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028 蝴蝶
第28章 Chapter028 蝴蝶
水潮淹沒,滅頂滾熱。
白司崩起的肩膀又松下。
灰眸眨了眨,又輕輕阖上,他感受到一雙手覆攏住他的後頸,掌心幹燥暖燙。
漫長又綿柔的一吻。
紅瞳眯起,白跡嗓音嘶啞,他輕聲詢問:“這裏是何處。”
白司偏開頭,倉促坐起身,擡手握拳掩住唇,低悶地答:“空蘿。”
白跡捉住他的指尖,将白皙潤澤的指揉得泛紅,笑問:“那他們呢?在隔壁?”
白司微微颔首:“嗯。”
“哥哥。”白跡與他十指相扣,将他叩入懷中,“我現在,很開心。”
銀灰發絲與雪白發絲交纏,白司聽見自己喉嚨裏有一聲喘息,他咬住唇,又松開唇,答:“好。”
餘光掃過來,紅瞳仔細端詳着他,神色專注得有些迫人。白司匆匆斂去視線,耳廓泛起緋色。他壓下尾音,克制顫抖,語氣淡淡地問:“還疼不疼?”
“嗯……”白跡垂下眼睫,紅瞳半遮,思索起來,咬字低啞地答,“有點。”
白司指尖一滞,蹙起眉:“哪裏?”
他回過頭的剎那,不知何時白跡已然湊近。他附上哥哥的耳,咬着耳垂吐出唯有二人可聽見的字句,又引導着白司手指挪動。
“哥哥……”他唇珠水光淋淋,“感受到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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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司倏地起身,往後退了半步。
他難以自抑地睜大眼睛,仿佛被人捏住了尾巴的貓,脊背再次緊繃。
“你……”
白跡笑着彎起眸,他歪了下頭,說:“哥哥此刻這樣,就很好。”
言畢他笑意稍減,又以雙手為枕,懶散慵倦地向後倒回榻上:“我此生第一畏怕的,就是哥哥落淚的樣子。”
灰眸輕顫,眸光忽地閃爍一瞬。
“哥哥。”白跡緩緩阖眸,呓語般地道,“我不疼,我只是有些累,你別擔心。”
你別擔心。
他的阿跡拼命要從噩夢裏醒來,是察覺到了他的哭泣,是為了讓他別擔心。
白司攥住拳,極淺地笑了下。
“好。”
*
翌日。
朦胧光點斜斜灑下。
窗下,白跡眉目間的倦意少了些,得以靠坐在榻上。紅蹦跳着舉手,主動給他喂藥。
“苦。”白跡皺眉,擡眸望向白司。
“喂喂,看什麽看!”紅直起身打斷他的視線,兇巴巴地瞪他,“快喝完,不然沒有糖吃!”
白跡眉梢微揚,似笑非笑地盯着紅。
紅這次理直氣壯,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
白跡被氣得笑了下,就着藥碗邊緣大口灌下,苦到發黑的藥汁轉瞬見底。
“哈哈!這就對啦!”紅咧嘴笑,伸手要去替他擦掉唇角水漬,白跡偏頭躲過,低低地哼了句。
紅嘴角抽搐了下。
眼見兩人要打起來,巳甲扶額,而後将紅拉過來,同一旁捏着胡須、笑眯眯的醫者道:“先生,可否煩請您再為他看看?”
醫者點點頭:“自然。”
紅安靜下來,緊張地盯着醫者動作。
一刻鐘後,醫者收回療愈異能,起身道:“比起昨日稍有好轉。”
“勞問一句屋主姑娘。”醫者望向靜立在旁側的蝶須,擡手一禮,“不知您這裏,可有儲存蜂蜜?”
“有。”蝶須施然回禮,“先生要将蜂蜜入藥作引麽?”
