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Chapter038 啃咬
第38章 Chapter038 啃咬
混沌煙塵間,灰眸蒙了晦暗。白司将纖白長指置入手套,淡淡道:“死了麽?”
“死了。”白跡踹了腳屍骸,“半刻鐘後此不死身軀即會蘇醒,毫無神志,故迷宮可困它些時,暫且無礙。我們走。”
“嗯。”
二人往前去,迷宮之形已教二人背記入腦,不及半刻,二人已然順利通過。
白司留了道結界,他們繼續走。
四下鬼魅幽昏,異能流竄若魑魅魍魉,不斷發出嘶嘶怪響。
偶有逼近來,被白跡撚火為弓,火簇化箭簇,射飛了出去。
紅瞳循着火光偶然一瞥,與灰眸視線相撞,二人俱是一滞,齊齊望向頭頂穹壁。
洶湧火光一瞬照将環繞,眼前通明,古繁文映入目中。二人駐足啓唇,低喃輕念:
“此祭通天,告将上蒼,無自封神,貪婪祛憫,人盡可戮……”
至此以後便是篆刻小字,模糊不分,但那題頭所記狂妄野心已是昭然,白跡低笑一聲,偏頭望向白司。
“自封神啊,哥哥。”
他伸手掐住一異能之要寸,吸入心種,虎牙舐了血,教他看上去又無辜,又瘋,啞而緩地道:“看來這位祭壇之主,姬無先生,很不簡單呢。”
“此人必系當今異教貪婪教教主,無。”白司語調冷冰,“于聚行國韬光養晦,後發展以成貪婪一教。”
“啧。”白跡搭着哥哥的肩,“難怪那僞作留墨的言,第五主神,為他如此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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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司斜眸乜他:“醉鬼魏裏亦是。追随不成,斥出聚行,後于蔻玉成為間諜,以仍為教主效力。”
“看來此地留不得呢。”白跡悠悠回首,“您的結界,要破了。”
死不休蘇醒過來,它動作遠比想象要快,怪詭的咆哮聲紮入耳膜,已在不斷逼近。二人欲離行去,卻在下一瞬,聽見有人聲直奔而來。
“啊啊啊——”那是蘿女之聲,女孩滿面驚恐,提着裙擺仰面赤足飛奔逼近,“等等我!”
白跡眉心一跳,笑意愈濃:“好聰明,竟活下來了。”
女孩被白司漠然的眸光吓得頓住腳步,她喘着粗氣,有些讪讪:“您那個……呃……”
白司撫開白跡之手,垂眸斂入眸光,面無表情地向女孩一颔首,淡聲道:“走。”
言畢二人轉身,讓她先行。
女孩呆呆地眨了眨眼,末了匆匆飛跑起來,二人跟上,護她往前,一邊大踏步追奔。
再往前,是斷崖。
三人剎停,身後死不休獸已不距百步,激起塵土飛揚。此刻女孩無須二人言語,閉眼尖叫着縱身一躍。
卻僅差半步之遙,堪堪墜落向下,與直沖而來的死不休獸擦尾而過,被勾住了裙擺。
然而下一瞬,料想中的失重感未曾降臨,銀白結界将她護住,白司落栖于她身側,斬去獸尾,輕聲道:“小心。”
女孩驚魂未定,戰戰兢兢擡頭,眼圈泛起紅,咬牙道:“謝、謝謝您。”
白跡出現在她身後,語調森森帶笑:“走不走?”
“噢。”女孩慌忙扯斷繁複裙擺,“走走走!”
三人繼而直行,撥開憧憧迷霧。
迷霧之後,因白跡掌心火而顯出輪廓,卻是巨大的、漫無邊際的無字碑林。
“這些是什麽?”女孩回頭望了眼,定下神,轉而看向前方,一邊穿行其間,一邊眸露好奇。
“心冢。”白司斂眸答,“入貪婪教者,燒半心,亦即其半數異能入冢,以示忠誠,實則異能盡數獻祭教主。”
女孩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身側一塊碑體:“貪婪教是什麽?”
“黑星異教。”白跡以火溫燙她收手,此刻紅瞳內笑意皆無,唯有客氣生疏,“煩請您勿再擅動。”
“好吧……”女孩鼓起腮幫,高馬尾搖曳擺動,那神态模樣酷似一人。
白跡眉微動,倏然道:“我名白跡,及兄長白司,閣下可否告知姓名。”
“雲。”女孩俏皮地彎眸,“藍天之上飛來飛去、聚散離合的那個雲。”
白司步履一頓。
下一瞬灰眸斜睨,淡淡望向白跡,白跡輕疏淺笑,露出玩味神色:“今日……當真是巧合良多。”
雲,古聚行國人,若非不是紅的姐姐,便再無旁人了。
然在對方莫名神色之下,二人此刻亦不便點破,便只繼續默然穿行。
*
走了約莫一小時。
雲再難雀躍蹦跳,她失了活力,蔫搭搭地任由裙擺曳地,虛聲道:“還要多久哇,好累……”
白司偏頭輕咳一聲,掀眸,指尖播撒異能結界,造出一只銀色長凳,雲如燕一般展開雙手飛撲過去快速坐下。
“噢天吶。”雲惬意地晃蕩雙腳,仰頭咯咯地重新笑起來,甜聲道,“謝謝白司先生!”
