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Chapter060 傀儡
第60章 Chapter060 傀儡
夜半,風冥,後園枯敗似隆冬。
點點碎碎的熒緋翅碟蹁跹至,寂靜漆黑裏有焚光灼灼,惹來緋碟萦繞停栖。
修長骨白的手指逡動,宛斯跡緩以眯瞳端詳,唇角露出笑意。
血瞳倒映碟翼,他撤了手,輕輕呵息,焚光懸浮半空。
忽而焚光向左去,緋碟争相流滑過去,撲簌薄翅,敲叩焚光,焚光又向得右,緋碟紛紛如迷醉,再次趨之迫追之。
有趣。
宛斯跡生了懶漫興味,他吸納焚光而了散,一只最為放肆的緋碟意猶未止,啄在他唇瓣,而須臾,薄唇翕動,墨紅結界推遠緋碟。
遽然生風,風攀着碟翅,碟翅拍打,似無數閃爍的星。而卻尤自不堪折,僅好作順從姿态,應随風而飛,互競飛入早已編織成就的墨紅結界牢籠。
緋碟驚慌失措,四下急撞,宛斯跡狡黠勾唇。須臾他又擡指,驀然那結界攥攏,緋碟倒退而來,似流星灌指間,他低低一笑,旋動長指,萬千緋碟似遭大赦,傾潑流光般朝那漆黑蒼穹迷離而去。
宛斯跡依舊慵散仰靠在長椅,勾唇乜眸,低低道:
“閣下倒像位真君子,觀望多時,卻不願露容麽。”
有人擊掌砥足,停于長椅之側,恻笑,狹眸似某種淬毒蛇類,緩輕道:“陛下,您籠叩多種異能,已是爐火純青呢。”
宛斯跡斂回血瞳,似覺乏倦:“阿谀之辭,好生索然。”
“索然麽……”那人笑吟吟地擡手,撚起宛斯跡之指,“可陛下,您之所得,于我卻夙夜難求,很是豔羨呢……”
宛斯跡漠然地抽回指,彎眸卻無笑意:“教主到訪,有失遠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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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當今貪婪教教主無,恍似自言談之中得了趣,愈發笑意無羁。
“何必客氣,我此番登殿,實則是所求懇切。”
言及,他走至宛斯跡身前,屈膝蹲身,仰面望那張年輕的、恣意的面龐。
這樣的懇切麽?
“好說呀。”宛斯跡終睥睨,虎牙露,笑意稚然天真,“教主給跡叩首三響,我便應您所求,如何?”
無拉窄雙瞳,眼尾笑紋斜飛入鬓。
“好啊。”無笑言,“陛下湊近些,聽清些我叩首之響。”
宛斯跡眨了眨眸,似渾然不察,他無踟蹰地抵近去,下一瞬,無以指掐扼,鉗住了他咽喉。
剎那有墨色流光嵌進喉口,似枷鎖,似鐐铐,怎料劇痛落下,宛斯跡卻并不見懼怕,他笑而微擡唇角,彎眸道:“是傀儡咒麽?”
傀儡咒,可操縱行舉,施咒之人愈強,咒則愈深,幾可控人神智。傳聞之中此陰咒早已失傳,怎料及此人尚存咒法。
無惬意地舒展肩臂,松開他,活動腕骨,挑眉玩味端詳他:“不錯。”
言畢他緩緩起身,往後退,輕語:“宛斯跡,入傀。”
宛斯跡剎那血瞳渙散,他掙紮一瞬,卻終似傀儡遭提線拉扯,僵滞起身,跪下行禮,木澀啓唇:
“宛斯跡,應令。”
無盯着他,屏住呼吸,眸光梭游于那面龐之上,而後縱聲肆笑。
“好陛下……”他終顯露貪妄之色,眸底邪光憧憧如祟,“這般模樣,倒很是可愛呢。只可惜……少了玩趣。”
剎那間他又一擡手屈指,宛斯跡神智聚攏。他豁然脫力,以腕撐地,仰頭蹙眉望他。
“您……”
“陛下。”他愉色道,“若您配合無,即可免失神智,如何?”
宛斯跡寒恻盯他一瞬,須臾後又牽唇低笑:“您為刀俎,我為炙塊,自然是依您所言。”
“很好。”無餍足颔首,伸手攙他站起,“無設立冶煉鼎一事,想必陛下已知?”
宛斯跡漠然斂眸,馴順直立:“嗯。”
“既如此,陛下可知我設此鼎,意欲何為?”教主繞過他,倚坐至長椅之上。
他盯着宛斯跡,宛斯跡紅瞳黯淡,答:“積異能者而焚其五髒,冶煉異能,為您所用。”
“是了,焚五髒。”無似吐風輕笑,“蔻玉鎮那名教徒,亦是遭你焚其五髒。陛下,我那時便知,你與我同為惡獸,你早晚是我貪婪教中人。”
宛斯跡并不反駁,唯嗓音生嘶啞:“請您直言。”
“哈……”無狂聲大笑,似飽食瘋蛇,又漸轉慢條斯理,悠然語,“我想要陛下,做我貪婪教第一主神。”
“跡如您所願。”宛斯跡再屈膝,謙自行禮,舉止愈發倦而僵。
“這般忠心麽?我的陛下。”無似覺味盎,“你不如再應我一求,如何?”
