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011 月彌
第11章 Chapter011 月彌
荒原邊界,冰牙鎮。
此鎮因處地偏僻而無旅店,幾人尋了一家短租民宿。
這民宿為紅磚砌作的三層高樓,有處小院子,院外是綠浪綿延的雪松林。
白司捧着一杯熱茶,安靜立在露臺上,眺望那松林。
飛雪錯漫。
在他身後,屋內壁爐火堆明亮,白跡成功逗得紅吱哇亂叫,末了心滿意足地推開門,朝着白司走。
“哥哥。”白跡環住那道纖細的腰,将下颔抵在其頸側肩窩之上,“在想誰?”
熱茶傾潑,筆直下落,碎灑在雪地上,那雙灰眸微顫撲簌,長睫無聲垂落。
“阿跡。”他盡量壓下情緒,如慣常那般淡聲道,“除月十日,你二十二歲了。”
白跡笑起來,虎牙蹭了蹭他耳尾:“原來哥哥記得。”
白司輕輕閉上眼,任由後頸遭滾燙呼吸裹含。
他喉結滾動,良久,才微啞地道:“新歲平安,阿跡。”
“只是祝福麽?”白跡之手一點一點挪至他下腹,嗓音低沉震耳,“不夠呢,哥哥。”
白司啓唇,齒間漫出輕喘。
紅瞳彎起輕笑,修長指腹揉撚,白司幾乎跪倒在他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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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勃的熱浪翻湧起來,弑神官蒼白漂亮的面龐上,小痣浸潤在泅染的紅暈裏,愈顯冶致。
白司側身伸出手,隔着皮制手套,抓住了白跡雪色的頭發。
他仍舊閉着眼,不敢望他,可憐得指尖都在顫,卻不肯求饒。
白跡壞心眼地舐過他眼睑,迫使他睜眼,迫使他望向自己。
灰眸盡是水霧,濛濛不清,漫長的吻由此開始,窒息感溫吞淹沒頭頂,弑神官的手無力滑落,自白跡耳側垂下,惹得白跡耳垂上那血色十字耳墜無聲晃動,閃動幾可攝魂的猩紅光芒。
一吻結束,白司由那紅芒刺痛雙目,咬住唇,偏開頭,不肯再看。
白跡攥住他雙手,帶着他扶住石欄,教他堪堪站穩。
“謝謝哥哥的禮物。”白跡替他擦拭淚痕,“阿跡很喜歡。”
身後,巳甲端着自制甜蛋糕從一樓走上來,紅興沖沖拿起小刀叉跑去,封零轉過身,喚二人進屋。
“來啦!”
白跡笑着應聲,毫不猶豫地松開哥哥,轉身進了屋,留他一人。
寒風呼嘯,雪絮落滿銀灰長發,白司攥着石欄,輕輕咳了一聲。
肺腑是悲戚填塞的冰團,他咽下啜泣,維持着面無表情的自矜模樣,卻受眼尾緋色背叛。
“你還是恨我。”才會如方才這般羞辱我。
他第無數次垂下眸,掩去情愫,又第無數次地,仿佛牽扯自靈魂似地,一字一字咬着齒。
“但阿跡,我真的……”
尾音湮滅,唯有風知。
*
叮。
封零與紅在卧室擺弄一臺八音盒。
一枚彈簧彈飛出去,封零趴在地上找了半晌,沒找見,指使紅去找新的彈簧,紅喝完最後一口樹莓汁,舔了舔嘴巴,抱着杯子往置物間走。
路過客廳時,聽到另三人在商量今後行程。
“大人所言不錯。”巳甲并指劃過地圖,語調不急不緩,“月彌地處西南,其偏東北一道,雖多有行商通路,但終歸惹人耳目。寧之道雖為支路,卻貫穿北境,且是捷徑,确實是最佳選擇。”
“月彌?”紅眨眨眼,出聲問,“我們不回蔻玉鎮了麽?”
巳甲擡頭,微笑:“不回了。”
頓了頓,他向紅解釋:“還記得前幾日由谷将軍留下的、關于威爾夫人遭人暗地毒殺的蘭漿草線索麽?那線索雖所指即為宛斯琉爾,但仍缺少關鍵一環,此去月彌國,即是為了尋找證人。”
“證人?”紅好奇地蹦上茶幾,湊過腦袋,“誰呀?”
白跡擡眸望向他,指骨輕響。
紅讪讪地跳回地面,姿态乖巧地在巳甲身側坐下,托腮擡頭,目光恰好看向白司。
白司沉默一瞬,答:“是青傘嬷嬷,母親曾經的侍女,母親去世後,她離開東靈,長居月彌。”
紅點點頭:“原來是這樣,那我們什麽時候出發呀?”