白司淡淡颔首。
雲哼唱小調,白跡彎眸倚向白司,自身後環住他腰肢:“哥哥累麽?”
白司緩緩搖頭,不語。
白跡貓耳已然褪去,他低頭吻了吻白司下颔,被白司偏頭回避。
“有旁人。”白司淡淡道,眸尾泛着薄紅。
“哥哥好冷淡。”白跡低磁嗓音沙啞,罔顧雲滿面愕然,與白司鼻尖相抵,“阿跡會難過的。”
白司攏眉,咬住唇,雙手如貓撓一般,軟軟地推他後離。
須臾後嗅足了冷香,白跡低低笑起,順着力度往後退。
“好了。”他道,“我們繼續。”
雲歇夠雙腳,蹦跳起來,結界收攏,三人繼而往前走。
碑林盡處,卻是一株龐大的倒懸枯樹。
枯樹并非自然之木,木呈墨紅,形似琥珀滴灌而成,其內有無數密密麻麻的五彩圓珠。
圓珠如琉璃潔潤的球,皆散發剔透光澤,惹人忍不住觸摸賞玩,雲感到分外好奇,湊近了細看。
然那圓珠卻因此微微轉動,千只萬顆一齊調轉過來,朝向雲的面龐所在。
雲悚然尖叫,那竟全是活的人眼!
人眼相擠,争先恐後,紅白藍紫青缭亂蜂擁,盡數死死盯着她,教她後脊戰栗不已,就近抓住白司右肩,蜷縮到白司身後,語無倫次道:“救、救命!”
白跡蹙眉,紅瞳微眯:“望樹。”
望樹,守望碑林之樹。貪婪教喜剜人眼,收集彙聚,封入樹中,灌注操縱異能,生生世世再無法解脫,成為監視傀儡。
“嗯。”白司輕睨一眼,淡淡勾唇,“別怕,它們遭封印,已無法逃出。”
雲面色煞白,她囫囵閉上眼,已不敢再看,連唇都在抖:“我、我們快……”
“若要離開,需攀樹登頂。”白跡拍開她緊搭于白司肩上的手,笑眯眯地道,“雲小姐,勿憂,你且站過去,我與哥哥以瞬移術送你。”
“站、站過去?”雲将眸子睜開一道縫隙,捂臉自手指間窺他。
“是呢。”白跡勾唇低笑。
雲顫巍巍地轉過頭,千萬眼珠随之将眸光鑽入她視線,似是随時要掙脫而出。
“啊啊啊——”她慘嚎數聲,再次抓住白司之肩,白司遭她砰的一撞,卻是忽而劇烈咳嗽起來。
白跡眉心又蹙。
他大踏步走近白司,撫開她手,将白司攏入懷中,渡以熱溫。
“哥哥。”他輕聲道,“何處不适?”
白司偏頭咳,咳聲嘶啞,他輕輕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恙。
雲一時頗感讪然,自覺闖了禍,她手足無措地往後退了半步,卻又害怕得厲害,忍不住地發出嗚嗚哀鳴。白跡瞥向她,嘆了口氣,道:“無礙,你原地站穩。”
“喔……”雲怔怔地放下手,白跡旋掌召出瞬移陣術,将她頃刻送離。
望樹失去監視目标,無數人眼漫無目的地四下探尋起來,而後因咳聲察覺了白司,一齊轉圜望了過來。
可下一瞬,響指叩聲,白跡一瞬點燃了樹梢。
白如晝日的焰火燎飛而上,人眼紛紛受驚,倉皇轉圜背離要逃,卻因封印無法離去,白跡打橫抱起白司,帶着他輕靈踩過枝杈,徑直升向樹根所指的一處浮空高臺。
雲見二人出現,興沖沖地跑來,卻再不敢靠得太近。
白司咳聲漸弱,蒼白面龐之上浮現倦意,他偏頭閉上眼,輕啞道:“阿跡,松手。”
“好。”白跡彎腰,将他安置于地面站穩,擡手替他攏了攏漆黑外套。
微風襲來,銀灰發飄曳。白司掩唇斂眸而立,良久,三人皆是沉默。
沉默遭低咳打破,這一次白司唇邊溢出血跡來,白跡面容冷凝,伸手要去攙扶,卻被後退避開。而後長靴叩轉,白司往身後的高攀長階走去,拾級而上。
“您……呃。”雲踟蹰,側眸望向白跡,白跡紅瞳冷然,絲毫不見慣常笑意,她倏地收回目光,識趣地跟了上去。
三人依次登階。
腳步聲蔓延至千級之後,雲終難再走,她撐着雙膝喘息起來,擡頭去往,那長階似無盡頭。
“抱歉……我真的走不動了……”
白司步履停滞。
須臾後他轉回身來,輕聲道:“那我送你。”
雲搖了搖頭:“不、不行,您不可以再消耗異能,讓我試試吧。”
白跡停在她身後,垂眸。雲仰頭看他一眼,碎碎道:“我雖修習過空間傳送術,但我天生異能不全,時常只可維持一半不及。等下如有失誤,還請二位擔待。”
白跡低聲道:“量力而行。”
“嗯吶!”
