜任何的猜忌和獨占欲,而人一旦陷入愛情,就會不可避免地變成一個疑心家。

對沈遙淩來說,能給她安全感的寧澹已經遠遠比那個會讓她心跳不止的寧澹更珍貴了。

她并不想失去這些。

當然她也承認,重生之後她一直忙于理想或者未來這種很遠大的事情,幾乎像是忘記了自己平常的生活,只有今日在夢裏看見寧澹,她才感覺到了血肉之軀的渴求和欲。望。

但這些,作為偶爾的調劑也就夠了,她可以私下回憶,甚至也可以多做幾個無傷大雅的夢,不一定非要得到。

這些俗事,并不值得她放棄經營到現在的這一段關系。

寧澹冷靜了好一會兒,從暗室裏走出來,又灌了幾壺涼茶。

管事羊豐鴻是一個極為細心的人,看見主子的面色好似天色,忽陰忽晴的,便猜到主子又是去找了沈姑娘。

出海的這一路上,公子體諒他年紀大些,許多事就派給別人去做,他大多時候都在休息,或是幫着公子安排統籌一些事務,沒有太多機會看到沈姑娘。

不過,沈姑娘的事跡他倒是聽說了不少,羊豐鴻本來就對沈姑娘很有好感,聽着那些故事,更是心中澎湃,仿佛在聽英雄傳奇一般。

現在好不容易閑下來,又看主子似有談興,羊豐鴻便忍不住道。

“沈小姐這一回真是辛苦了,她實在是有勇有謀,公子也這樣覺得吧。”

寧澹點點頭。

“真是難以想象她是怎麽做到的?若是有時間的話,真想請沈小姐過來,給所有人好好講講啊。”

寧澹說:“那恐怕是很難的了,她并不是喜歡誇耀自己的人,不過如果你去誇誇她,她會很高興的。”

羊豐鴻停下來仔細看了寧澹一陣,聲音放得輕了些:“公子也很了解沈小姐的嘛。”

寧澹低垂着眼睛,沒說話。

羊豐鴻又說:“其實沈小姐對公子的了解和信任,也是不遑多讓。”

寧澹怔了一下:“怎麽?”

羊豐鴻不好把那日跟沈遙淩私下的談話再洩給寧澹聽,只說:“很簡單啊,沈小姐若是遇到什麽事情,知道公子是一定會去幫忙的,從沈小姐留下的那個陶埙就可以看出來了。”

寧澹又默了一瞬,他只覺得這是自己的分內之事,原來在旁人的眼中,這是沈遙淩信任他的表現嗎?

聽着這個說法,寧澹又多了幾分信心。

轉過頭來,看了眼羊豐鴻道:“這算什麽?她要是連這個都不能相信我,我才要着急了。”

雖然是否定的話,但羊豐鴻明顯從寧澹的口吻中聽出了笑意。

這倒是件奇事了,公子平時是絕對不會這樣說話的,今天一定是發生了什麽特別的事情。

羊豐鴻想着,偷偷打量公子的面色,這一看卻吓了一跳。

剛才公子側對着他,又低着頭講話,他并沒看得清晰。現在一看,公子的喉結上竟然有一個深深的齒印,而且很明顯,這一定是人的牙齒。

羊豐鴻老臉一紅,頓時臊了起來。

公子不是去找沈姑娘了嗎,怎麽會帶着這樣的痕跡回來?難道……

這年輕人之間的事,他還真是看不清晰了。

先頭他還在擔心這兩人會愈行愈遠,現在卻有了這樣的好事。

寧澹也察覺到他的目光,又摸了摸自己的頸項。

“這是事出有因。千萬不要在沈遙淩面前露出什麽聲色來。”

公子這句話妥妥的就是承認了呀。

羊豐鴻心底都快要笑出聲來,面上卻恭謹得很,腦袋裏也迅速地轉了幾個彎。

“是,老奴知道分寸。”

