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Chapter068 祛塵
第68章 Chapter068 祛塵
逾半日,車轼懸上通行牌,駛入東靈白家。
夜色燃燭,燭光夾道,馬蹄迎光停駐,谷君率先跳下馬車。
她側首微乜,望白跡踩踏杌凳而下,肩頭趴着雪貓咪,懷中抱着哥哥白司。
白司眸半低斂,神色怏怏懵懂,長指攀攥着白跡領口,似未全然尋回神智,溫馴順從白跡被帶走往前。
谷君倏然間生出狡黠神色,她忽地朝着貓咪龇牙哈氣,貓咪一下受驚,跳落至白司懷裏,致使那銀白瞳珠一瞬滞澀,顯出生機,微微上移。
白跡步履驟頓,察覺遭得頑鬧,他壓低眉心,冷凝睨去:“谷小姐。”
谷君心虛地摸摸鼻尖,又垂下頭,嘟了嘟嘴巴,嘀咕道:“……好兇。”
“嗯?”白跡血瞳輕眯。
谷君連忙複又咳了下,佯作鎮定道:“白少主一時吸納巨量修複異能,需稍走動才好,有益于……呃,适應。”
“原來如此。”白司輕啞道,“有勞谷小姐。”
頓了頓,他彎眸柔柔喚他:“阿跡。”
白跡神色黯然,下颌繃緊,卻仍是依從其意願,将哥哥自懷中放下至地面。
他方一立穩,忽而遠處有急促腳步趕來,柯汎自夜色燭光下出現,欣然含笑欠身:“少主歸家了,汎多有失禮,未曾早早遠迎。”
白司抵唇,掀眸溫和望向他:“家中安寧麽?”
“一切安寧。”柯汎躬腰做出請姿,切切道,“少主,宛斯陛下,二位奔波時久,請入內休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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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一側谷君忽而出聲,神色微愠,“所以我是什麽?一只透明的蟲子麽?”
柯汎微怔,似是才發覺她存在,滞頓道:“您是……”
“我是你家少主的救命蟲子。”她憤憤蹙眉,瞪他,“兄長所言無差,白家管家果然都是冒失鬼,沒禮貌。”
她懑然不平,柯汎滿眸疑惑,求助般望向白司,白司歪頭眨眸,抵額做了個雙指并合的手勢。
霎時間,似見得一位老将軍音容笑貌,柯汎霎時恍然,心道原來她就是……
“汎确乎冒昧,在此見過谷生小姐。”柯汎複又勾唇,“請您移步同往。”
“嘁。”谷君叉腰,別開臉,神色傲冷地率先走了。
柯汎掩唇而笑,欠身再請,領白跡白司往西樓而去。
*
西樓燃明燭,四下光色澈透。
途經鵝卵石小道,忽見一道颀長高岸背影,正背對來側,端坐于楓樹之下長椅之上。
聽得言語腳步,他回首來,露出肅穆面容,惹柯汎一驚,匆促行禮:“參見家主。”
白司亦倏滞,旋即他壓低眉心,傾身輕喚:“父親。”
此句落,長椅之上白頌瞳色沉黯,他盯着白司,複又盯着二人相扣十指,并無話。
白司薄唇呈直線,他指尖輕顫,卻于下一剎,反攥得更緊。
“父親。”他再啓唇,斂眸低語,“司自知此次擅離之舉已觸罪,來此請罪。”
此句意味分明,表露其篤定除此之外,再無罪責。
這般已算得忤逆,柯汎聽聞,瞬間抑聲屏氣,畏懼即将可能發生之事——家主怒而降罰于少主之身,抑或遷怒于宛斯跡。
果不其然,片刻後,白頌蹙眉,森然下令:“過來。”
白司淡淡應“是”,而後帶白跡一齊,上前數步,仰頭。
柯汎眉心一跳,便要出聲阻止事端,可他未曾料到,須臾後,白頌卻僅僅道:“手腕,掀起我看。”
柯汎一怔,白司亦怔。
因此白頌重複字句,放緩語調,竟不見半分怒意:“先露左腕。”
左手十指未曾遭占據,白司咬唇,順從擡腕,遞向白頌。
旋即白頌掀他衣袖,而後摁住他脈搏,覆蓋指尖,驅動鎏金異能,探查起他周身傷勢。
寂靜彌漫,半刻鐘後他松開白司腕骨,毫無情緒地道:“好了。”
頓了頓,他又冷言:“此番誅殺教主,你做得很好,可免罪罰。”
而後不及得回應,他轉身,大踏步離開。
柯汎呆望着他背影,又愕然轉望白司,吶吶道:“少主……”
白司默然眺望,卻是白跡微微笑着替他道:“柯先生如有疑,可自去提問。”
柯汎滞了滞,下定決心般閉了閉眸,答“好”,匆促跟了上去。
“冒失鬼還當真去啦。”谷君歪過頭,“此番易懂之事何須再問?稍想便知,白家主這是默許之意。”
“默許?”白跡輕笑,垂瞳望着哥哥,卻佯作疑惑道,“默許什麽?”
