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Chapter049 咬鈎
第49章 Chapter049 咬鈎
吻盡。
剎那間白跡嗅知冷甜血味,蹙眉,紅瞳倒映哥哥姿容。
一道,百道,百道鞭痕縱橫錯雜,正心處血洞沁液濃稠似墨汁,尚在滴落,哥哥……哥哥已然重傷至垂死。
霎時間,紅瞳倏乜,白跡睨見威爾麗掌心所執如蛇黑鞭,辨出那致使哥哥重傷的罪魁,眉目間兇惡頓顯。
殺了她!
火簇洶湧似長虹,咆哮一聲,倒灌而去。威爾麗瞬間色變,豁然閃避,卻仍遭擦肩,剎那其肩頭受火簇焚作焦骨,黑鞭脫手落地。
威爾麗痛極失聲,面顯惡獰,飽攜恨意盯住白跡。
見得女皇又遭重創,衛兵長大怒,帶領衛兵蜂擁齊上,步步逼近來。白跡攬環哥哥後脊,以火劃隔出深塹,迫得衛兵前排遭焚慘叫,後排節節倒退,二人則趁此頃刻消失不見。
火尚在燃,殘存的衛兵在慘叫聲裏面面相觑,聽得威爾麗尖利嗓音吼道:“爾等廢物!速速依從我命,啓用紅令通緝,舉城追殺!”
衛兵倉促下跪稱是,整頓隊列,皆告退離去。
白跡帶哥哥頃刻瞬移至百裏之外,入得城側街巷道深處。
白司以腕撐石壁,偏頭連聲啞咳,又撲簌擡睫,專注望向白跡,咳聲未平,勾唇笑。
白跡眉愈蹙,他攥着哥哥孱薄的肩,盯着那百道刻骨深傷,尾音顫亂,匆促道:“沒事、沒事的!我再分一次火種,很快便不會再痛,哥哥,您……”
“阿跡。”白司輕語,“別怕。”
白跡一瞬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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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承你愛意,愛意即為奢望,如今遭剝回,是罪有應得。”
灰瞳瞳光描摹咫尺人眉眼,盈落哀傷笑意:
“七年前,我妄自為你生情,貪看穢污禁籍,受鎖閉懲處,失去摯愛,亦是罪有應得。”
“可是阿跡……罪有應得便也無礙。”
他摩挲他戰栗的唇角,艱澀地,卻萬分堅定,仿佛耗盡此生勇氣。
“我還是愛你,少年時,而今下,無時無刻,此心皆愛你。”
他又低咳,唇角沁猩紅:“所以,哥哥求你,勿要辜負它,收融火種,就此活下去,好麽?”
紅瞳渙張,眸尾淚珠大顆滑落,滴挂于下颌,他眦目盯着白司,渾身震顫不休。
“好。”唇翕動,他輕聲答。
白司彎眸欲笑,咳得愈發悶啞壓遏,血色十字晃曳湊近,白跡将他打橫抱起。
“城門閉了,暫不可離,我們先去尋醫者。”白跡嘶聲道,而後将他帶離。
可離去之後,再無處可去。
四下巡游衛兵,甲胄如鬼魅綽綽晃蕩,避開一群,又來一群。
白跡傷未痊合,尚為強弩之末,屢屢動用瞬移術、且時時極力奔走已是勉強。而待他抱着哥哥至城西尋遍醫館,醫者們見二人負傷,又年輕,渾似那紅令通緝要犯,皆避之不及,不肯教其入內。
天色将暮。
白司遭寒透骨,瞳色轉淺,他顫抖難息,攥着白跡之肩,輕若拂風地啓唇:“阿跡很是累了,稍歇憩一時,嗯?”
白跡擰眉不語,固執地仍到處走動探尋。
低頭匆匆穿過城中鬧市,路經一間賭坊前,一不知名賭鬼遽然遭坊內夥計踢出,被迫沿街滾了滾,又正正撞上白跡足下。
紅瞳藏于漆黑外套之下,冷冷睨他,賭鬼察覺肅殺,悚然大驚。而後白跡默然欲走,卻怎料下一瞬,賭鬼一把抱住白跡雙腿。
“來、來人吶!”賭鬼将心一橫,“此二人即為陛下今日所尋通緝重犯!快來人捉拿!”
火簇自足下燒起,灼燃賭鬼手臂,白跡抱哥哥而不得傾身,只以此法迫使賭鬼松手,賭鬼卻愈抓愈緊,幾乎拼命。
——通緝紅令為重金懸賞令,賭鬼适才輸了豪賭,眼下望見此等機會,即便丢命亦不管顧。
白跡走,他便遭拖拽,喊嚎不止,如只癞皮蛇。因此不逾稍時,附近衛兵便攜法器聞聲而至,迅速圍困二人,衛兵長肅聲斥道:“大膽重犯,怎還不束手就擒!”