寧澹又道:“找兩件領子高些的內衫和外裳來,要把這裏遮住,恐怕這幾日都不會消了。”

羊豐鴻是自己人讓他瞧見沒什麽,但這件事情不能再讓其他的人知道。

羊豐鴻又連連點頭,心思卻轉得飛快。

若是真想掩藏,公子箱籠中不止有多少上好的金創藥,這不輕不重的咬痕,片刻之間就能消失不見。

但公子偏不用藥,反而是麻煩地選擇遮住,這就說明公子并不想消除這些痕跡。

羊豐鴻應了一聲,退下去準備衣物。

寧澹又叫住他:“若是沈遙淩醒來,就過來叫我。”

羊豐鴻笑眯眯地走了。

寧澹感受着敏感之處餘留的絲絲刺痛,耳畔仍然微紅。

沈遙淩對他做了這種事,一定會給他交代吧。

不過羊豐鴻假作無意地路過了幾趟,沈遙淩的房門一直緊閉着,偶爾碰到守在門口的若青,忍不住問起,都說小姐應該是暈船症發作,倦得厲害,現在還睡着沒起來呢。

沈遙淩這樣躲了一天。

到了第二日,怎麽也躲不過去了。

若青進來服侍她洗漱,又悄悄地告訴她,昨日寧家的管事來問了好幾回,這會兒又在外邊,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麽事情。

沈遙淩眉心發緊,手心在裙擺側邊蹭了蹭,強作淡定地“嗯”了聲。

昨日的事,她連若青都沒好意思告訴,更遑論面對他人。

她也不敢想,羊管事是為什麽想見她,等會兒又要跟她說什麽。

做了許久的心理準備,沈遙淩才冷靜下來,幾乎視死如歸地走出去,讓若青打開門,把人請進來。

門扉拉開,白衣皂靴翩翩而入,進來的卻不是羊豐鴻,而是寧澹。

沈遙淩瞬間一僵。

她的目光很快地落到了寧澹的衣領上。

那層層疊疊的遮擋,似乎将昨日的一切都掩蓋過去了。

她再對上寧澹的視線。

寧澹正看着她,目光似乎跟從前有了些不一樣。

仿佛少了一層封印,多了幾分親昵。

沈遙淩輕咳一聲,摸了摸鼻尖。

畢竟做了跟這人有關的太真實的夢,再看到他的臉,沈遙淩多少覺得有些臉熱。

她正躊躇着,不知道第一句話該說什麽。

寧澹已經開了口:“你身子好些了嗎?”

“我……”沈遙淩一張嘴,發現聲音微啞,趕緊合上,“嗯。”

“那便好。”寧澹定定地看着她,走近了些。

沈遙淩看他伸出手,差點以為他要過來碰到自己,下意識往後退了退。

然而寧澹只是錯過她,去拿了一個茶杯。

見到沈遙淩躲避的動作,寧澹的手一頓。

他剛想說什麽,就看見沈遙淩發髻間透出的微紅耳廓。

忍不住心跳加快了幾分。

昨日幻境之中,沈遙淩渾身酸軟靠在自己臂彎裏的模樣,還依依在目。

随便知道她的記憶中并沒有那些東西,寧澹還是又生起一陣燥熱。

他撇開目光,倒了兩杯茶。

一杯留給自己,一杯彎腰遞給沈遙淩。

他湊近的時候,衣領略微散開些許。

藏在裏面的傷口,頓時映入沈遙淩的眼簾。

牙印下青青紫紫的一片,看着好不可憐。

沈遙淩唰地收回目光,強行扭頭看向一旁。

氣息微促,暫時只能連寧澹的視線都一起躲避。

畢竟就算她多活了二十年,也從來沒有過這種被耍流氓的對象找上門來的經歷。

暫時還沒想好要如何應對。

寧澹低聲問她:“不想喝茶?”

