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聽完整個故事,太平間死寂一片。心尖兒被人掐住似的,絞痛無比,方眠幾乎落下淚來。即便知道Omega必定遭遇種種艱難,可他也無法想到路清寧會遭受這些苦痛。他揪住莫浩克的衣領,氣道:“蘇鏽怎麽還有臉騙他!”
“要不是我家首領,路醫生早就死了!”莫浩克被他揪得喘不過氣來,掙紮說道,“再說了,路醫生現在過得不挺好的麽?路醫生嫁過人,是二婚,我家首領從來沒提過這事兒,更不嫌棄他,這還不夠好!?你們倆是路醫生的朋友吧,識相點把我放了,要不然我就把真相告訴路醫生。路醫生要是知道了真相,你看他活不活!”
“你閉嘴!你這張臭嘴,沒有資格提我哥。”
方眠從挎包裏取出錘子,舉起手就要砸莫浩克的腦門。莫浩克吓得發抖,道:“我閉嘴我閉嘴,別殺我!”
穆靜南忽然出聲:“阿眠。”
“你也要攔我?”方眠咬牙切齒,“這王八蛋搞虐待,不知道害死多少人,我今天一定要弄死他。”
“松手。”穆靜南目光靜靜,似清冷的水波,自有一股安撫人的力量。
方眠慢慢冷靜下來,的确,在這裏殺人太過魯莽。只好恨恨地松開手,莫浩克喘過氣來,正要向穆靜南陪笑道謝,誰知穆靜南把電壓調到最大,手一擡,電閘一開,高壓電通過莫浩克的身體,這只公豬兩腳一蹬,身體驀然一僵,連慘叫聲都沒有發出,瞬間斃命。
方眠:“……”
穆靜南動作太快,方眠甚至沒有反應過來。這家夥殺了人,沒事人似的,把電線收拾好,又把白布拉起來,蒙住莫浩克的臉。
“電擊殺豬比較方便,不會流血,”穆靜南淡聲解釋,“也不會發出叫聲。”
方眠呆了一會兒,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穆靜南的手真是太快了,出手果斷,面不改色,方眠心裏有些佩服,又不免擔憂地問道:“現在莫浩克死了,你會不會有麻煩?”
“會。”穆靜南道。
方眠瞪大眼,“……那你還殺?”不對,穆靜南做事向來有他的理由。說實話,穆靜南是方眠見過最靠譜的人了。方眠滿懷希冀地問:“你是不是想達到什麽目的?”
穆靜南摸摸他腦袋瓜,“嗯,想要你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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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眠:“……”
想不到穆靜南這家夥看起來冷冷淡淡的,還真有當昏君的潛質,問題是方眠可不想當什麽紅顏禍水啊。方眠捂臉,“你能不能不要這麽戀愛腦,比起高興我更想要我的小命,我平平安安最高興。”
“不用擔心,我們的時間很充裕。”穆靜南看了看表,“按照反叛軍的行動效率,預計他們六個小時後發現莫浩克的屍體,然後開始封鎖醫院調查。阿眠,我給你兩個小時的時間說服路清寧,夠麽?”
方眠一時有些沉默,他是肯定要帶路清寧一塊兒走的,可這家夥怎麽能說幫就幫呢?又不是上街買菜帶包煙的事兒。況且他們還有公務在身,萬一耽擱了正事怎麽辦,他那些下屬怎麽想他呢?
方眠嘆了口氣,問:“會不會耽誤你們的調查啊?”
“你的說服,不僅包括說服他跟你走,還包括和我們合作。”
方眠沒反應過來,“合作?”
穆靜南道:“告訴我們反叛軍疫病的內情。他是這家醫院的負責人,他一定知道。”
“如果我說服不了呢?”方眠有些擔憂。
穆靜南很直接,“那就打暈,帶走。”
“可……”方眠躊躇着問道,“要問內情,也不一定要帶他走吧?多帶一個人,你們撤退的風險就多一分,尤其他還是蘇鏽的妻子。穆靜南,你這麽做真的好麽?”
