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要從蘇鏽和穆靜南的眼皮子底下逃跑,着實不是件容易的事兒。蘇鏽容易一些,畢竟這家夥還以為路清寧啥也不知道,心甘情願當他的首領夫人。穆靜南就難了,他天天和方眠在一塊兒,要想逃,必須想轍兒把人支開。能有什麽借口呢?穆靜南心思缜密,什麽借口能瞞過他?
“你說他在查疫病的根源?”路清寧輕聲問。
方眠點頭。
路清寧笑了,“我有辦法了。”
“你真的知道真相?”方眠起了好奇心,“那些士兵為什麽會獸化?”
“具體的我不太清楚,只是上個月起,一大批士兵同時出現這個不可逆的症狀,我和同事研究過,發現他們的激素水平很不正常。再後來,蘇鏽的手下從醫院揪出了一個女人,再加上蘇鏽……”路清寧低低嘆了一聲,“再加上他槍斃了所有感染者,士兵的疫病就銷聲匿跡了。我懷疑,就是那個女人搞的鬼。我會讓穆靜南去找她,地下實驗室戒備森嚴,他進去需要時間,我們可以趁這段時間離開。”路清寧握了握方眠的手,“咱們要配合說話,千萬不能讓他起疑。”
這法子的确不錯,方眠道:“我明白了。”
路清寧讓方眠把穆靜南找來,狹小的辦公室裏,三人面對面站着。路清寧和穆靜南握手,不動聲色審視穆靜南。這是個冷淡的男人,眼眸深邃,神色淡漠,好似冬日下的冷杉木。被他望着,好像被一把狙擊槍瞄準。在這種人面前很難撒謊,因為你總是覺得他能識破你的任何謊言。
路清寧暗暗吸了口氣,道:“阿眠信任你,所以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希望你不要辜負阿眠的信任。”
穆靜南颔首,“我以穆家的榮譽起誓。”
路清寧和方眠悄悄對視了一眼,路清寧清了清嗓子,把預先準備好的說辭說出口:“我檢查過這次疫病的病原體,傳染性并不強,還不如流感易于傳染。然而,士兵的發病率卻非常高。後來我們發現,士兵軍營的食物全部受到了污染。正因此,士兵的發病率遠比黑楓鎮鎮內普通百姓高。每一個發病的士兵,Alpha激素水平都非常非常不穩定,使得他們無法控制情緒、維持人形,進而出現不可逆轉的獸态轉換。”
穆靜南神色凝重,“你的意思是,這是一次投毒事件。”
“沒錯,蘇鏽已經找到了投毒的人。”路清寧道,“這些天來,那個人被關在醫院地下實驗室,被要求為這種獸化疫病研制疫苗和特效藥。我知道的就這麽多,如果你想要查清楚疫病的真相,恐怕必須見見他。”
穆靜南道:“煩請你幫忙。”
路清寧從衣櫃裏取出白大褂和口罩,又把自己的通行ID卡交給穆靜南,“地下實驗室在負三層,即使是我也不能通行,這張ID卡最多幫你走到實驗室門口,剩下的你要自己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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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靜南接過東西,道:“多謝。”
路清寧淡笑,“客氣了。”
穆靜南看向方眠,道:“我會讓葉敢進來陪你。”
開玩笑,葉敢要是進來盯着,方眠還怎麽逃跑?方眠連忙把穆靜南扯到一邊,道:“不用了,我和我哥一塊兒等你,不要勞煩你的手下了。”
“不麻煩。”
穆靜南正要啓動通訊器,把葉敢叫進來,方眠猛地摁住他的手。
穆靜南看向他,目光壓在方眠頭頂,有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穆靜南顯然已經察覺到他的異樣,只是沒有明說。方眠必須盡快找到一個借口,打消他的疑慮。
“我不想和別的Alpha待在一起。”方眠硬着頭皮說道。
“為什麽?”