沈遙淩聲若蚊蠅,“嗯,你放那裏吧。”

寧澹神色未改,反倒不易察覺地湊得更近,語氣極為自然。

“那你想喝什麽?我去準備。”

“我什麽都不想喝。”沈遙淩握起拳抵着側臉,背對着寧澹,“我暈船,沒胃口。”

寧澹默默注視着她。

他當然能看得出來沈遙淩是在說謊話。

雖然沈遙淩這樣的羞怯在他眼中,也是一種異樣的滿足。

仿佛能夠填補他昨日幻境中沒能看到的,洞房花燭夜之後的沈遙淩的表情。

但他今日的目的不止于此。

他已經等了沈遙淩整整一天一夜了。

寧澹聲音沉沉。

“昨日你……”

沈遙淩心中發慌,仿佛被一只手攥得緊緊。

她深呼吸,試圖調整心緒,想出個辦法。

可惜想了一夜也沒想出來的事情,在這時候也難以生出急智。

正在這時,門外的交談聲傳進屋裏。

“沈遙淩醒了沒有?不會今天又要睡個一整天吧。”

頗不耐煩的聲音。

若青在門外解釋:“喻姑娘,我家小姐已經起了,您不要再說她是懶蟲了。”

沈遙淩:“……”

她也顧不上管現在來的人是誰了,擡步過去,拉開方才被寧澹關上的門。

話說到一半被打斷,門一打開,外頭的晨光灑了進來。

室內的暧昧氣息消失得蕩然無存。

正如幻境中再怎麽放肆親密,回到現實,寧澹也只能跟沈遙淩保持距離。

觸不到的鏡花水月。

沈遙淩這時巴不得有人來。打開門,對着外面的人露了一個笑容。

“喻小姐。”

喻绮昕被驚了一下,轉眸迎上沈遙淩看到救星一般的視線,頗不自在。

但還是走了進來,打了聲招呼:“早。”

喻绮昕進到屋中,就見到寧澹從桌邊投來一眼。

頓時渾身涼了涼。

轉了轉身子,看向沈遙淩問:“聽說你連着幾日沒有喝我那個藥了,沒出什麽事吧?”

“當然沒有。”

沈遙淩語氣平淡,內心卻有些尴尬。

喻绮昕看着她吃了那個藥丸,知道那裏面是些什麽東西,自然也知道藥效。

這就好像患者在醫師面前毫無保留一樣,她最難騙到的其實是喻绮昕。

果然,喻绮昕狐疑道:“當真?”

寧澹袖中的手緊了緊。

從桌邊站起身,走過來站在沈遙淩身後。

“嗯。”

沈遙淩訝然,回頭看了寧澹一眼。

寧澹雙手負在身後,語氣十分篤定。

“她沒有旁的症狀,只是嗜睡。以防萬一,再把一回脈看看。”

喻绮昕便當真掏出一個軟墊,讓沈遙淩把手腕擱上去。

探了一會兒脈,喻绮昕眉頭舒展道:“确實看着沒什麽事了,脈象平息了很多。”

說完,喻绮昕又看了寧澹一眼。

寧澹仍是一臉從容,喻绮昕便也放下心來。

她已經給寧澹交代過了,沈遙淩的經脈裏有蠱蟲,既然寧澹說沒事,再加上脈象平穩,那應該是真的沒事了。

不過喻绮昕還是有些身為醫師的唠叨,細細地交代道。

“或許是你體質特殊些。不過還是不可大意。這幾日你或許會有心浮氣躁,體虛多夢的情況,夢中或許會有一些旖旎的情形,這都是正常的,莫要因此心生了心病。”

她是以一個大夫的心态說的,語氣平淡嚴肅,也沒多想。

雖然寧澹在旁邊,但她已經默認寧澹為沈遙淩的看護人,這又只是描述症狀而已,所以讓他聽到也沒什麽。

沈遙淩卻是面色忽地變了一變。

某底瞬間劃過無法掩飾的尴尬。

這就好像小孩子去看病,醫師把她上一次尿床是什麽時候當着所有好朋友的面說出來了一樣尴尬。

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夠承受的。

寧澹原本聽得認真,目光卻敏銳地捕捉到了沈遙淩神色的變化。

他忽地一怔。

沈遙淩這一臉心虛是怎麽回事。

被戳中了?