音未落,白跡掌心火簇洶洶噴湧,衛兵立盾作擋,賭鬼驚懼後退,路人倉皇逃竄。
“走水啦!”“快逃啊!”“救命——”
急叫聲彼此疊起,白司低咳,切切攥住白跡衣袖,欲啓唇,白跡已然斜乜向他,唇微勾,啞聲低語安撫:“無礙,我有分寸。”
轉瞬他再望向一衆衛兵,笑意驟失。頃刻火簇又起于掌心,攢成巨大火球流竄不休,他旋指崩骨,壓下眉心,紅瞳閃湧緋流,沉煞低道:“既然皆來此尋死,誰先?”
此句森然,渾似刀架脖頸,惡徒催命,衆衛兵因之肝膽震顫,齊齊顯露懼意。
衛兵長見勢不妙,高喝:“勿要聽他诳語!今日誰死誰活,且還須看分曉!諸位兄弟一股作氣,且随我截了此二人——”
言畢須臾,衛兵長打頭,衆衛兵如蜂群飛竄擺出繁複陣型。二人八方環敵,異能陣術兜頭壓下,百丈狂浪平地縱起,正撞火簇。
唰啦火驟弱,陣型錯綜變幻,狂浪又化作萬千鋒銳冰棱,倒刺直逼,白跡撚指結印,就地将火簇點作巨大紅犬,吞沒冰棱。
然此瞬他異能近竭,紅犬僅維持一瞬,須臾流火碎散,狂浪又來。白跡再無可擋,本能攏白司入懷,以自身為盾,生生禦狂浪,駭得灰瞳剎那劇顫。
覆面的松木香灼燒近于黏稠,白司脊背僵直似貓咪,然下一瞬。
當真有湛藍懸陣參天盛放,抵去百丈狂浪,唯餘強風勁力呼嘯而來。
雪發灰絲剎那浮飛,白跡堪堪站穩,銜紅瞳回首側望,瞥見有一長袍青年執杖現身于二人身側,杖尖飛出異能流體,于二人足下編織傳送之陣。
此人是……
長袍青年同他對視,匆促道:“城東區297號,二位快逃,我來殿後。”
白跡眉微蹙,未再踟蹰,攜攬白司踏入傳送之陣,消失離去。
*
城東297號,是一處古舊鐘表庫。
白跡無瑕四顧,就近坐入一只藤椅,将哥哥安置在膝上,以火種燃出溫燙,朝着哥哥脊背輸送暖意。
白司偏頭劇咳,幹嘔,咯血不止。
白跡自身後環摟他,眉擰愈深:“寒毒發作……”
顫音落,懷中人長睫掀擡,灰瞳望他,須臾間,竟是彎了彎眸,淡笑。
“阿跡。”染了猩紅的唇翕張,語調輕悅,“你愛我。”
若非如此,适才他怎會遭本能驅使,回護自己入懷。
此句畢,白跡微滞,眉又蹙,不知言何應他。卻遭纖白素指拂過眉心,撫平淺痕,聽他輕輕喃喃:
“無事的,別怕。”
他又這般言語,分明忘了自身已然傷至瀕死,此瞬是比少年白司還要溫柔的模樣。
望須臾,紅瞳驟露痛色,白跡喑啞輕言:“哥哥……”
他欲要說,他待哥哥,很是內疚。
然而方一啓唇,望見咫尺處的灰瞳微眨了眨,他又遽然噤聲。
不可言。白跡心說。唯有言語算作什麽徒勞愛意?因他之故而教哥哥所承下的傷,該由他千百倍償還。
白司觀他默然,專注看他,捏捏他指尖,歪頭勾唇:“嗯?”
“暫不談其他。”白跡道,紅瞳微瞥,“有人。”
白司擡眸側首,轉瞬果真有人推門入內,正是那長袍青年。
青年匆促摘下掩面紗巾,竟是單膝跪地行禮參拜,恭敬道:“弑神者鶴商,見過弑神官大人。”
弑神者?白司瞳光倏滞。
四下兀生寂靜,良久未得答話,鶴商從容擡首,微笑道:“大人忘了麽?商曾為白家侍從,受大人提攜,任職您座下弑神者,替您外出駐留異國。”
此話不假。
五載之前,白司繼任弑神官一職之時,當日即選中六名弑神者,依序留駐其餘六國,以監視貪婪教動向。
“并非忘卻。”白司啞聲道,“弑神者如密線,非有召不得見我,不得露形,你已違規。”
“故而。”鶴商眨眸,微露俏傲,“大人打算降罰于商麽?”