“不錯。”醫者悠悠點頭,“作引是原因其一,其二,我看這位病人先生厭苦,不得已快速灌藥。此種舉動,于吸收藥中異能補體一事不利好,還是佐些甜味吧。”
“好。”蝶須颔首。
“我也同去!”封零忽而從座椅上蹦起來,興沖沖地道。
見衆人詫異地望向他,他撓了撓頭,有些尴尬地解釋起來:“蜂蜜想必是大罐封裝,搬運起來很吃力,我、我力氣很大……”
巳甲勾了勾唇:“也好,那你去吧。”
封零嘿嘿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望向蝶須,蝶須柔柔地笑着,欠身比了個請的手勢,二人一齊出門。
數步之後,二人走至院內。
此時恰有風起,滿院七彩缤紛的綢緞飄飛起來,如霞光流淌。
二人穿拂過其間,蝶須停步彎腰,抱開一處草垛,露出其下的地窖入口。
“這裏。”她道。
封零有點出神,聞言慌忙點頭:“哦哦,那我先下去。”
說着他罔顧入口搭着的木梯,縱身跳了下去。
“好厲害。”蝶須以手捂唇,蝴蝶面具之後的眼眸彎起來,輕輕笑了下。
封零羞澀地紅了臉,望着她輕巧地踩着木梯走了下來。
“喏。”蝶須示意他回頭,“在那側。”
封零同手同腳地轉過身,往角落裏的陶罐子堆走去。
忽而走至地窖正中央,頭頂上的斑斓陽光跳躍迸濺,封零驀然回頭,伸手摘掉了蝶須的面具。
蝶須雙瞳一顫,她下意識擡眸,露出眉目之間,一處五色交錯粼粼的蝴蝶狀胎記。
五色蝴蝶展翅栖息,她一雙青色眼瞳恰生長在蝶翅之上,眼眸眨一次,蝴蝶便撲簌振翅,活氣與靈性交疊襲人,仿佛千萬只蝴蝶向他振翅而來。
封零怔住。
這樣漂亮的、恍若童話一般的畫面,惡作劇的少年被徹底震撼,少女失措地捂住臉,卻沒有生氣,只是露出害怕神色。
是的,害怕。
蝶須一瞬變作小小的女童,被母親抱着、被父親庇護着,因家裏被砸,而狼狽出現在家鄉小鎮的街道之上。而眼前,小鎮裏居住的族人們,連同族長一起,衆目所指,皆露出厭惡的神色。
她的父母是為身份卑賤的養蠶工,而恰恰那一年……
“旱災與蝗災都是他們帶來的!他們不詳!他們應該被驅逐!”
“你快看啊,快看那小孩那張臉!簡直惡心!”
“哪裏可能是什麽蝴蝶,我看分明就是一只臭蟲,呸!”
“多看一眼都要做噩夢!”
“快些滾出千裏鎮!滾出桑明族!這裏不收容你們!”
唾罵與憎言紛至沓來,蝶須因出生而攜帶的蝴蝶印記而被視作不詳,蝗災那年又恰逢大旱,族人們的怒火無處發洩,轉而向他們群起攻之,瘋狂的人潮逼迫之下,父親母親頂着滿身被石頭砸出的傷口,在一片蕭瑟秋風裏,緊緊抱着她的頭部,帶着她一路颠沛流離地逃到人跡罕至的空蘿村,從此避世不出。
她從此害怕所有人看到她的蝴蝶印記。
可眼前這個少年,這個她偷偷多看了幾眼的少年,這個初見時就已然吸引去了她全部注意的少年,就這樣伸手揭開了面具,會不會也是讨厭她的呢?
“對、對不起!”封零脫口道歉,眼看蝶須要捂着臉跑開,他拉住蝶須的手,急急忙忙地解釋起來,“我、我只是很……”
很意外麽?
很害怕麽?
抑或說……很厭惡麽?
蝶須咬住唇。
封零見她泫然欲泣,他鬼使神差地湊近過去,将面具按上她的眉目,而後低下頭——
吻了吻少女的額頭。
那一剎蝶須再次僵住,她聽見少年很不好意思地開口,道:
“對不起,我只是很喜歡你,所以你別哭,好麽?”