雲受了鼓舞,擡手合掌,掌心攢出淡粉色方塊,方塊緩慢放大,将三人籠罩進去,閉眼念:“快快出發!”
眨眼間,四下場景變幻,雲滿懷期待地回過頭,卻又一次對上了密密麻麻的眼珠。
“啊!”她大喊起來,滿面驚懼地匆匆往後倒退,欲哭無淚道,“我、我們怎麽又回、回來了!”
白跡單手扶住她,低聲道:“并非返回。”
雲攥拳顫抖着望向他,他颔首微笑:“有勞你,我們到了長階之頂。”
她先是一頓,而後難以置信地環望四下,卻見那望樹正立橫斜紮根于一處牆體,其後琥珀凝膠封着一條無盡無垠的漫漫甬道。
“那是……”雲愕然擡眸,望向白司。
白司淡漠啓唇:“出口。”
雲瞪大雙眸,眸底浮現驚喜,她想要彎眸笑,卻在下一瞬聽得白跡道:“開啓出口,須破望樹之封。”
破、破望樹之封?
那是要、要把這些眼珠,都、都放出來?
雲驟感毛骨悚然,她欲要往後退,卻見白跡不容她反應已然翻掌擡手,響指起落,靈火燎燒迸濺,轟然噴向樹根。
霎時間刺目光明,雲捂住雙眼,聽得那樹噼啪作響,琥珀凝膠融化剝脫,眼珠如流液,千珠萬粒,汩汩淌了過來。
這場景恍若噩夢。
雲吓得徹底呆在那處,好似魂魄離體,又被白跡拽住手腕。白跡帶着她邁過一衆眼珠,踩出血汁吱呀,一路跟随白司入了甬道。
那滑溜的觸感鑽入足心,驅之不散,過了約莫半刻鐘之久,她失聲狂跳起來,拼命後退。
白跡無奈扶額,任她掙紮。白司盯着他攥住雲的手,神色愈發漠然,偏頭輕咳,似是不肯再顧。
白跡對此有所覺,松開手,在雲逃離之際,解開發帶,灌注異能抛出,将她足腕綁了起來。
他指尖微動,雲不由自主地繼續被發帶拽着往前走,一邊還在哀嚎“救命”二字,有什麽随着她動作而掉落下來,卻并未去拾。
白跡嘆了口氣。
“哥哥。”他幽幽道,“您有辦法讓這位閉嘴麽?”
白司不答,步履頓下,倚牆撐腕,喉間咳得愈發厲害。
他垂眸咯血,掌心一片猩紅,卻又一次避開白跡觸碰。白跡蹙起眉,寒聲喚他:“白司。”
白司垂眸,不望他,只漠然地啞聲道:“抱歉。”
“不必抱歉。”白跡盯着他,“哥哥,您寒疾發作了。”
“我應得的。”他撫開周身屬于白跡的外套,露出孱薄的、微微顫抖的肩,灰眸冷冽,“有勞閣下關心。”
“是望樹,亦是眼前甬道,讓您想起了什麽,對麽?”
白司低咳不答,他提步要走,卻失力摔跪,教他再次劇咳起來。白跡大踏步逼近,抱着他,見他在自己懷中難以抑制地不住顫抖。
唇近無色,小痣淡去,那纖密如羽的長睫之上,已然因寒疾而染了一層薄霜。
白跡猜得精準。
千萬眼珠似噩夢,甬道內裏逼仄與極寒,一齊教他深陷在舊憶裏。
他仿佛返至七年之前,年少的白司面泛青白,遭父親鞭笞,生生忍痛受了懲處,蜷進那間暗無天日的禁室,他冷得骨骼亦生戰栗,卻無處可逃。
那恍惚的克己神色如同某種引線,哥哥不應答的沉默點燃了怒火,白跡一霎顯露瘋色,他低下頭,重重吻了上去。
似兇獸啃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