她真的做夢了?

她,夢見的是誰?

寧澹牙根咬了咬,不動聲色地問道。

“若是做夢,一般會夢見誰?”

喻绮昕奇道:“夢見誰又有什麽影響?有的時候夢裏可能根本就沒有什麽人。嗯,不過如果實在要夢見一個人的話,大約應該會是平日裏最歡喜,最親近的男子吧,不過即便是夢見對方,也并不代表什麽,總之你不要有壓力。”

寧澹耳道裏脹脹的,仿佛除了那句“最歡喜、最親近的男子”,別的什麽也沒有聽見。

這個形容,難道是魏漁?

想到他的幻境中昙花一現的沈遙淩,再想到沈遙淩或許會在夢裏與魏漁相見……

即便知道只是虛幻夢境,寧澹仍是咬得後槽牙根快要出血。

再想到昨日他從幻境裏抽身時,看到沉睡着的沈遙淩面上餍足快意的笑容,寧澹霎時嫉恨得膽汁倒流進心腔。

喻绮昕看着他突然湧現的一身殺意,有些發懵。

“是發生什麽了嗎?”

“沒有沒有。”

“并無。”

兩人異口同聲。

寧澹垂眸,與沈遙淩互視一眼,眼睫輕眨。

“一切如常。”

不管沈遙淩有沒有在夢裏會見旁人。

至少沈遙淩真正輕薄了的,只有他一個。

而這件事,不能讓旁人知曉。

沈遙淩雖然是出于藥效才會失控,但若是此事當真傳出去,不管怎樣都于沈遙淩名聲有損。

“好吧,那就好。”

喻绮昕再一次被這兩人的話打消了懷疑,點點頭,對沈遙淩道:“那你之後不能再不重視了,藥還是要每天按時喝的。”

沈遙淩“嗯嗯”點頭。

喻绮昕該說的說完了,又心想自己管這麽多幹什麽?扭頭就想走。

然而說話間,一個侍從過來,侯在門外,見人出來便道:“幾位公子小姐,魏大人說,若是幾位已經用過早膳,就先到他那裏去,有事商量。”

沈遙淩是一點也不想和寧澹獨處。

接話道:“沒關系,我可以先到老師那裏去,商量完事情再去用早膳。”

侍從對她笑笑:“那也好。”

說曹操曹操就到,寧澹面色沉如黑鐵,緊跟在沈遙淩身後。

喻绮昕起得早,本就是吃過早上來的,便也一道去了。

侍從便引着一行人朝第二層船艙走去。

路上熙熙攘攘的,還時不時碰到有熟人打招呼。

大多數人都是喻绮昕和沈遙淩共同認識的人。

喻绮昕本來走在沈遙淩身側,和她時不時說兩句話。

卻順着旁人的目光,看到了沈遙淩身後的寧澹。

寧澹的目光如同牽着線的紙鳶,一直落在沈遙淩身上,沒有移動半分。

喻绮昕愣了愣。

若是從前他看到這一幕,或許會神傷。

可現在她已經放下了執念,知道自己的成功絕不應該在旁人身上體現,便心思澈然。

只是好奇,寧澹為何,像是與從前很不一樣了。

而喻绮昕就這麽愣愣地看了寧澹好一會兒,寧澹也毫無所覺。

從始至終只看着沈遙淩的側臉。

那視線的熱度,連旁觀者都能感到灼熱。

一個醫塾弟子從旁邊經過,跟沈遙淩道了聲“早”,又跟喻绮昕說話。

喻绮昕卻一直在出神。

還是沈遙淩覺得奇怪,回頭拉了她一下。

用下颌點了點那人,“他叫你呢。”

