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010 将軍
第10章 Chapter010 将軍
剎那,火焰洶湧。
紅瞪大雙眼,迎着幽紅火光看去,望見了一位藍瞳老人。
老人正背靠鐵栅牆而坐,露出水藍色頭發,以及其下空蕩蕩的褲管。他眯眼笑起來,朝着白司比了個怪異的手勢。
白跡蹙眉,火焰獵獵作響,随他指節翻轉,他望向白司,問:“要殺掉麽?”
白司依舊望着老人,長靴踏出一步,結界如漣漪擴散,延伸至老人身後。
老人終于得以開口,他笑着道:“竟還活着啊,小司。”
尾音和着響指同落,紅焰一瞬咆哮,即将朝着老人掠去,白司伸手,與他十指相扣,壓滅了火。
白跡微怔。
“阿跡。”白司輕聲道,“這位是谷将軍。”
谷将軍?
巳甲詫異啓唇:“是數十年前名動天下的東靈國開國将軍谷将軍麽?”
見白司颔首,封零“哇”了一聲:“老頭,原來你騙人啊。”
紅轉頭,好奇地看向他。
“就是。”封零卡殼一瞬,抓了抓腦袋,“就是不久前,我餓得實在受不了,嚎了幾句,這老頭扔給我半只饅頭。我好奇,問他是誰,他說他是拉馬車的,有天拉車的時候假肢飛了,害得一名貪婪教徒摔倒,就被抓進來了!”
“什麽鬼!”紅翻了個白眼,“這破話你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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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零嘿嘿幹笑起來,白跡無聲盯着谷将軍,神色愈發不愉。
谷将軍與他對視,慈和地道:“我适才聽見,小司喊你阿跡,你是宛斯跡?”
白跡不答,因着最後三字,眸色幾近森然。
“看來你是忘了。”谷将軍神态自若,笑了聲,“在你十歲時,我們見過的。”
“小司。”他轉而望向白司,“一別十二載,你父親近來可安好?”
“家父很好。”白司輕聲答,“他尋了您許久。”
谷将軍低下頭,望向自己的斷腿,陰影沒過他面頰,瞧不清神色,他沒了笑意,沉聲道:“我無顏再見他。”
四下沉默。
須臾,谷将軍再次擡首,笑意回落,他問:“你們來救人,帶了幾人?”
紅歪過頭,屈起拇指比出數字:“除卻封零,一共四人。”
“那麽……”谷将軍眯起眼,“此刻多了一個。”
封零雙瞳驟縮,展開雙臂躍起轉身往後飛跳,望見銀白結界之後,一只木偶人咧着嘴角,肉質綠舌如蛇信伸長,臉湊近過來,正無聲盯着他們。
是刺!
他何時來的?
紅尚未回神,卻見結界霎那聚攏,白司以指點眉心,銀白屏障宛若月光籠身六人,擋住泛音襲擊。
白跡向下旋動手指,巨大火球一瞬蹦出,他騰上半空,踩踏火球,悍然踢向木偶。
嘭!
木偶側身躲避,手臂卻被燒焦,噼啪輕響過後,變為海綿炭狀,木偶張開嘴巴,綠舌彈動,又起泛音波陣。
“紅!”封零拎起紅衣領,蹦至半空躲過泛音,紅雙手合十,攢出方塊擴大四散,一行人消失不見。
木偶收回舌,雙瞳綠光幽晦,轉動脖子,環視一周。
逃走了麽?
嘎吱嘎吱響聲裏,木偶頭顱左右擺動,頗為滑稽詭怪,直到一聲輕笑落下:“上面啊,白癡。”
木偶豁然睜大雙眼。
他極力仰頭,六感異能爆裂炸開,卻有一只手鉗住其木頭顱骨,罔顧一切傷害,似是欲要與他同歸于盡般,毫不松手。
不遠處白司本能驅動防禦之陣來阻止,卻已然不及,白跡笑起,指尖火焰傾潑而下,轟地一聲——
所有一切,燒為黑屑。
最後一點緋色火星悄然散去,監獄層重歸寂靜,唯有士兵鼾聲起落。
*
紅扶着枯樹,幹嘔數下。
周身是一片荒原,巳甲拍了拍她的背,遞給她一只裝着樹莓汁的兔子水杯。
紅接過來,喝了一口,舒了口氣。
“唔。”任由巳甲替她擦嘴巴,她有氣無力地道,“白跡……他怎麽樣了。”
“重傷,但傷勢暫時止住了。”巳甲走過來,蹲身抱起她,往白跡那側走。白跡靠坐在樹下,面色蒼白,紅瞳卻帶着笑意,遞給紅七顆糖果。
“吶,獎勵。”他笑吟吟地道。
紅伸爪快速搶過來,卻被白跡趁機揉亂了頭發,而後轉身離開,但她沒計較,高高興興地剝開一顆,遞給巳甲。
“你吃吧。”巳甲推回去,輕柔地替她整理頭發。
白跡走向白司,隔着數步便望見白司微微傾身行禮,而谷将軍坐在石頭上大笑:“……我看過了,他本身就有極重的舊傷尚未痊愈,适才又不顧一切地耗空異能,按理而言,未來五年之內怕是無法恢複原樣。只是不知為何,我觀他體內,似乎不止一種異能,那異能維持住了他暫時不死。”
紅瞳微眯,白跡腳步微滞。
“小司。”谷将軍忽而壓低了嗓音,道,“十二年間,宛斯跡與宛斯琉爾,可仍有牽連?”
