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Chapter047 是真
第47章 Chapter047 是真
許久、許久。
雨滴同銀針綿密刺下,淅瀝漸漸轉為瓢潑。
痛與冷刺骨,白司指尖戰栗,他長睫挂水珠,面覆泥漿,滞澀擡眸。
紅不知何時走近來,拽着巳甲搭倚她肩脊,面無情緒,望向白司。
彎腰,懷表遭其放在白司手側,她木然張口道:“血點懷表已染血跡,可追蹤教主。”
言畢她轉身離去。
白司劇烈咳顫,他似欲出聲制止,卻僅讓紅步履稍頓,留下只言片語:
“我去尋曲家冢,你不必顧我,今後珍重。”
少女的影子消逝在雨幕裏,雨淋涮一切,猩紅淹沒渾似淡去。
白司撐着膝與腕,跪起,摔下,又跪起。
第無數次。
他似遭踩踐入泥的貓,面龐剔透唇慘白,狼狽、可憐,卻又拼命抵近他的小狗,顫抖捧起小狗殘破面龐。
面龐斑駁染泥,失了尋常滾熱,他叩擁他入懷,嘶聲、又無聲喚他:阿跡……
無有回應。
天地間寂靜如死,暴雨催打折腰,濕透緋紅眸尾,神色霧蒙,卻恍若悲色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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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不能再失去他……
白司搖晃扯他站立,卻又相擁摔下,他倉皇拽他,又摁入懷。
他翻身過去,扯斷發帶,将白跡之手纏至肩頸,伸手匍匐爬行。
荒原茫茫,砭鴉嗤啦騰飛而起,豆大眼珠俯瞰向下,那地上的人成了茫茫間的渺小點墨,又糾纏在一起,看不分明。
點墨一寸、一寸,向前緩行。
雨漲又停,風響又寂,四下日月恍惚,颠來,倒去,升起,墜落,不知又過漫漫多久。
荒原上的黑點散作兩點,地上的白司徹底失力。
充血灰瞳空洞洞半睜,望向滾摔落地的身側人。他艱滞伸手去觸碰,纖長素指紮滿荊刺與碎石,他察覺不及疼痛,徒勞絕望。
阿跡……
他的阿跡……
想要聽聽阿跡的心跳,那曾是炙火,可祛一切酷寒,遭他千百次推開亦在燃燒。可此刻勇氣生出,他想感之。然而六感聽覺盡皆失效,他什麽也聽不見。
再也……聽不見……
他無聲地哽咽嘶哭,素來漂亮淡漠的面龐因痙攣抽搐而不成形,涕泗流空,猩紅涔涔。他像丢了唯一一枚銅幣的街頭乞丐,第一次地、最終次地、徹底徹底地,一無所有。
“呃……呃……”
殘破的氣流聲鑽撞出喉,他連咬唇閉唇的力氣也無,以聽不清的微弱發音,一遍一遍,喊他喚他。
“……跡……醒……嗬……”
阿跡,醒來,求你。
片刻也好須臾也好轉瞬也好,醒過來!我求你!我求你!我求你!我求你!我求你!
我的阿跡!我的阿跡!
我的阿跡……
可是啊。
沒用的。
徒勞的。
他聽不見了。
他快要死了。
而白司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廢物,走不出荒野,救不了摯愛,茍延殘喘,無恥獨活。
好痛啊,不如死了。
不如死了!
死了好!死了好!死了好!死了好!
同他一起!與他同葬!陪他安眠!骨灰糾纏!再不分離!
白司咬住舌,又止不住地咳血啞笑,他終顯癫色,他徹底發瘋,他晃蕩起身,再颠歪走近白跡。
而後摔下去,趴在白跡心前。
耳與心之間的罅隙填滿時,忽而耳廓跳起來,微弱的,卻鮮活的,傳來聲聲心跳。
他抓扯他衣領,恸哭,又狂聲笑。
“呃……呃……”
笑不成聲,竟似泣血,他再拉扯他,砭鴉擦脊而過,嘯聲遠離,引那黑靴劃深痕,血步往前。
直到忽而有了聲。
人聲。
笑聲。
堅冷的草地之上,有頑皮稚子踢他一腳,笑嘻嘻地道:“什麽東西?”
白司恍惚擡眸,眉微蹙,滞澀回護住白跡:別踢他。
見能動,又見是人,稚子訝異,“原來是乞丐呀!”他拍掌道,又好奇詢問,“喂,你倆打哪裏來的?如何進得我家果林?”
說着扔來一顆紅果。
謝謝。
白司艱難搖首,抓爬攥住紅果,并不吃,湊近白跡唇邊,捏出漿汁滴在白跡口中。
沉昏之中的人并無知覺,喉結卻本能滑動,白司盯着那處,勾唇,無聲笑。
“哇。”稚子又拍手,“你長得好漂亮哇!不如扔了這——這什麽累贅,跟我家去避寒吧?”
白司捉住白跡手指,悶聲不答。
“嗳。”稚子失望癟嘴,“原是個癡傻的啞巴花瓶。”
言畢沒再管他,擺好一排空籮筐,自顧自地又攀至樹上,摘紅果去了。
天将入暮,秋風瑟瑟,寒意侵骨,白司仰面擡眸。
此時阿跡傷重瀕死,須盡快去往威藍求蘭因外婆治療。
他轉望向稚子,拾起紅果抛飛,精準擲中他後腦,逼他惱怒回頭:“什麽東西!”