“三日後。”
由凜風自蔻玉鎮遣來的馬車,在三日後抵達。
一行人重新啓程。
但未曾料到的是,寧之道中途有長段失修,馬車稍有不慎便會陷入烏黑泥濘之中。
偏生,在橫渡一處長荒原之時,晴天驟轉暴雨。
雨攢成大顆大顆的球狀,愈下愈大,幾乎是砸落而下。忽然,天際響徹一聲驚雷,駭得車前馬失蹄,近乎半身滾入了泥濘之中。
紅在馬車上按捺不住,頂着八音盒跳下去,身後巳甲追上來,掀開外衣為她遮雨。而不遠處,白跡此刻正跪在白司傘下,查看馬的傷勢。
馬倒在泥巴裏,哀哀地嘶鳴起來,又四肢拍打着,将泥漿濺起,甩上白跡的眉邊。
雨聲愈發震耳欲聾,白跡蹙眉,倏然擡眸望向紅。
“盒子。”他沉聲道,“給我。”
紅有些不解以及不願,但被白跡肅穆的神色震懾,于是有些讪讪地将盒子遞了過去。
白跡打開盒子,內裏赫然露出唯一的一顆糖果,以及一大堆糖紙。
他霎時面色愈沉,寒聲問:“你将糖喂給了馬?”
巳甲一滞,眸光落在馬首之上,此刻那馬随着嘶鳴而張開口,露出牙齒來,其上分明有四處漆黑的蛀蟲洞。
他面色變了變。
紅霎時亦跟着色變,她頓時無措,惶恐起來:“我……我那天夜裏睡不着,聽見馬兒在叫,我以為它很餓,所以才給……”
“以後不準。”白跡沒有再責備,只是蹙眉望向馬。白司望着因為自責而快要落淚的紅,朝她道:“無妨,你先回去。”
紅咬住唇,發出一聲啜泣,抱住巳甲不走。
幾人正僵持間,雷又響,白跡摁住馬身,卻阻止不了馬大叫起來。
忽而間,有女子的聲音自身後走來,清晰穿過雨幕:“讓我來吧。”
白跡擡眸,望見那女子披着雨衣,面容擋在兜帽裏,跪下去,膝蓋落地,輕輕拍了拍馬兒,抱住馬首湊近馬耳側說了句什麽。
馬霎時停止嘶鳴。
白司凝眸,灰眸眸底流露訝異。
随後,女子從口袋裏拿出一只狹長的木盒,從中取出一只針筒,紮入了馬的口腔上颚。
馬身起伏漸漸平緩下去,女子再次拍了拍馬鞍部,馬戰力起來,帶着馬車車廂走出了泥坑。
“好了。”女子道,言畢轉身欲走。白跡攔住她去路,客氣地道:“閣下可否留下姓名,好在日後報答。”
“霖。”女子略一欠身,“甘霖之霖。”
“多謝霖小姐。”白跡道,“有勞您相助。”
“不必客氣,人之常情。”霖待他收手,拉下兜帽,匆匆離去。
*
奔波數日,紅第一個跳下馬車,但她此刻不見往日的絲毫雀躍,繃着臉,嘴巴抿緊,望上去神色嚴肅。
白跡飛落到她身前,唇側虎牙随着狡黠笑意而顯現:“掉了一顆牙而已,你這麽矮,說不定還會再長出來。”
紅快速捂住嘴巴,嗚嗚嗚地跑向巳甲。
巳甲摸摸她腦袋,溫聲安撫道:“沒關系的。”
封零跟着也來安慰她,遞給她一顆糖,她望着糖癟癟嘴,終于捂臉大哭起來。
封零無措地撓了撓後腦。
哭聲吸引了無數路人駐足,巳甲這次怎麽也哄不好紅,他無聲嘆了口氣,轉而道:“嗯?這是什麽?”
紅抽噎着睜開眼,随之望過去。
一只兔子精靈跳到他們身下,吭哧吭哧地咬地上的圓瓣小白花。
紅停止抽噎,呆呆地愣住。
巳甲蹲身下去,捧起兔子精靈,端到紅鼻尖之前,輕輕蹭了蹭她的鼻尖。
“兔子小姐。”巳甲肅聲道,“介紹一下,這位是紅小姐。”
紅被撓得鼻尖發癢,偏頭打了個噴嚏,傻乎乎地笑起來。
巳甲放下兔子精靈,兔子精靈往回跑,撲進一位小男孩懷中。
小男孩面頰上有一枚半六芒星狀的印記,背着賣報的報簍,正好奇地仰着頭,目光在紅的粉色眼瞳與巳甲的綠色眼瞳間來回游走,一邊脆生生地問:“你們是誰?”
白跡牽着白司走過來,他彎下腰,紅瞳宛若月牙,與男孩對視:“那你呢,你是誰?”
小男孩迅速被紅瞳吸引了目光,怔怔然地答:“我叫立夏,是一名報童。”
“很好的名字。”白跡彬彬有禮道,“那麽立夏先生,您知道垂耳路147號怎麽走麽?”
立夏用力點頭:“知道,我可以帶你們過去!”
“有勞。”
報童熟稔地穿過街巷,順道賣出幾份報紙,幾人到達垂耳路147號,報童敲了敲門:
“嘿!有人嗎?”
未得回應。
片刻,報童再要敲,門卻自內打開了,一位小女孩圓溜溜的眼睛在門縫裏露出來。
“誰啊?”她怯怯地開口。
“小妹妹你好,這幾位是來找你的。”立夏抵着門,以手指往後捋了下頭發,笑嘻嘻地道,“順便,要買報麽?”
小女孩咬咬唇,擡手就要關門。
封零卻早已出現在她身後,按住了門鎖,露出滿院郁金香。
“別害怕。”他躬下身,神色一本正經,“我們不是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