喻绮昕:“……”

“嗯。”

她看着沈遙淩,眸色複雜。

被這樣盯着,沈遙淩竟然毫無所覺嗎。

沈遙淩從前可是對寧澹最上心的。

現在寧澹在她那裏,倒還比不上一個旁人。

沈遙淩看着喻绮昕的眼神,微微皺眉。

怎麽用這種目光看她。

她沒忍住,問道。

“怎麽了嗎?”

喻绮昕深吸一口氣。

“無事。就是在想,你是不是真的痊愈了。”

莫不是發生了什麽別的症狀,比如說,壞了腦子。

沈遙淩擡了擡手臂,輕輕晃動。

“至少現在确實生龍活虎。你放心,我以後肯定會按時吃藥的。”

畢竟那種尴尬的情形,她也實在不想再來一次了。

想到此處,沈遙淩不由得回頭,看了寧澹一眼。

寧澹迎着她的目光,眼底微微亮了幾分。

他跟在人身後,靜靜凝視着沈遙淩的雙眼。

寧澹眸色很深,看着人的時候,時常給人一種很專注的錯覺。

此時尤甚。

沈遙淩微愣,用剛好舉着的手肘撞他一下:“看路。”

寧澹:“……嗯。”

他應了聲,轉開眸,避過眼前的一根桅杆。

繞過障礙物後,他又跟回沈遙淩身後,目光再次落了過來。

旁觀着的喻绮昕靜了靜。

她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可是也察覺出了異常。

從前喻绮昕覺得寧澹只是默許沈遙淩待在他的周圍,最多只是說,當沈遙淩在他旁邊的時候,寧澹會看上去更“高興”一點,或者準确來講,更像是一個活人一些。

而現在,寧澹像是一個什麽獸類,不斷地在沈遙淩身邊圍繞,通過巡視領地、散發氣場等等方式扞衛着自己的寶物。

喻绮昕覺得很怪,但是自然是不敢問的。

她想看看沈遙淩的反應,可沈遙淩卻看也不看寧澹一眼,仿佛毫無察覺。

喻绮昕默默無言。

感覺自己懷揣了一個大秘密,卻又不能查證。

簡直憋得難受。

一行人一起走進了議事廳。

魏漁穿着一身湖綠官袍,面色沉靜,見之如一縷清風。

他正彎腰研究着一封信,看見他們進來,便輕輕颔首道:“你們來看這封信。”

沈遙淩第一個探出頭,上前一步:“哪裏送來的?”

魏漁剛要出聲,卻見寧澹也上前一步,把沈遙淩攔在了自己身後。

“一個一個地看,未免浪費時間,請魏大人念一遍吧。”

沈遙淩被強行攔住去路,也只得停住步子,期待地看向魏漁。

魏漁頓了頓,眼眸半眯着看向寧澹。

這小子在想什麽,他不用猜都能知道。

似是想到什麽,魏漁目光單單看向沈遙淩。

好似聽不到寧澹的話一般,故意道。

“沈三小姐看到這個應該會最高興。”

沈遙淩頓時興奮,從寧澹身後繞了過去,快步走到魏漁身旁。

寧澹:“……”