白司扯唇,勾回手指,無聲啓唇:下來。
稚子愠未退,不知他何意,狐疑望他。
白司輕笑擡掌,修長指節撚動,揚眉示意:錢。
錢?
稚子雙眸驟亮,他跳将下來,跑至白司身側:“哪裏哪裏!在哪裏?”
白司拉過他手,在他掌心落指尖,又揚眉,無聲詢問稚子是否識字。
“識字的識字的!”稚子迫不及待,“你快寫快寫!”
素白手指在白胖掌心劃動,寫下片語:你去尋一輛馬車,這滿林紅果,便會歸入你家中。
“嘁。”稚子翻了個白眼,“騙人。”
微弱的銀白結界悄然飛出,臨近樹上紅果如雨砸落,盡數入了稚子那一排籮筐中,且皆無壞果。
灰瞳淡淡漠然,白司歪頭眯眼:嗯?
稚子瞠目結舌,須臾後他倒退數步,高聲詫道:“你、你是異能者?”
異能者若要殺他,可是輕而易舉!更遑論眼前之人面貌不凡,想必異能深不可測……
若是他不依言照辦送走此二人,今後這果林只怕再不能來了!
“不、不早說!”稚子勉強維持鎮定,又慌忙結巴,“你等、等着!我去去就來!”
言畢一溜煙兒地跑了。
許久後,果有馬車奔來,車夫抹甩汗珠,粗聲問:“是去何處?”
白司攙起白跡,以結界為刃,于車轼刻下字:威藍。
車夫一驚,又見他勾唇淡笑,慌忙點頭迎二人入車廂,揚鞭而去。
*
颠簸蹄響聲中。
白司捏住白跡五指,環他腰,令他倚在肩窩裏。
他斜乜垂眸,盯着那蒼白唇瓣。唇瓣幹涸泛灰,染了血跡。
阿跡……
心下似搖指弦撥,簌簌起音,空靈不絕,猶如春日月夜下,千萬緋色玫瑰頃刻綻露尖蕊,啪嗒輕響綿連不絕,他心瘋震。
偏過頭,他抵近去,吻上了那唇。
他慢咬又舐,蹭出潤澤光芒來,終餍足微退,伸指,替阿跡一點一點拂去面上痕。
弑神官微微出神,他從未奢求能如有此刻,不必斂眸克己,肆無忌憚去看愛人的容貌。
他的阿跡,很好看,眉修直飛入鬓,眼若桃瓣又挑尾梢,鼻尖高挺,薄唇如刃。
無論笑與不笑,他都很喜歡。
阿跡……
此一聲低喚有了微微的氣流聲,他稍滞,又勾唇,蹭了蹭阿跡鼻尖。
阿跡……
軟乎乎的癢意喚醒了沉昏中的人,掌心攥着的指尖微微動,那緋酒漾凝似的紅瞳微露,倦困地望向他。
白司眸尾泛炙,他捏住他的指,同他相扣。
阿跡醒啦。粉唇微微翕動,白司勾唇輕笑。
可須臾間,紅瞳聚焦,他的阿跡閉上眼,啞而低地道:“放開我。”
白司倏然又滞。
白跡憊軟失力,他眼睫輕顫,語調卻森冷:“別碰我。”
此句落,白司攏眉。
可弑神官何其睿明,須臾間,他盯着咫尺人輕顫眼睫,便知曉,他的阿跡此瞬在忍耐莫大痛楚。
阿跡是……察覺己身瀕臨死時,又無可動作,便要以言語推他遠離,免做累贅。
白司捏住他指,攤開掌心,輕輕于他掌心劃動指尖,寫字答他:
不。
眼睫輕擡,紅瞳又露,漠然徹寒。
“白司。”他咬字艱澀,卻堅似冰冽,“世人道,恨意似裂谷深壑,你以為重逢後,我百般親近你,那恨便可填足了麽。”
“我還是恨你。”他句句言恨,絲毫不覺眸光逡巡間,洩露哀色,“我次次受你推拒,次次在那恨上添增一筆。我待你親昵,只因受制于訓犬之戒。”
白司依然勾着唇,眉眼間亦顯悲意,他搖頭,并不言語。
白跡擰眉,又言:“松開。”
鼻尖忽而抵近,茸茸溫柔,灰眸專注望着他,再未掩匿底間深愛。
我不松。他一字一頓,又笑。
“滾。”
炙溫燒了起來,白跡燒起火種,逼他因燙而放手。
可燙算得了什麽?
再燙、再燙,哪怕将心蝕空,将骨剝脫,他再不松手。
絕不松手。
白司愈近去,咬住他唇,吻他。
紅瞳劇震,火簇瞬燃,白司緊扣他指,在灼灼燒痛裏,又求而不餍似的,輕輕舐他尖尖虎齒。
他的阿跡,他的摯愛。
他摟他肩頸,攀頸附耳,滞澀以嘶聲啓唇。
阿跡……別再恨我。
白跡在痛裏舒展長眉,紅瞳盯他,漠然任由哥哥安撫他脊背,恍然不覺已有數顆剔透淚珠滴落下颌,又森涼道:
“你聽不清麽?我說了,我恨……”
我愛你。耳腔淌入愛人的呼吸氣流聲,分明未曾清晰,卻又字字分明,惹發紅瞳頃刻渙散。
我愛你,阿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