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安蘅死了,穆靜南沒有絲毫留戀,趁反叛軍還沒有發覺有人入侵,立刻轉身離開。
他按着通訊器,低聲道:“艾娃,立刻清查南都軍,一定有人釋放了α細胞病毒。通知盟友,讓他們自查。”
“是。”
“方眠怎麽樣?”
劉追看着屏幕上顯示方眠方位的光點,語氣輕松,“放心啦,上校,他在路醫生辦公室待着呢,一點事兒沒有。”
穆靜南回到辦公室,卻見屋子裏面空空如也。查看廁所,同樣沒人。拉開路清寧的衣櫃,裏面已經空了。他眉頭緊皺,問:“你确定方眠還在辦公室?”
“是啊。”劉追察覺到不對勁兒,問,“怎麽了?”
穆靜南檢查四周,拉開抽屜,發現閃着紅光的定位器。他拿起定位器,不由得心口發緊。他不是笨蛋,到了現在這個地步,自然反應過來了一切。難怪方眠說那麽多突如其來的肉麻話,原來只是為了放松他的警惕。
方眠說愛他,主動親他,都是在蒙騙他。
不自覺握緊定位器,只聽咔嚓一聲響,定位器在他手中碎成渣滓。他聲音冷冽,道:“艾娃,調度偵察衛星,黑入黑楓鎮和附近城鎮所有監控,按照人臉身高體型三個維度搜索方眠。”
艾娃立刻道:“是。”
畢竟在敵占區,他們不好大張旗鼓搜索,穆靜南果斷下令:“匿名告訴蘇鏽,說他的妻子跑了。”
劉追道:“是!”
***
出了黑楓鎮,運糞人把大家夥兒送到河邊,大家冒着嚴寒,一面清洗身體,一面等轉移他們的卡車過來接人。偷摸離開反叛軍占領區已經成了一門生意,運糞人顯然很熟練了。來接他們的是運糞人的老弟,他會用大卡車把他們送出反叛軍占領區的關卡,進入黑犬許氏管轄的巨石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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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的有丈夫帶妻子的,也有母親帶孩子的,有兔子,有狐貍,也有貓。在反叛軍占領區,蘇鏽以外的首領以高壓的文化政策管轄屬地,吊死了很多帝國的教師和讀書人。Alpha以外的性別不允許讀書,Alpha自己到十五歲也必須參軍,隐匿不從軍的人視為逃兵。蘇鏽的管轄地雖然比旁的地方管得松一些,但本質上是一個德行。Omega、Beta不允許單獨上街,否則就要挨鞭子。很多人不堪壓迫,冒死逃出來。
運糞人分面包給大家吃,就算臭烘烘的,大家也沒辦法講究那麽多了。各自吃了面包,喝了水,大卡車從林間開了出來。大家夥兒上卡車坐好,運糞人把軍綠色的帆布拉下來,擋得嚴嚴實實。司機發動卡車,旅途開始了。方眠和路清寧相互依偎着坐在卡車角落,黑暗裏看不清楚彼此,只聽見大家細細的呼吸聲。沒人說話,有個戴着假發的老貓奶奶正低聲誦讀經文,祈禱此行能順利通過關卡。
不知過了多久,卡車慢了下來。有只垂耳兔大着膽子拉開帆布的一角,偷偷瞄了眼外面可能,回來說:“在排隊出關。”
“會沒事的吧?”有只狐貍小聲道,“運糞老二說他們早就打點好過路的士兵了。”
帆布被掀開,一個大胡子士兵瞄了眼黑壓壓的車廂。大家夥兒大氣不敢喘,沉默地盯着他。運糞老二跟在士兵身邊,塞給士兵一袋子錢,陪笑道:“大哥,有錢一塊兒賺,跟以前一樣,對不對?”