白司默然搖首。
又得寂靜,屋外傳來匆匆腳步,又匆匆離去,接連響起衆衛兵交談之聲,那烏木長杖閃爍幾瞬,遭鶴商收入掌心,捧向白司,緩聲道:
“此杖為大人所賜贈,內裏藏有可屏蔽一切的結界異能,現今大人若需,商即歸還大人。”
白司望那杖,輕輕搖首,須臾卻再難抑地偏頭低咳。
白跡環摟他,輸送溫感,同時替他言語:“此倒不必,鶴先生,哥哥的意思是,您無須這般客氣。”
鶴商稍怔,又回神道謝,起身,面帶擔憂望向白司。
“大人之痼疾……”他吶吶,又蹙眉,“當下似乎愈發嚴重。”
“不錯。”白跡眉亦攏,嗓音低晦,“哥哥此刻病發臨危,須盡快尋醫者愈療緩解。”
鶴商思忖片刻,道:“既如此,我此刻便速去尋醫者,二位且等我一等。”
“有勞。”白跡施身一禮,望他擡杖加固結界,離去。
白司蒼白面龐已近剔透失色,他斂眸,以指腹抹去唇上猩紅豔色,克己不露聲。
耳側傳來低語,血色十字抵頸來,松木香撲面濃郁,聽得阿跡輕柔道:“哥哥不要忍耐,告訴阿跡,好麽?”
灰瞳一滞。
白司仰面望他,灰瞳倒映紅瞳,安靜對視。
須臾間,似又見那小小少年,少年白跡雪發之上挂滿晶瑩水珠,眸尾、鼻尖、唇角皆滴落猩紅,紅瞳渙散無神,微擡,瞳內落滿警惕與驚懼,支腕撐地,蜷縮在禁室牆角,退無可退。
他俯身,伸指欲要釋放愈療異能,卻見他戰栗不已,偏頭躲避,發出很輕、很輕的一聲嗚咽。
“嗚……”
好似受傷了、又神志不清的幼獸的微弱哀鳴,少年白司舉止倏滞,灰眸淺光微閃,浮現難遏的疼惜。
你定然很難過吧。
那一日,宛斯跡遭東靈所俘已逾一年,正正是其母親的忌日。
然彼時此事鮮有人知,白司亦是于整理敵國密報時無意中得知,他平生首次生了懶意,草草閱完資料,便來探看少年。
适才仆從告訴他,宛斯跡今日因反抗過激而遭了訓犬重刑,此刻已被押入禁室懲處。
反抗過激……
白司長睫撲簌,幡然察覺,那皆是少年白跡因思念亡母而難遏所為的困獸之舉。
禁室內冷寒似冰窟,少年白跡已因痛極而失神智。
銀灰發絲自肩滑下,白司将十指抵上雪發少年顫抖的胸膛,他療愈完畢,半跪下,輕輕擁他入懷,他彼時亦是道:“還有何處疼,一定告訴我。”
少年白跡得以片刻安寧,他望清了眼前人,而後驀然低頭,兇狠地,以虎齒咬住了那纖白的指。
痛楚落下,白司眉微蹙,克己斂眸銜唇不語,可臨到此,那虎齒遽然停止動作,不再發力。
白司微頓,而須臾之後,剔透的、大顆大顆的淚珠自那雪發少年的眼尾滑落而下。
在哭麽……為了母親?
虎齒漸松離,白司怔然,望他擡眸瞪向自己,唇翕動:“誰要你管!”
灰眸望他,慢顯哀色,白司勾唇,替他擦拭淚珠,遭他猛然偏避。
“阿跡。”
那是第一次,少年白司如此喚他,仿佛珍而重之,仿佛疼愛憐惜,聞得少年白跡眼睫倏顫,紅瞳漾光。
“對不起……”
時間齒輪咔擦前轉,雪發少年長成青年,距他咫尺。
此瞬灰瞳亦是怔然,良久,白跡未得回應,他抵近去,欲再言,遭白司以指尖摁住腕骨。
白跡一瞬僵滞,任由哥哥指尖動作,拉過那手腕使之上移,而後抵上了白司唇畔。
“此處,很疼。”銀如月華的發絲浮躍舞曳,灰眸眸光璨璨,唇張合,“若阿跡親一親,便不再疼。”
霎時紅瞳瘋顫,白跡頓露兇相,虎齒畢現,啞而沉地笑:“哥哥在誘騙我麽?”
“嗯。”白司又近些,輕聲柔笑,“阿跡不受我誘騙麽?”
下一瞬,他欲再言,卻遭身前雪犬以吻封緘,再難溢聲,後頸遭長指鉗制,喉間唯餘沙悶吐息。
寒意微褪,松木香肆虐焚燃上漲。
作者有話說:
第三卷完。
第四卷為最終卷,預計剩7-8萬字完結。
# Episode End | 焚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