暗暗攥緊拳。

喻绮昕的目光又偷偷瞥向魏漁。

很明顯這位魏大人是故意的。

魏漁與寧澹之間,似乎又因為沈遙淩而有了什麽矛盾。

……她這一路上到底錯過了多少東西?竟然今日才發現。

在喻绮昕眼中處于這複雜糾葛中心的沈遙淩,正捧起信紙看得一臉認真。

信是從大偃都城寄來的。

陛下大約沒想到他們這麽快就會返航,本來信鴿是要往阿魯國飛去。

好在有燕州的侍從認出了信鴿上的煙燕州标記,讓人提前攔截了下來。

按照信中的說法,他們離開大偃的這兩個月中,西域發生了不小的動亂,其中一個國家的皇子親自帶人奔赴大偃,請求庇護和援助。

他們需要足夠的糧草和藥材,願意奉上全部的忠誠。

陛下覺得這是一個打通西域的好機會,于是差遣信使來問問,他們在阿魯國的進展如何,若是還有餘力,可以先行研究出使西域之事。

沈遙淩見了果然大喜。

他們來到阿魯國以後,發現阿魯國根本無法通商,還擔心過自己無法向陛下交差,不會再給他們出使西域的機會。

現在看來,卻是杞人憂天了。

“我們還有幾天能回到大偃?事不宜遲。”

沈遙淩語氣興奮。

魏漁好笑道:“也沒有必要那麽急。這樣吧,到了燕州以後,我先留下來安置刺史之女與被哄騙的到阿魯國的燕州百姓,你先回京向陛下禀報。”

沈遙淩羞澀道:“這怎麽好意思?”

魏漁挑了挑眉梢。

“你還會不好意思?”

沈遙淩輕咳兩聲。

魏漁道:“行了,沒什麽。反正這回的功勞主要都是你的,又出力又受傷,最适合同陛下禀報的也就是你了。”

沈遙淩還是覺得不妥:“要不,我還是陪老師一起吧。畢竟,若不是為了幫我。老師也不會出來這一趟,我怎麽好丢下老師自己回去?”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喻绮昕心中暗暗吃驚,這是何意,原來魏漁就是為了沈遙淩才來的?

也就是說這兩人從一開始便是一起的。

她心中計較着,轉眸看了看寧澹的神色。

果然看見,寧澹的面色陣陣發白,眸光也似有些窒悶。

再一轉頭,瞧見本來跟沈遙淩說着話的魏漁,也刻意似的,在這個時機擡起眸來,瞥了寧澹一眼。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喻绮昕默默地後退一步。

仿佛生怕走晚了被波及。

沈遙淩認真道。

“而且,老師你才是使臣之首。”

魏漁收回目光。

轉向沈遙淩,淡淡開口。

“你想要,送給你又如何。”

喻绮昕暗暗震驚。

這位魏大人平時說話是這種風格?

似乎不是啊。

今日,怎麽聽怎麽像是故意的。

沈遙淩微微臉紅。

她還想說什麽,被魏漁打斷。

“總之這件事是好事,你只消說你高不高興即可。”

“那當然高興。”沈遙淩感覺自己顴骨都快要升天,贊嘆道,“老師果然十分懂我。”

“嗯。”魏漁理所應當地接受了這個吹捧。

寧澹心中澀然,再也受不住一般,走上前。

擠進兩人中間探頭去看那封信件。

“輪到我看了。”

“你急什麽?”沈遙淩說他,又擡頭找喻绮昕的位置,“喻小姐,你先看看吧。”

畢竟信上着重提到了藥材的事。

喻绮昕心中有瓜,對那封信其實興趣不大了。

她實在是不想摻和其中,但又不好意思當着這幾個人的面承認她在八卦他們,只好走上前去,敷衍地看了一眼,然後趕緊退開。

“嗯,我知道了。”

“具體要準備什麽藥材也要回京以後才清楚。”

沈遙淩點點頭,然後才把那封信拿給了寧澹。

寧澹手中握着信紙,目光卻偏向一旁的魏漁。

魏漁灑脫笑笑,反倒走開一步,忙自己的事去了。

寧澹:“……”

