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Chapter069 摯友
第69章 Chapter069 摯友
西側寝樓內。
柯汎抱着早餐托盤,掩唇壓笑。他望不遠處,那只幼萌的雪白貓咪仰起腦袋,毛茸茸圍攏着的圓眼睛眨了眨,盯着眼前同它色系一致的雪發人類。
而後猝不及防,遭人類迅疾敲了下腦袋。
它“喵嗚喵嗚”地叫起來,蹬爪掙紮,卻被壞蛋人類捏着無法逃跑。
“逃跑?”壞蛋白跡紅瞳輕眯,勾唇銜笑,“怎麽,早餐還要不要吃?”
雪貓一滞,霎時圓眸閃光熠熠,露出小小白齒,歡快地叫:“喵!”
白跡愈揚唇角,他松開雪貓,遞給雪貓一只雪貓親昵地蹭蹭他下颌,他輕輕揉了揉,而後伸手去拿杯盞。
可霎時間。
似一腳踏空陷落深海,紅瞳一剎驟失光澤。修長指骨崩顫,杯盞滾落,砸至桌案,驚得雪貓“喵嗷”躲避。
柯汎神色陡變,他疾步上前,匆促問:“陛下怎……”
“無妨。”白跡扯動唇角淺笑,“只是些微走神。”
柯汎覺察有異,他蹙眉望着白跡之瞳,那原本漂亮至極的血瞳已近乎死物般空洞。
“您……”他語調吶吶,似驚愕難抑,“您的眼睛……”
白跡神色平靜如寂水,側“望”過來,緩聲解釋:“我行惡無數,曾于幼時遭人剜去雙瞳,而後視力得以維持,全數仰仗我所奪取的修複異能,但此番異能,一半分予了一名男孩,一半分予宛斯琉爾。因此即日起,我将逐漸散失視覺。”
“柯先生。”血瞳漸漸攏回光澤,透出冷意,“務必隐瞞此事,我不願令哥哥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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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汎攏起眉:“可……”
“可我已然聽得了。”銀灰長袍曳過門檻,白司疾步而至,眉心沉冷,“白跡,你再言此種蠢話,我必施懲。”
柯汎微愣,旋即回神,倉促退下。
四下唯餘二人,白跡倏然彎眸低笑,他盯着白司,作懊惱狀:“哎呀,被察覺啦,這可怎麽辦呢。”
白司眉愈肅,眼尾泛薄紅,于袖中攥拳,腕骨生出細微戰栗。
“白跡。”他吐字極輕,又極冷,“你待我,好生殘忍。”
白跡一瞬笑容盡無,他血瞳幽黯,良久,終于滞澀喚道:“哥哥……”
白司驀地咬唇,偏頭斂眸不望他。
“是我言錯。”白跡抵近去,攬他入懷,“我給哥哥道歉,好麽……”
可須臾間,懷中人孱薄肩脊顫抖,無聲無息,緋色眼尾淌落剔透水痕。
哥哥……在哭。
白跡剎那雙瞳驟散,他狠狠蹙眉,近似慌促般地捏起白司下颌,迫使他望向自己。
遭指尖鉗制,白司順馴地擡眸,盈落濕漉的銀瞳望他,默而不語,唯露哀色。
适才驟失視覺所致的暴戾心緒再難被遏制,白跡森然眦目,一瞬顯露瘋意。
他傾身低頭,啓唇,狠狠咬上那粉淡唇瓣。
*
另一側,柯汎匆促傳達完畢。
偌大漆黑辦公桌之後,白頌自高椅之上微微擡眸斜乜,淡漠應:“嗯,我已知,你先退下。”
柯汎稍頓,而後應是,躬身離去。
待腳步聲漸遠,白頌擱置掌心筆,捏了捏鼻梁高處。
摯友之子,而今得認,卻因他之故而即将眼盲……
或許,這便是因他過往針對宛斯跡,所具深重成見,命運所賜予的最終懲罰。
他嘆息一聲,吐露呢喃:“罷了……”
旋即他起身,提步朝身後高大的沉香木櫃走去,拉開其中一處抽屜,取出一只狹長矩形銀盒。
開啓銀盒,內裏,是一只銀白似雪、襯配纖長銀鏈的輕薄眼鏡。
他将長指點觸于鏡架之上,霎時,指尖閃爍起鎏金璨光,璨光似泉水,汩汩不絕流入鏡架之上。
如此良久。
他面龐顯露蒼白,撤回手,身形有些不穩地晃了晃,卻以手撐櫃壁,崩緊唇線忍耐須臾。
須臾後他緩步離開東樓,一路無聲步入西側少主寝樓。
臨至門前,他倏然一滞,眉蹙起,屈指擡腕,轉動腕骨之上的一只玉質腕叩,瞬間變幻模樣打扮,化為白家仆從“肖臨”。
叩門,屋內傳來輕響,随後是白司之聲,溫和道:“請進。”
門松動,“肖臨”入內去,行禮而後擡眸望,白司正以素白指覆于白跡胸膛,似在探察其狀況。
“柯汎”微頓,呼吸稍滞。
須臾後他斂眸,欠身恭謹道:“少主,家主吩咐臨送來一物。”
白司淡淡乜眸,暫停舉止,道:“好,是何物。”
“肖臨”呈上矩形木盒,交遞至白司掌心,答:“臨不知何物,然家主彼時親令,務必親自交付宛斯……陛下。”
一側白跡攏回視線,勾唇輕笑,揚眉,溫聲言:“原是白家主送我的麽?實在榮幸。”
他就白司之手,打開盒子,露出內裏銀絲邊框眼鏡,笑意愈濃,道:“哥哥,依照我之猜測,此物是白家主贈予我輔助視力的異能法器,不如您替我戴上試試,好麽?”