路清寧埋着臉,不敢擡頭,方眠擋在他身前,一面關注着那士兵,一面不動聲色地查看車外周圍。排隊出關的車輛很多,大雪紛飛,車上蓋了厚厚一層雪。隔着朦朦雪霧,可以看見關卡那邊立着七八個圍着火爐取暖的反叛軍士兵。一個個荷槍實彈,滿面煞氣,看了就令人發憷。
大胡子士兵收了錢,眼睛瞄到一個帶着孩子的母親身上,指了指她,道:“你跟我出來一下。”
那母親吓壞了,眼眶一下便紅了,死死抱着自己的孩子瑟瑟發抖。
運糞老二哈腰道:“大哥,這不好吧,人還帶着孩子呢。”
士兵眼睛一瞪,“你們到底想不想走?”
運糞老二一臉為難,看向了那母親。那母親瘋狂搖着頭,眼淚直往下掉,哭着說:“饒過我吧,求求你了,饒過我吧。我不可以的,我孩子還在這兒啊。”
士兵上車來拽人,母親跪在車裏痛哭不止,不斷道:“你們救救我,求求你們救救我。”
大家夥兒不敢動,要麽低着頭,要麽閉着眼,個個在裝死。母親看向卡車裏身材最魁梧的人,期望他出頭,那人滿臉尴尬,緩緩把臉別過一旁,假裝沒看見。
路清寧看不下去,起身要幫忙。方眠摁住他,搖了搖頭。路清寧眉頭緊皺,正要說什麽,方眠卻出了手,握住那士兵抓人的手腕上。
“兄弟,喪良心的事兒咱不能幹,會有報應的。”方眠陪着笑道,“要不您高擡貴手,我們多湊點錢給你?”
運糞老二使勁兒拽方眠衣角,示意他不要出頭。
終究是晚了,士兵看了方眠一眼,細長的小眼一眯,道:“行啊,你替她跟我上床,我放你們過去。”
“你這真是太不厚道了。”方眠說。
士兵抽出手槍,槍口抵着方眠腦門,道:“走不走?”
眼見他動了槍,大家吓得心肝兒都要跳出來了。路清寧額頭冒汗,差點想要下去表明身份。士兵仍在那兒粗聲催促,方眠緩緩站起身。腦門抵着冰涼涼的槍管,心髒在瘋狂地跳動。穆靜南說得沒錯,世道越來越亂了,以前那種過活的辦法已經不适用了。
阿月忽然站起來,道:“我跟你上床,你放了他。”她又對方眠說,“讓我去吧,我沒事的。我被轉賣好多回了,已經習慣了。”
方眠把她摁下去,對那士兵道:“您把槍收了,我跟您走。”
路清寧拉住方眠衣袖,惶然搖頭。
方眠拍了拍他手背,示意他冷靜。
那士兵流裏流氣地笑,慢吞吞把槍收了,“算你識相。”
他背過身,正要下車,方眠忽然抽出穆靜南送他的軍刀,一刀紮進那士兵的後脖頸子。士兵縮着肩膀想要慘叫,跪在一旁的母親眼疾手快,把他嘴給死死捂住。他的慘叫沒進了嗓子眼兒,一聲兒也沒漏出去。幸好天氣冷,大多數反叛軍都圍在火爐那兒,沒人往這邊看。方眠把人拖上車,瞪着一臉懵逼的運糞老二罵道:“還不趕緊開車走。反叛軍的屍體在這裏,你別想撂挑子!”
其他人也懵在原地,士兵沒死透,不停掙紮。阿月沖過來壓住他,方眠咬牙沖衆人道:“幫我!要是被人發現,我就說你們全都是同謀!要死一起死,大家一個也別想逃!”
一只大黃狗Alpha反應過來了,連忙放下帆布,爬過來壓住那士兵的手。其他人七手八腳,一塊兒把士兵壓得死死的。方眠手起刀落,怼着士兵的胸口戳了好幾下,這士兵圓瞪着一雙血絲密布的死魚眼,終于斷氣了。方眠頭一次殺人,手顫得不停,血腥味撲鼻而來,胃裏的東西在翻滾,有種想要嘔吐的感覺。
路清寧抓住他顫抖的手,用力抱着他,道:“你殺的是壞人,他該死。阿眠,冷靜,要冷靜!”