他潛心看向那封信。

雖然信中并沒透露什麽,但寧澹眸底卻仿佛映出了許多未盡的言辭。

如果他另一世的記憶沒有出錯,那這個向大偃求救的國家應該是烏蘇國。

西域邊疆環境惡劣,那邊的國家與族群在廣袤的沙漠中尋找如星星點點般散落的綠洲來存活定居,沿着湖泊或河流發展出城鎮。

而随着這些城鎮的發展和壯大,逐漸互相聯合,形成了一些城郭之國。

天山以西的城郭數量數不勝數,烏蘇便是其一。

它與旁的國家不斷互相攻伐兼并,算是這些城邦中較大的一個國家。

烏蘇這些年一直與大雁斷斷續續有來往,也是因為共同的敵人——北戎。

北戎是西北邊境對大偃而言威脅最大的國家,當年的大錫與隆同正是被其奪去,直至十餘年前,才由騰騎将軍帶兵收回。

北戎大敗,夾着尾巴讨回。

但大偃亦損失慘重,甚至在那場戰役中,騰騎将軍也折戟沙場,大偃少了一員神将,如猛獸失去了一只爪子。

雙方都要養精蓄銳,從此之後北戎與大偃勉強維系十數年的安定,但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北戎賊心不死,只待時機成熟便會再度來犯。

寧澹眸光定定。

上一世,寒潮來襲,北地民衆全數南遷,那一大片平原全成了荒無人煙的莽原,任由北戎作亂,好不容易收複的大錫和隆同也再度失守。

寧澹也曾想過要繼承父親的遺志,去北境守護父親的心血。但彼時大偃大亂,寧澹忙于東奔西及,帶兵平叛、抵禦外敵,若等不到寒潮退去,根本看不到再次收回北地的希望。

這一世,他會選擇不去南境,而是要跟着沈遙淩來到阿魯國,除卻想要守護沈遙淩以外,還有另一重盤算。

他知道沈遙淩最終的目的是去往西域,而西域與北戎也多有交鋒,他可以在一路保護沈遙淩的同時,也在西域建立起大偃自己的兵力。

北戎掌控了烏蘇的大半領土,致使烏蘇常年民不聊生。

烏蘇既然求助大偃,大偃何不趁機出兵聯合西域諸國共擊北戎。

到那個時候,就是大偃的戰線将北戎包圍其中,如同甕中捉鼈,孰強孰弱一目了然。

寧澹放下信函,面上并未透露什麽。

他雖然提前知道天機,但也事在人為。

這西域之行,沈遙淩定然要去,他也定然要去。

歸還了信件,沈遙淩腹中咕嚕響了一聲。

魏漁目光瞥來。

“沒用早膳?”

他分明提醒過,用了早膳再來說話的。

沈遙淩捧着肚子,不好意思地一笑。

“那我先去吃飯。”

魏漁點點頭:“去吧。”

沈遙淩往前蹦了幾步,寧澹亦跟上。

魏漁蹙了蹙眉,喊住他:“你做什麽去?”

寧澹轉眸靜靜看他,一本正經:“我也沒吃。”

沈遙淩:“……”

糟了。

該來的還是來了。

船上的條件一般,膳食也沒有什麽滋味。

即便沈府自己帶的廚子絞盡腦汁,幾乎把畢生所學都用了上來,但食材簡陋,怎麽做也只有這樣而已。

沈遙淩身子不爽利時本就有些挑嘴,寧澹往她對面一坐,她更是食不下咽。

躊躇半晌,沈遙淩想要開口。

寧澹卻打斷了她。

“先吃飯。”

沈遙淩:“……”

她面色麻木地拿起銀勺,吃了一塊魚肉。

周圍的下人全都遣了下去,甚至包括若青。

沒有人服侍,寧澹便自動自覺地接過了給沈遙淩挑魚刺的活兒。

沈遙淩頓了頓。

“你不必做這些。”

寧澹面色不改,只答。

“我會挑。”

他眸光銳利,動作幹淨利落,确實是挑得很快的。

但沈遙淩心中越發不是滋味。

她匆匆喝了一碗魚湯果腹,攔住寧澹的動作。

“我吃飽了。”

寧澹這才停下動作。

沈遙淩忍不住問:“你吃飽了嗎?”