言畢,未及宛斯跡應聲,他笑道:“我想要……你于我所視之中,剜去宛斯琉爾的雙眼,怎樣?”
宛斯琉爾……
血瞳終得映入碎光,宛斯跡仰頭,終于勾唇而笑。
“是。”
他直身,拍了拍掌,有士兵随之自漆黑夜色之中奔來,士兵得令,離去,片刻後三兩人押送宛斯琉爾而至。
宛斯琉爾披頭散發,衣衫褴褛,他狼狽嘶吼,卻不得掙紮,須臾間望見宛斯跡,破口怒罵。
“宛斯跡!你該死、該死!你這令人作嘔的瘋狗!你合該曝屍荒野泥下!你他媽怎麽還要茍活?你——”
宛斯跡神色愈發寒漠,踱步而去,停于那舊皇身前。
下一瞬他豁然屈指,擡手,狠狠釘入宛斯琉爾之眸。
剎那間血跡噴湧,慘叫之聲戛然而止,宛斯琉爾渾身發堅,他似覺難以置信,而後又頃刻,痛意回籠,他無聲張口,唇角淌滴猩色。
無再次擊掌而笑,斜乜士兵們面色煞白,他彎唇,滿意貼附宛斯跡耳側,低語:“做得很好,陛下,盼待你我來日再會。”
言畢散作流光,消失不見。
良久死寂。
四下唯有猩紅滴泅,滲入皇宮玉石砌作的罅隙間。
宛斯跡冷轉血瞳,睨望向那顫顫發抖的士兵,士兵撲通跪地,戰栗不敢言。
他們眼睜睜仰頭望着,一步之外,年輕的陛下瞳底洩露哀色,極輕、極輕地勾唇一笑。
而後他彎下腰,以額抵額,向膝下之人釋放了某種不知名的異能。
那僵如石塑的宛斯琉爾一點一點恢複生機,雙眼飛速生血滋珠,竟就此複蘇。
而宛斯跡散作萬千碎熒,移形離去。
後園重歸森然。
而夜空,愈發繁寂。
星鬥流轉如洶湧深海掀潮而去,熒碎斑點落入黑星東側東靈白家。
一輛馬車骨碌碌入內去,車上拾級走下一女子。
女子紅發、黑瞳,着一襲低調卻點綴碎鑽的漆黑長裙,大步往白家內裏去。
管家柯汎匆促趕至,領銜一衆家仆恭謹欠身相迎:“參見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月彌掌權人月蕾,微微颔首,徑直詢問:“白家主此瞬何在?”
“東樓辦公廳。”柯汎緊随其後,“殿下,您忽而來此又未經通傳,家主想必有所不便,不如——”
而他話未盡,月蕾已然瞬移不見。
他滞一瞬,倉皇往東樓那側狂奔而去。
及至,他推開辦公廳之門,月蕾卻已行叩禮,同白頌問過近安。
“白家主。”她并不隐匿繞圈,兀自溫文續言,“蕾此番冒昧,是為敬獻兩國國禮。”
啪嗒輕響,白頌扔開手中卷冊,他蹙眉,越過月蕾望向柯汎,露出責備神色。
“殿下……”柯汎讪讪低語,“家主此刻還有旁事,還請您先……”
“旁事怎及國禮重要,白家主。”月蕾語調轉冷,“此禮幹系兩國友誼,還請您行使通融。另,受禮之人由我父皇欽定為白家少主,我此刻便要見得他。”
白頌于高位睥睨。
須臾後他面無半愫地提唇而笑,道:“殿下不知,此刻為後夜,小司正于禁室受罰,不見外客。”
“禮不可讓,若我偏要見呢。”月蕾寸步不退。
她仰頭逼視白頌那雙藏于金絲鏡後的雙眼,那雙眸眸色冷峭震骨,她卻毫無懼意。
白頌終于淺笑轉濃,輕聲道:“汎。”
柯汎會意應“是”,帶領月蕾離去,二人直奔禁室,月蕾疾速下了長階,叩指啓門,大步邁進禁室之內。
又倏然,驟頓步履,黑眸豁然一顫。
他怎麽……怎麽變成這樣了?
“白……”滞澀卡在喉間,卻發不出完整字句。
而來人身姿的陰影投下,又遭此聲驚動,那蜷縮于牆角之人,長睫撲簌,覆落薄層霜華,仰頭掀眸的剎那,露出空洞失色、剔透無光的淺瞳。
瞳光失焦,映出月蕾之貌,又映出身後悄然出現的白頌之貌。
前者遭他略去,後者卻堪堪惹他低咳。
他壓抑低咳,寡而白的薄唇微微翕動,周身銀鏈叮當,他踉跄晃蕩起身,向白頌跪膝行禮。
“司參見父親。”
白頌壓促眉心,沉聲道:“月蕾殿下之禮,為何不行?”
月蕾怔然望他,望他滞澀側身,似牽絲木偶般,依從言令朝自己行禮:“司見過殿下。”
淩厲寒風呼嘯四掠,掀動那欠身之人身後漫飛發絲,那發絲遭寒症侵蝕,已成慘白雪色,傾洩流銀。
白司……
月蕾欲動,卻動不得、言不出,她霎時咬唇,又霎時紅了眼圈。
怪她……
怪她現身此地太遲,差一點便将永遠失去這位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