反叛軍士兵死在卡車裏,這要是被發現,一車人全部遭殃。運糞老二哭喪着臉,心想自己真是倒了血黴,開着車連忙出關。
他們剛剛出關,蘇鏽的車隊堪堪趕到。
蘇鏽下了車,鬓發上還沾着雪粒子。守關的士兵連忙過來行禮,蘇鏽向天鳴槍,所有正在排隊出關的車子停止行駛。蘇鏽冷聲道:“封關,把所有人趕出來,檢查每輛車!”
所有等候出關的人都被趕了出來,蘇鏽挨個看過,沒有路清寧。底下人回來報告,說排隊的車子都空了。又有人來說:“少了個士兵,雪地裏發現了血跡。”
蘇鏽查看雪地裏的一滴新血,撚起來嗅了嗅,問:“剛剛出去什麽車?”
“一輛運貨的卡車。”
蘇鏽咬牙,道:“追!”
出了關,還有二十公裏的車程到達許氏管轄的巨石港。運糞老二豁出命去,開出最大速度,車輪都要冒起煙來,生怕後面的反叛軍士兵發現自己少了人,追過來興師問罪。剛出去一刻鐘,所有人都看見,後方大路盡頭翻起滾滾塵煙。
大黃狗Alpha吓得尿褲子,喊道:“他們發現了,他們追過來了!”
方眠當機立斷,道:“快,把卡車上不要的東西扔下去,減輕負重,跑得更快!”
大家夥連忙起身,把自己的行李箱統統扔下車。方眠把士兵屍體身上的槍支卸下來,和路清寧合力,把屍體丢了了車。卡車上還有一些裝樣子用的貨物,大家夥齊心協力,統統扔下車。可惜即便如此,卡車開得也不如反叛軍的軍車快。塵煙盡處,蘇鏽的軍車野獸般沖了出來。
方眠舉起槍,瞄準軍車的擋風玻璃,砰砰開了兩槍。
軍車裏的士兵想要反擊,蘇鏽摁住他,額角青筋暴突,“裏面的人要是受傷,我弄死你丫的。”
士兵不敢動了,只好曲線行駛,閃避方眠的射擊。
“瞄他們輪胎!”大黃狗在方眠耳邊亂叫。
方眠被吵得耳朵嗡嗡響,他倒是也想瞄,奈何他的槍法有心無力。
軍車逼近卡車,蘇鏽看清楚了卡車上開槍的人。模樣清俊,一頭黑灰色的短發,臉頰被霜風吹得雪白,似乎是個Alpha。蘇鏽更氣了,拿出步槍瞄準方眠,喊道:“小白臉,把我老婆交出來,留你全屍。”
“傻逼。”方眠屏息靜氣,瞄準蘇鏽開了一槍。
沒打準,子彈磕在蘇鏽旁邊的車框上。蘇鏽瞄準他開槍,方眠連忙縮頭。
“哥,你跟我一塊兒露頭。”方眠迅速換子彈,“你跟我一塊兒他不敢開槍。”
路清寧點頭,起身露臉。方眠在他旁邊舉槍,瞄準軍車的輪胎。
蘇鏽見了路清寧,目眦欲裂,“路清寧,你跑什麽!我他媽對你這麽好,你跟個小白臉私奔?”
“我想起來了,”路清寧神色冷清,一字一句喊道,“我全都想起來了!”
蘇鏽一愣,喃喃道:“什麽……”
方眠喊道:“臭傻逼,你爸爸我叫方眠!”
“蘇鏽,”路清寧朝他大喊,“放我走吧。”
蘇鏽嘶吼:“不可能!你給我回來!”
射擊目标高速移動,方眠的槍法實在捉襟見肘,連打了幾槍統統射空。眼看軍車要追上來,方眠暗道可惡,準備豁出去試一試。他屏息靜氣,盯準了軍車的輪胎,暗自倒數一二三,瞬時扣動扳機。子彈呼嘯而出,他聽見裂風之聲,仿佛布匹被刺啦地撕開。緊接着是砰的一聲,軍車的輪胎崩了,整輛車轟然側翻,滾在大路上。
方眠眼睛一亮,他槍法突然變好了?