要不你再吃一會兒?

其實我現在還沒有想好要跟你說什麽。

寧澹放下碗筷,面色平靜地看向她。

“我已經吃過了。”

沈遙淩:“……”

好吧。

她深吸一口氣。

斟酌着想要開口。

卻忽然觸及到了寧澹有些難過的目光。

寧澹眸色墨黑,靜靜地凝視着沈遙淩。

他雖然不擅長觀測人的情緒,但沈遙淩的表現也實在太過明顯。

她并不想認賬,他長了眼睛,難道還看不出來嗎?

說到底,那只是藥力之下的作用,昨日,只是剛好他在沈遙淩旁邊而已。

沈遙淩當時神志不清的,她雖然是抱着他,可是當時她腦海中究竟是什麽人,他都不好說。

若是細細追究起來,沈遙淩會不會覺得當時在她腦海中、在她夢境中的那個人才是她應該去負責的人?

如果真要走到那一步,寧澹寧願她當做什麽也沒發生過。

他安靜地看向沈遙淩,已經做好了她要否認一切的準備。

他也會配合的。

就如今天跟喻家小姐說的那般,他對每一個外人都會守口如瓶,不會提及一分一毫。

只是終究還是有些苦澀的。

纏着心扉的竊喜,翻來覆去一整夜的期待,落空的瞬間,還是有些痛楚。

但這也是他預料得到的。

昨日的親昵,本就是他偷來的。

他甚至還要擔心,沈遙淩回憶起那些親密,會不會覺得惡心。

沈遙淩看着他的眼睛,一時之間,要說的話突然就卡了殼。

“你在想什麽?”

她喉嚨裏突然冒出這樣一句。

不是的,她本來不是想說這個的。

寧澹愣了愣。

撇開目光,思索一會兒,才道。

“我在想,我應該用金瘡藥。”

“什麽?”

沈遙淩一時沒反應過來。

寧澹很安靜地說。

“不應該讓你看到那個痕跡的。”

他今天早上确實是故意的。

故意在沈遙淩面前露出來。

說他心機深沉也好,他當時其實沒有想太多,只是想再看一下沈遙淩為他動容的表情。

但似乎反而招致讨厭了。

沈遙淩終于明白過來他在說什麽。

霎時愕然。

放在桌板下的手擰緊成拳,寧澹無聲吐息。

“你是被藥力控制才會這樣子的,不要放在心上。”

沈遙淩冷汗涔涔。

“你真的不介意?”

寧澹可是冰川一樣的人。

皎皎如明月。

被人這樣啃了又啃,竟然能如此大度地放過她。

“我介意。”寧澹咬字咬得很重。

眼神也透着狠。

沈遙淩:“……”

冷汗瞬間流得更多了。

寧澹擡眸,很快地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睫。

“但是你會覺得我惡心。”

沈遙淩驚怔,下意識反駁:“我沒有。”

她還饞人身子來着。

寧澹表情慘淡,似是不信。

“那麽,你就是覺得我可憐。”

沈遙淩:“……”

這又是從何說起呢。

不過,這話怎麽聽着有些耳熟。

沈遙淩仔細回想,腦海中唰地閃過一道閃電。

是那個時候,寧珏公主受傷的時候。

她在地宮之中,為了阻止杜太醫多想,和杜太醫閑談時說的話。

原來寧澹竟然聽到了。

難怪他後來,突然态度變得那麽奇怪。

沒有人會願意被當做可憐蟲。

就像她上輩子,也很害怕寧澹對她的關懷和愛護,是不是出于可憐她。

沈遙淩喉間澀然。

作者有話說:

好像流感中招了,越寫腦袋越昏,不知道效果如何,之後可能會修文。

大家跨年夜快樂!!這章24h都發跨年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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