白司神色淡漠地掀眸,望向他:“他于我而言,只是白跡。”
“白……”谷将軍沉吟一瞬,“那就……無礙了。”
他面露踟蹰,似欲言又止。
白跡提步,往二人走去,毫無笑意地勾起唇角:“話臨唇側卻不肯道出,将軍,時間寶貴,需要晚輩幫忙麽?”
谷将軍一頓,轉而望向他,二人對視片刻,谷将軍眯眼笑道:“不必勞煩,先擔心你的傷。”
他猛拍了一下白跡,有什麽灌流而入,嗆得白跡倏地偏頭。須臾後紅瞳微凝,白跡蹙眉擡頭,似要說些什麽。
“好了,小司,你的白跡無礙了。”
谷生回過頭,仔仔細細地端詳白司,嘆了口氣:“但從此刻起,我所言之事,事關令堂。且有重要證據表明,令堂,亦即威爾夫人當年之死,與宛斯琉爾難逃幹系。”
白司長睫一顫。
*
十二年前。
谷将軍,谷生,收到一封死亡威脅信,以其親生妹妹谷君為要挾,催促他只身來到彼時尚為風冥都城的古冰堡。
未免節外生枝,谷生未曾向他畢生好友、同時也是直屬上司的白頌透露半分,只身趕赴約定。
卻怎料,古冰堡雖外表無虞,內裏卻早已被宛斯琉爾拱手讓與貪婪教,他一朝落入平陽,遭貪婪教十二主神圍困,敗成了階下囚。
期間他屢次試圖越獄,終于惹起了貪婪教主注意。教主看中了他天生不死的異能,以邪術施展人體實驗,意欲奪取他的異能。
實驗手段殘忍,以至于最後即便以失敗告終,也令他永遠失去了雙腿。
其後他一度喪失求生意志,卻在偶然間,于路過貪婪教徒的閑聊抱怨中得知,宛斯琉爾曾委托貪婪教主派遣貪婪教徒,替他冶煉蘭漿草根。
蘭漿草,風冥盛産的蘭漿草,因與其處氣候相适,遍野皆是,極為易得。但其草根則與其相反,因遇光即變為碎屑消散,極難獲取。
彼時宛斯琉爾借貪婪教徒異能大量采集,而後精細提純,卻是為了祭祀之用。
草根提純得來的汁水,被威爾皇族稱為聖漿。
聖漿得來雖耗費人力,不過各族舊俗各異,此為古來傳承,也并不值得奇怪。
這樣想着,枯坐在獄房內的谷生閉上眼,不再去管房外兩名路過的貪婪教徒在說些什麽。
然而那其中一名教徒壓低了音量,又道:
“不過我勸你啊,最好還是離那東西遠點,你近來不是因染了風寒而總在咳嗽麽?”
另一名教徒不解頓步:“這與我咳嗽有什麽關系?”
“咳嗽時,通常要服用川貝、枇杷類藥物鎮咳吧?”那名教徒解釋道,“你知道,我家族是威爾旁支的醫者世家,我母親曾經親口告誡我,蘭漿草根與川貝、枇杷相混,有劇烈寒毒性,你若是常與其接觸,不久便會五髒衰竭而死……”
後面那教徒走遠了,再說什麽,谷生因為怔住,徹底聽不見了。
他恍惚地記起,枇杷、川貝、寒毒、心髒衰竭,種種要素皆與一人死因相符。
——威爾谧,即白司母親,死于無法醫治的寒毒,亦導致白司生來體寒。
宛若平地乍起驚雷,他自渾噩狀态中蘇醒,又瞥見自己的雙腿,愈發痛苦,恨不能早早逃走告知故人。
後來他裝作瘋癫模樣,祈禱貪婪教主嫌惡他,放他離開。
癡心妄想支撐着他不再求死,直到十二年後……
*
末句尾音消散在荒原的寒風裏。
白司垂着眸,無人知曉他此刻是何情緒。
直到良久,白跡捉住他袖角,不敢打擾似地,輕聲喚他:“哥哥。”
灰眸微斜,望向他,眸光淡淡,他微颔首,應了一聲:“嗯。”
收回眸,他彎腰一禮,朝着谷将軍恭敬道:“您辛苦了,日後不必再為此憂煩,我會替您、替母親,查明真相。”
“小司。”谷将軍蹙起眉,“貪婪教素來殘暴無度,你行事務必小心。”
“好。”
谷将軍松開眉心,他偏過頭,舉目眺望遠處天際。
那裏有金芒綽綽,即将沖破雲朵罅隙,慷慨灑向荒原。
“太陽快要升起來了。”他喃喃低語。
白司随之望去,靜立片刻,卻覺指間白跡一滞,他回過頭,望見那藍發藍瞳的老人,早已随風消散不見。
“咦?”封零被饑餓喚醒,自樹上跳下,左看看右看看,“那老頭呢?”
白跡沉默須臾。
“他方才因為我療傷而耗盡了異能,且壽數已盡,他死了。”
太陽徹底升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