蝶須呆呆地望着他。
她從未想過這樣的答案。
就好似母親生前親于額頭之上點妝,就好似父親生前笑着摸摸她的印記,那樣高興的神色,那樣愉悅的喜歡,她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也聽不到了。
下一瞬她還是難以遏制地無聲落下眼淚,封零霎時慌亂起來,他颠三倒四地拼命道歉,直到蝶須搖了搖頭,踮起腳尖,吻了吻他的嘴角。
他愣住,聽到夢一樣的聲音與他說:“沒關系,我也很喜歡你。”
*
蜂蜜入藥,甜與苦終于中和了些。
白跡卻蹙眉道:“草的怪氣尚在,不想喝。”
紅端着藥碗瞪他,指指點點地要說些什麽,白司卻自她手中接過藥碗,輕聲道:“我來吧。”
白司在床沿坐下,盛了一勺,湊近白跡唇側。白跡彎起酒紅色的眸,笑盈盈地眨了眨,乖順地含住勺,喝下。
俨然不見方才的挑剔模樣。
“你們……”紅瞪大雙眼,末了回過神來,意識到白跡一直在故意捉弄她,她氣呼呼地轉過頭,不顧巳甲阻攔沖出屋門。
可到了屋外,正撞上蝶須。
肩脊受了一擊,蝶須踉跄一下,紅連忙将她扶住,慌張道:“對、對不起!”
“沒關系。”蝶須微微搖了搖頭,擡起面龐來。紅望見她摘了面具,倏地僵住。
末了紅意識到自己有些失禮,咳嗽一聲,又道:“蝶須姐姐怎麽站在這裏?”
蝶須彎眸笑了下,指向院籬笆外的園圃。紅循着她所指望去,眨了眨眼,看見了樹上倒挂着的……封零?
紅疑惑地歪過頭,以手作喇叭狀,大喊:“大傻帽!你在做什麽!”
封零聞聲,下意識地望過來,卻一不留神,數只蝴蝶自他手心飛走了去,他回神,慌忙伸手去抓,卻怎料又顧此失彼,噗通——
他從樹上摔了下來。
紅與蝶須瞬間色變,朝着院外跑去,攙起封零,齊聲問:“沒事吧!”
巳甲聽到動靜,也從屋內趕過來,為封零查看腿部,蹙眉道:“脫臼了。”
巳甲蹲下身為他複位,封零痛得龇牙咧嘴,卻嘿嘿地傻笑起來,他舉起手,攤開掌心,将唯一一只蝴蝶遞給蝶須。
蝶須怔了一瞬,須臾間,蝴蝶飛上她鼻尖,雙翅撲簌着栖落。
與她面容之上的印記,堪堪重疊。
蝶須彎眸,露出月牙般的笑容。片刻後蝴蝶飛走,五彩流光裏,蝶須低下頭,捏住封零的手。
“忍一忍。”她柔聲說,“很快就不疼了。”
封零忘了疼,又一次醺醺然地笑起來。
一側的紅意識到什麽,她捂住嘴巴,先是露出驚訝神色,末了卻越想越生氣——這群黏糊糊的膩歪怪!
巳甲複位完畢,直起身,對上紅鼓着腮幫子瞪他。
“怎麽了?”巳甲不明所以,淺笑,溫和地問她。
紅別開臉哼了一聲,轉身就跑,還一邊回頭告誡:“別跟上來!我去玟那裏,我需要靜一靜!”
然而還未走過數步。
忽而。
一雙髒兮兮的、纖細的手拽住她,教她轉過身去,她對上了一張少女布滿疤痕的面龐。
那面龐之上有一雙淡紫色的圓眸,眸中淚水泅滿,不斷滴落,她雙唇翕動,卻只能發出無意義地啊的音節,嘲哳如破琴。
紅被突然出現的少女吓得悚然後退,少女騰出手,拼命擺起手來。
“啊啊……”她将食指彎曲,剩餘四指捏成拳,擺在心口之前,又連續比劃了幾個動作。
“你在說救命?”
巳甲扶穩踉跄後退的紅,将她護在身後,開口解出了少女的表意,眉心一瞬微擰。
“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