忽然之間,數輛黑色摩托從反叛軍軍車後面沖射出來。為首那一人直接騎着摩托躍上旁邊的山壁滑坡,車頭高擡,翻過滾動的軍車上空,穩穩落在路上,追上了卡車的末尾。只聽摩托引擎雷鳴般爆響,恍若洪雷炸在耳畔。方眠看見底下那騎着摩托的家夥隔着厚重的黑色頭盔望過來,眼神是冰一樣的冷冽。
方眠:“……”
有種不祥的預感。
摩托車護在卡車周圍,卻不進行進一步動作。車上的人心驚膽戰,看他們與卡車并駕齊驅。前面巨石港的關卡出現了,竟沒有士兵阻攔,閘門敞開,卡車順利通關。大家夥心有餘悸地一塊兒下了車,在許氏士兵的引導下辦入關手續。
方眠站在隊伍裏,心跳如擂鼓。舉目四望,沒再看到那些摩托車。
大黃狗感嘆道:“幸好碰見了那些摩托,要不然我們就要被反叛軍抓住了,也不知道那些好人是誰。”
肯定是他,不會有別人,方眠心想。總覺得烏雲罩頂,大難臨頭。
方眠拉路清寧進廁所,“哥,幫我個忙。我要是被穆靜南抓到,一定必死無疑。”
路清寧神色也非常凝重,“那現在怎麽辦?”
“聽我說,我有個辦法。”
隊伍裏,輪到老貓奶奶辦手續了。攝像頭一照,她發現屏幕裏的自己沒了假發。
“诶,我假發呢?”
士兵們進入隊伍,找到裏面唯一一只龍貓。龍貓戴着口罩,一頭黑灰色的頭發很是顯眼。
“方先生,請和我們走一趟。”
龍貓随他們進了辦公室,穆靜南在裏面坐着,旁邊站着高小右和葉敢。迎着穆靜南冷冽如霜的目光,龍貓慢吞吞擡起了頭。卻不是方眠,而是路清寧。高小右和葉敢都吃了一驚,只穆靜南面無表情,臉上沒有什麽驚訝的情緒。他似乎早已料到,方眠沒那麽容易被抓到。
“世界上的Omega那麽多,您何必非要留下他呢?”路清寧苦笑,“您看,就像我和蘇鏽,欺瞞強迫得來的相守,總歸不會長久。”
穆靜南看了眼自己的手機,全是艾娃發來的信息:
“蘇鏽請求首腦通話。”
高小右好奇地詢問:“你不愛他?”
“大概是愛的吧,我也說不清了。”路清寧的笑容很淡,“如果沒有他,我不會活到現在。早在土溝壩我就不想活了,可是因為他,那些傷痕、那些苦痛都成了過去。走到今天,我又有了繼續前行的勇氣。”
葉敢納悶地問:“既然相愛,為什麽不留在他身邊?”
“因為我不能。”路清寧深吸了一口氣,道,“我答應過南珠楚憂,絕不會和反叛軍在一起。反叛軍的世界沒有Omega的地位,我不可能留在那裏心安理得地享受蘇鏽帶給我的寵愛和特權。愛一個人,并不一定要和他在一起。只要我好,只要他好,即使分隔兩處,也一樣可以過得好。穆上校,您說對麽?”
穆靜南望着他,神色冷凝,沒有回答。
他走到穆靜南面前,低頭看桌上的手機。
手機另一頭,蘇鏽聽着裏面傳來的路清寧聲音,抓着頭,一臉痛苦。
“阿鏽,我能放下,你也能。”路清寧溫和地笑了笑,“這段時間以來,多謝你的照顧。相信我,我會過得很好。如果你真的愛我,那麽就取締反叛軍的軍妓吧。讓Omega和Beta上學,讓他們昂首走在大街上,讓他們擁有獨立生活的權力,擁有獲得幸福的權力。謝謝你,再見。”
說完,他轉身離開。
“路清寧!”電話裏傳來桌椅的碎響和蘇鏽的怒喊,“我放不下!”
路清寧腳步不停,已經推門而出。蘇鏽的聲音被他抛之腦後,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路清寧擡起袖子,擦了擦眼眶。他在落淚,喉頭發酸,心髒疼到好像要停止跳動,可他終究沒有回頭,更沒有停留。
“穆靜南,”蘇鏽咬牙切齒,“你帶走我的妻子,這筆賬,我一定要和你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