穆靜南垂目審視他,被穆靜南清冷的目光籠罩,方眠覺得自己仿佛是透明的,什麽小心思也藏不住。
為什麽?為什麽不想和別的A在一起?得快點找個理由。方眠腦子急轉,心下一橫,算了,豁出去了。
他把頭埋在穆靜南懷裏,悶聲道:“我、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他頭一次投懷送抱,穆靜南有些怔愣,金色的眸子裏仿佛有涼風拂過春水,勾起圈圈漣漪。穆靜南緩緩把手放在方眠肩頭,眉頭徐徐皺起,“我不明白。”
“以前抗拒你,是因為我不了解你。”方眠輕聲說,“電視裏的貴族個個腦滿腸肥,二奶三奶一大堆,遍地是私生子。我……我很害怕你也是那樣的人。可是,和你相處那麽久,我發現你不是的,你和那些貴族一點兒也不一樣。你讓我上學,學機械設計,還幫我找阿貍,而且還真的找到了。”他猛地擡頭,一字一句道,“我真的真的非常感謝你。”
說到後面,已經分不清楚是不是撒謊了,方眠自己的心也亂七八糟的。穆靜南默默聽着,方眠小心翼翼觑他神色,依舊是那般漠然冷淡的模樣,似乎沒有什麽觸動,可方眠分明聽見,他微微加快的心跳節拍。
他上當了。他當真了。
方眠忽然有些難過,這樣騙他真的好麽?
不行不行,清醒一點啊方眠,難道你真的一輩子要被人撅!
方眠穩定心神,再接再勵,“以前我喜歡女的,但是現在我改主意了。我喜歡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話音落點,萬籁俱寂。
穆靜南望着男孩兒清澈的眼眸,仿佛聽見萬物冰消,冬去春來的聲音。
他微微側過臉,素來冷冽的臉龐泛起胭脂似的紅暈。
方眠驚訝地發現,這家夥居然害羞了。讓方眠嗦幾的時候不害羞,被告白居然害羞。看起來是條欲求不滿的大蟒蛇,其實是條沒談過戀愛的純情蛇麽?方眠決定再加把火,踮起腳尖,在他微紅的側臉上吧唧一口。這一下放了把火似的,穆靜南的耳朵也紅透了。
方眠接着說:“所以,不要讓別的Alpha來陪我了。你只是去探探地下實驗室而已,很快就回來,我在醫院等你就好了。”方眠抱怨,“你那些手下真的很讨厭,劉追直A癌,葉敢不靠譜,高小右年紀太小。你讓他們陪我,還不如讓我和我哥待着。”
穆靜南啞聲道:“好。”
成功了,方眠松了一口氣。
穆靜南換上白大褂,走出辦公室。方眠正要起身收拾東西,他忽然又倒回來,把方眠和路清寧都吓了一跳。方眠強行鎮定,問:“怎麽了?”
穆靜南走到他面前,輕輕抱了抱他。方眠在他懷裏聞到冷衫木的味道,很淡,短短一截,卻好像可以直直鑽進心裏。
“我也喜歡你。”穆靜南輕聲說,“今天你的話,我将用畢生銘記。”
穆靜南走了,方眠卻好像失了魂魄似的,收拾東西都心不在焉。
路清寧嘆了一口氣,說:“如果今天不想走,我們可以再緩一緩。”
到現在,方眠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的心了。腦子塞了一團漿糊似的,鬧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麽。可是已經做下了決定,何必再更改?說不定改了之後更糟糕。方眠沒心思想那麽多,強迫自己下決斷,搖頭道:“不行,我就是被臨時标記影響了。走,現在就走。”
他拍拍臉龐,讓自己清醒過來。臨走前多長了個心眼,摸遍自己全身,最後在自己的鞋跟後面找到了一個微型定位器。果然,就知道穆靜南那條Gay蛇手段花,竟然還往他的鞋子裏放定位器。差點因為這小東西功虧一篑,方眠倒吸一口涼氣兒,把定位器取出來,放進路清寧的抽屜。
“可以走了麽?”路清寧問。
“再等等。”
方眠靠在醫院二樓往外張望,遠遠就看見劉追他們的房車停靠在正門路邊。又繞到樓後面,後門高小右在那兒抽煙。往上看,方眠在對樓一戶人家窗戶看見狙擊槍瞄準鏡的閃光。不用說,肯定是葉敢。
方眠拽着路清寧,去找了兩套反叛軍的軍裝換上。二人壓低帽檐,一同走正門離開醫院。暢通無阻,沒有被發現。
第一關總算過了,現在得想法子離開黑楓鎮。
他們必須在穆靜南從地下實驗室出來之前,走得越遠越好。方眠拉着路清寧,先鬼鬼祟祟回了一趟安全屋。他穿入小巷,搬了塊石頭,踩上去,踮起腳敲天窗。輕輕敲了一會兒,天窗咔嗒一聲打開了,之前那個說要去天國的Omega阿月從裏面露出臉來。她的臉龐青一塊紫一塊,明顯是剛被打過。
“我要走了,”方眠小聲說,“你和我們一起嗎?”