谷君亦露詫異,渾然在言“你連此一層都悟不透麽”的神色,眨了眨眸,回答他:“自然是,默許白少主帶陛下回家呀。”
言及此,谷君又笑道:“哎,兩位英雄先生,适才連家主都不吝惜誇贊之詞,看來斬殺教主的個中細節,已然在東靈上下傳遍了吧。”
*
豈止是在東靈傳遍。
遠方國度,譬如月彌。
月彌都城裏,正值晨時,旅店旅客齊聚,有人将杯盞重重掼至桌案,朗聲喝:“快哉快哉!委實快哉!那興風作浪的貪婪教主終于死了!”
“弑神官大人高絕!”有人附和,“他遠超衆望!乃是黑星一等一的英雄!若是我有幸能稍睹其尊容,也算此生無憾了……”
“所言不虛!”旅店王老板拍掌,“想必諸位還不知吧?去歲,弑神官大人可正坐在我店中,飲茶用餐呢!”
“真的假的?”旅客面露詫異與驚喜。
“自然不假,喏。”旅店老板指了指身後,“就坐在那個位置。”
旅客随之擡眸望去,見得那位置之上正對坐着兩名年輕女子。
其一紅發黑瞳,戴着一頂毛絨絨的白色圓帽,笑盈盈地撐颌,另一手伸指戳着一枚骰子,望着對側女子,笑言:“先生又猜錯了,此次仍是小點,該罰一杯。”
“好。”對側女子縱容輕笑,“依從殿下之令。”
紅發女子,月蕾笑而斟酒,推至對側霖身前,示意請飲。
霖執盞一飲而盡。
“殿下,此為第十杯了。”霖叩了叩桌沿,溫和道,“霖已然是精靈軀殼,再飲千杯也無可微醺或酩酊,您莫要再淘氣了。”
月蕾嘟了嘟嘴巴:“好吧,就那先放過先生。”
霖勾唇輕笑。
“唉,無聊。”月蕾捧起臉頰,“紅也真是,若非她昨夜不辭而別,此瞬我們還可一同暢飲。”
“紅小姐傷勢已近愈。”霖并指扶了下眼鏡,“其想必還有旁事要辦。”
“另,殿下。”霖又言,“時辰将至,您該回宮內理政了。”
“喔不!”月蕾望天興嘆,“怎麽這般快便須返回?還不算盡興呢!”
霖起身,繞去,自然而然牽起她手,彎眸笑道:“走了。”
“嗚嗚。”月蕾起身,嘤咛佯哭,作可憐神色,眸底卻隐藏狡黠,“那先生今晚再陪陪我,可以麽?”
霖笑而不語。
“還有還有!”月蕾晃了晃她手腕,撒嬌央求,“老師此番讓讓我嘛,我想讓老師也試一次……”
霖此次卻決絕啓唇,截斷她:“不行。”
月蕾跺跺腳,皺起鼻尖泫然欲泣:“嗚嗚,霖老師……”
*
日華游轉。
東靈終得入晝,掌權者白頌迅速熟稔地用過三片早餐面包,起身,去往東樓辦公。
到得閣室前,白司已然立于門側,傾身行禮:“父親。”
“嗯。”白頌颔首,頓足,“昨夜睡得安穩麽?”
“司很好。”白司為他推門,垂眸輕語,“勞您關懷。”
白頌眉微蹙,跨步入內去,生冷道:“宛斯跡,為何不在?”
“阿跡近來倦然困乏,尚在休憩。”白司倏微勾了下唇,“依父親之言,司是否可認為您心系于他,已然接納他。”
此句落,白頌猝然一滞,末了他舒展眉心,再度恢複面無情緒:“不是。”
“殺兄弑父之君,我無可接納。”
“可……”白司罕見地生出放肆之心,他再近半步,又道,“可父親,司聽聞柯汎傳達,您昨夜曾親自吩咐,命他為阿跡準備早餐,不可懈怠。”
白頌面色愈冷:“他言謊,不可信。”
“父親。”白司柔柔低喚,話鋒一轉,“不知您可聽聞過納鏡?”
白頌驀然擡眸,雙瞳震顫。
“納鏡彼時,沉于緋湖之底。”白司歪過頭,“機緣巧合之下,我曾同阿跡一齊進得納鏡,目睹當年塵封往事。”
“一齊?”白頌語調發沉,疾快道,“你二人望見了什麽?”
白司一字一頓慢言:“望見舊聯盟時代的父親與宛斯琉爾,以及納鏡之主,熏蓮。”
“熏蓮……麽。”白頌神色震動,他阖眸,似不肯洩露半縷情愫。
“嗯。”
白司笑意淡褪:“往事最終時,她稱呼父親為摯友,同父親道別,離開舊聯盟,去往風冥,殆盡解數輔佐宛斯琉爾奪得皇位。然而最終因宛斯裏母親之故,宛斯琉爾不予藥物,致使熏蓮痼疾發作而痛極慘死病榻……”
“夠了!”白頌忽而睜目,蹙眉低斥,“你……”
“還不夠,父親。”白司卻不避不退,續言道,“熏蓮去世,她唯一的兒子因複仇篡位失敗,被生父抛到戰場,淪為敵國俘虜。又十餘載,他終得于聖桑禮堂誅殺宛斯裏,以替母血恨。”
“父親。”白司凝瞳,直視他金絲鏡框之後的深眸,“阿跡,即為您摯友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