白司溫柔颔首,應:“好。”
他取得眼鏡,伸手踮腳。咫尺處的青年微微傾身,銀鏈垂落,鏡框架上骨挺鼻梁,緋色血瞳微斂入彎眸,露出笑意。
“哥哥。”他歪過頭,輕輕喚他,“好看麽?”
白司眨眸,眸光似無瑕剔透銀珠,他怔怔啓唇吐字:“嗯。”
白跡愉悅親昵地環住白司,将下巴擱于白司肩窩,望向“肖臨”,笑道:“肖先生還有何事麽?”
“肖臨”壓抑眉心倏然起平,他欠身,沉聲道:“臨冒犯,再無他事,請退。”
言畢他後退數步,轉身欲走。
卻于下一瞬,邁逾門檻之時,遽然踉跄,險些摔跪下去。
銀白異能頃刻将他支撐起,他微微一頓,回首望見白司,白司走來,憂容詢問:“肖先生,你還好麽?”
“肖臨”回神,再次退開。
待白司止步,他沉默着搖了搖頭,複一禮,兀自離去。
白司望他背影消失,身後白跡抵近,再次環攬他,輕輕蹭他鬓角:“哥哥察覺怪異了麽?”
“嗯。”
“上次歸家時你我皆見過,那枚玉白腕叩屬于白家主。”白跡笑了聲,“彼時,白家主利用其僞飾作柯汎模樣,騙過了我與哥哥。”
“适才結界接觸之下。”白司輕聲續以話鋒,“我确乎察覺其異能幾乎為空。”
“但除此,此副眼鏡亦有怪異。”
白司遲滞一瞬:“我疑心是某種可轉化異能的法器,父親向其中注入約莫全數結界異能,将其轉化為修複異能,用以修複你的眼瞳。”
白跡阖眸感知須臾,道:“不錯,确乎如此。”
四下一時寂靜,良久,白司似欲啓唇,白跡輕輕以虎齒抵銜他耳尾。
“哥哥。”他道,“白叔叔素來驕傲,不拆穿,便可稍稍減緩他的愧疚難過。”
白司斂眸,很輕很輕地搖了搖頭。
“不。”他眺望遠處,東樓沐光屹立,呓語般道,“父親……已然難過愧疚至極。”
*
樓外。
“肖臨”面覆陰霾,未去數步身形拉長,變回白頌緩行往前,卻堪堪撞上一男子。
那男子形色匆促,分明是風冥來使裝束,他撞得白頌,一滞,而後連忙落跪行禮致歉:“小人冒昧失儀,問白家主安。”
白頌壓低眉心,沉聲詢問:“何事失措。”
“這……”來使似踟蹰,末了窺見白頌并無問罪之意,便直言道,“風冥一重犯于昨日夜間逃脫,沿途肆意屠殺無辜良民,惹發國中輿論嘩然,小人依閣臣詹卿大人之令,特來此請求陛下開啓最高權限,對此重犯予以通緝。”
白頌蹙眉思索,追問道:“是何等重犯,須得開啓最高權限方可通緝?”
來使眸垂得愈發自謹,吐出六字,與空中之聲叩字交疊:
“舊皇宛斯琉爾。”“你已忘卻我了。”
剎那,來使豁然擡首,白頌心神劇震,二人宛如聽聞鬼魅之聲。
意識未察,軀殼先行,他一瞬後退,卻因異能已空,反遭對方鉗制脖頸。
白頌擡頭,對上一雙森鸷可怖的眦然眸,那眸盯着他,宛斯琉爾勾起唇角,恻恻笑道:“怎麽,你此處,不歡迎昔日好友麽。”
窒息感驟然降臨,白頌嗆起,他面色煞白流露痛苦,卻并不言語。
直至,宛斯琉爾指尖愈縮攏,瀕死喚醒白頌神智,他冷冷反問:“你算何等好友?”
宛斯琉爾眸色驀僵。
“熏蓮……因你之故,遭長久冷遇,終懷憾慘死。”白頌額角冷汗涔涔,青筋畢露,“你卻有什麽資格,配做我白頌好友。”
“宛斯琉爾。”他豁然掰上他腕骨,狠厲似視死如歸,“宛斯跡放過你,是他仁慈,但我不會。倘若我得遇良機,必定當即殺了你。”
“殺我?”宛斯琉爾癫狂大笑,“殺我?”
“白頌!”他兇惡擲字,“你夠狠!原來彼年我處境微末之時,你待我似摯友,竟是為今日捅我一刀!”
“是又如何!”白頌眸底痛色如晦,“我今生唯餘熏蓮一位摯友,她已然遭你荼害!你若殺我——你不妨掐死我,如此便可教過往種種皆落實為謊!”
此句落,良久,四下死寂。
宛斯琉爾驀地松指。
“好。”
“好。”
此二字落,他豁然咬斷自舌,唇角倒湧猩紅似溪流,他痛至猙獰,潰敗吐字不清。
“我今……以死為詛,詛你餘生,孤獨終老。”
那身影轟然倒下,白頌默然攥拳,因用力過度,拳背已暴凸森森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