阿月看了看方眠,又看了看站在下方的路清寧。
她眼眶紅了,“怎麽走?”
方眠說:“相信我,我有辦法。”
“可我什麽也不會,還沒有錢。”
“沒關系,”方眠朝她伸出手,“一起走吧。你不是要去天國嗎,不出來,怎麽去天國?”
她咬着唇,用力點點頭,撐着天窗想爬出來。
路清寧問:“不收拾包袱麽,不用擔心,我們等你五分鐘。”
阿月搖搖頭,“我什麽都沒有,我只有我自己。”
于是,她真的什麽都沒帶,只帶着自己傷痕累累的身體,小心翼翼從天窗裏爬出來。路清寧和方眠一塊兒接住她,三人蹑手蹑腳,離開小巷。他們一路潛行,到了黑楓鎮的貧民窟,入目全是東倒西歪的草房,比綠珠灣的貧民窟還破。
“反叛軍有規定,Omega不能單獨上街,而且反叛軍所有人都認得我的臉。”路清寧沉聲對方眠道,“我們不能走正常的關口,也不能搭乘長途巴士,買票的時候就會被攔下來。你真的想好怎麽辦了嗎?”
淩晨的大街除了巡邏兵,一個人也沒有。街面上堆了雪,雪泥被車輪子碾出道道車轍,黃黑交錯,髒不拉幾的。遠方,夜色微亮之處,響起了清脆的鈴铛響。
方眠說:“辦法來了。”
路清寧眼睛一亮,“你在黑楓鎮還有接應的熟人?”
“并沒有。”
“那怎麽……”
鈴聲越來越近了,一輛老三輪駛進路清寧的視野。一塊兒過來的,還有股逼人的臭氣,熏得人眼睛都睜不開。路清寧知道方眠的辦法了,關口走不了,長途巴士不能坐,他們唯一的出鎮法子,就是藏在糞車裏,跟着糞車出去。
怪不得方眠要站在別人家家門口等,這不,人家門口放着尿壺和屎桶,糞車肯定會過來收。落後的貧民窟就是這樣,沒有抽水馬桶,還保留着原始的收尿收糞的習慣。糞車停在二人面前,騎車的是個黑臉漢子,大冬天穿一身短袖,腿短胳膊也短,皮膚比麻繩還粗糙。方眠上前,跟他聊了聊,在他厚實的掌心擱下一沓鈔票。他擺了擺手,意思是成交了。
方眠返身來找路清寧,路清寧僵在原地,兩腿灌了鉛似的,很沉重。跟着他們逃出來的阿月臉也綠了,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咱們得變龍貓進糞桶,要不然裝不下。”方眠說,“放心,糞桶是空的。就是以前裝過糞,比較臭。”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路清寧問。
“沒了。”
運糞人打開糞桶,更加濃重的臭氣迎面熏來。方眠和路清寧看見,黑漆漆的糞桶裏亮起許多雙沉默的眼睛。
“都是想逃出去的難民,”運糞人抽了根煙,“麻溜的,趕緊進去,天亮了守衛會變嚴。”
阿月咬咬牙,一馬當先,變成了一只黑鼬,嗖地一下鑽進了糞桶。漫長的沉默之後,一道白光閃過,兩只灰色龍貓毅然爬進了糞桶。
***
保衛軍醫院負三層,地下實驗室。
與其說是個實驗室,不如說是個囚牢。外圍三個關卡,每個關卡都有荷槍實彈的反叛軍士兵守着。穆靜南打開骨傳導通訊器,醫院外的房車裏,劉追熟練地操縱電腦,地下三層的三維結構圖在屏幕上旋轉,穆靜南的方位以紅點顯示。艾娃接入系統,實時向穆靜南播報潛在的危險。
“您的下方有兩個士兵。”艾娃說道。
穆靜南從通風管道躍下去,直接跳在一人身上,以匕首割斷他的脖子。另一人正要開槍,穆靜南徒手卸了他的槍管,進步鎖脖,把人勒斷了氣。最後把兩具屍體塞進變電室,穆靜南整理好換上的士兵衣着,用其中一具屍體的ID卡打開了門禁,進入地下三層核心區域。
這一層有許多封閉區域,關的都是獸化士兵。有的在治療,有的已經無藥可救,被關進了籠子。黑暗裏有許多發亮的獸眼,盯着從通道經過的穆靜南。蘇鏽把消息捂得很嚴實,至今外頭也沒有因為獸化疫病産生動亂,可是随着疫情進一步爆發,紙很快就要包不住火了。
實驗室完全由玻璃搭建而成,裏面劃分了生活區和實驗區,最左側還有好幾個鐵籠子,裏面關着已經獸化的士兵。一個銀發的中年女人坐在實驗臺邊,眼睛對着顯微鏡,聽見穆靜南的腳步聲,頭也不擡地道:“蘇鏽,你再來一萬次也沒有用,我不會替你們研制疫苗。”
穆靜南停在玻璃外,無聲注視她半晌。
她和記憶裏的一個女人長得很像,只是老了許多。
穆靜南淡聲喊她:“安蘅姨媽。”
女人猛地擡起頭,見了穆靜南,她并不驚訝,反而微笑,“我就知道你會來,想不到來得這麽快。是不是聽說反叛軍出現了獸化士兵,就趕過來了?可惜,你見到的不是我姐,而是我。”
“你用的她的技術。”穆靜南面無表情。
“沒錯。”安蘅說,“姐姐一生最精彩的傑作,α生物毒素,一種能令Alpha細胞停止人形拟态的神奇毒素。她改進了它,用它培育出α細胞病毒,讓它具有傳染性和更強的致病性。至于第一代生物毒素,”她打量了一下穆靜南,“沒記錯的話,第一代應該在你的身體裏。”
穆靜南臉上沒有多餘的反應,只是垂下眼眸,問:“她還好麽?”
“不知道,我們很久沒有見過了。上一次見面,還是她把病毒交給我的時候。”安蘅隔着玻璃與他對望,“你很恨她吧,為了逃離穆家的掌控,不惜給自己的親生兒子下毒。可是靜南,你要明白,她從來沒有期待過你的出生。”
分明是利刃般傷人的話,穆靜南聽了,卻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只凝視她眼眸,問道:“除了反叛軍,你還把α細胞病毒投放在了哪裏?”
安蘅輕輕一笑,“哪裏有Alpha,細胞病毒就會出現在哪裏。”
穆靜南長眉狠狠一皺,“你們進了南都?”
她卻不言語,深深望着穆靜南半晌,才道:“別再找她了,她不愛你,她恨你,巴不得從沒有生過你。可憐的孩子,你戀愛了嗎,結婚了嗎?你這樣的孩子,連媽媽都不愛的孩子,會有誰愛你呢?”
穆靜南并不理會,只厲聲道:“回答我的問題。”
她撫上玻璃,隔着一層玻璃撫摸他的輪廓,憐憫地說道:“恐怕不會有人了吧。流着貴族Alpha的垃圾血,又怎麽配得到愛呢?”
穆靜南沉默。
她正要得意地笑,他卻淡聲答道:“你錯了,我的未婚妻愛我。”
“配婚得來的未婚妻?”安蘅眯起眼睛,似乎很好奇。
穆靜南取出手機,調出方眠的照片。屏幕上,方眠正在做飯,系着圍裙,笑得很燦爛。方眠的笑容有種說不出的魔力,總覺得和他呆在一起,渾身都會變得暖洋洋的。
他把手機抵在玻璃上,亮出照片給安蘅看,“他很可愛。”
安蘅看見他不僅有老婆,還長得這麽帥氣,顯然吃了一驚,爾後吃吃笑起來,“看起來真蠢啊,難怪會喜歡你們穆家人。”
忽然她一咬牙,似乎咬破牙間的什麽東西。她的左眼仿佛降下了一層霧氣,神采迅速消退,霧蒙蒙的,變得毫無生機。可她的右眼卻還注視着穆靜南,有一點紅光在其中規律地閃爍。穆靜南很快反應過來,她的右眼是義眼,是一個眼珠狀的攝像頭。
有人通過那攝像頭,注視着穆靜南。
“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之所以在這裏這麽久,只是為了再見你一面而已。”安蘅嘆息了一聲,“靜南,你體內有α生物毒素,即便沒有傳染性,也必将在某一日徹底爆發。得到愛又怎麽樣,你有命去享受嗎?”
她在穆靜南的目光中倒下,身體不由自主地痙攣。
“走吧,去找最厲害的醫生治你的病……你的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