穆靜南看了看他,眼眸裏沉甸甸的金色恍若水波裏的碎金。
“護送你們撤離的只有我,葉敢他們負責在外圍接應。”
方眠明白了,無論有多大的風險,他打算自己承擔。
可是,他一個人真的能行麽?方眠勉強可以算一個戰鬥力,然而畢竟沒有接受過專業訓練,還是太冒險了。方眠想繼續說點什麽,卻見他垂眸望着自己,低聲說:“謝謝你關心我,我很高興。”
他的眼神專注而深邃,好像要把方眠烙刻在眼底深處。
方眠的心猛地多跳了一下,下意識否認:“我沒關心你,我只是怕你連累我和我哥一塊兒找死。行了,我去找我哥了,有事一會兒再說。”
他扭過身,徑直回樓上。摸了摸脖子後面,腺體在發燙。可惡,都過了這麽久了,為什麽臨時标記的效力還是這麽強?只不過是被穆靜南凝視了一下而已,身體裏好像就要燃起火來。方眠不住默念,我是直男,我是直男,我是直男!
啊啊啊,我是比鋼筋還直的直男!
一氣兒沖上樓,四下打聽了一下,都說路醫生回辦公室了。方眠又朝辦公室走去,到了門前,他用力平複了一下心情,正要敲門,忽地又猶豫起來。如果要說服路清寧逃跑,就一定要告訴他真相,可真相那樣殘酷,得知真相對路清寧來說真的好麽?
遭遇那麽多痛苦,忘記會不會是更好的選擇呢?
他現在忽然明白,蘇鏽不讓路清寧找回自己的原因了。
想着想着,就猶豫了起來,心裏頭一團亂麻似的。方眠在門前踱來踱去,難以做下決斷。忽然,身後響起一聲輕喚:“阿眠。”
他猛地回頭,看見路清寧一手提着水壺,一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裏,帶着柔和的微笑,靜靜看着他。
“你……”方眠吃了一驚,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你想起來了?”
“想起來一些片段,”路清寧把辦公室打開,“進來坐吧。”
“什麽時候想起來的?”方眠跟着他進門。
他倒了茶給方眠,說:“其實我早就在懷疑了,蘇鏽說他跟着我在綠珠灣生活過,綠珠灣有什麽街道,貧民窟在哪個方位,他卻總是模糊其辭。你說起你名字的時候我就覺得熟悉,後來我偷聽到蘇鏽講電話,就慢慢想起一點了。”他的笑容帶着苦澀的歉意,“對不起,想起來的不太多,我是不是忘記了很多重要的事?你可以跟我說說,我的過去是什麽樣子的麽?”
失散多年的人近在咫尺,方眠百感交集,一時間紅了眼眶。心裏澀澀的,不知道說什麽好。那麽多事,從何說起呢?從綠珠灣陰暗的小巷,還是下雨天被雨滴打得噼啪作響的窩棚,還是機械廠嗆鼻的機油味,還是垃圾堆翻出來的收音機電視機和吸塵器?
他磕磕巴巴說起來,因為激動,有些語無倫次,說他們的初遇,說方眠的打架。路清寧聽得莞爾,臉上露出回憶的神采。他甚至開始詢問一些問題,比如他們窩棚裏是不是有只機械狗,機械廠往東是不是有一片海?他腦子裏有了片段,有了實實在在的畫面,記憶在複蘇,過往像深夜歸來的旅人,敲響了他腦海的門。
可是還有一些空白沒有被補上。那些鮮血、屍體、慘叫方眠沒有提及,他只要稍稍回憶起一點,就會心如刀絞,難以呼吸。
“你只說了高興的事,”路清寧輕聲問,“還有另一些呢?”
“那些東西,不想起來也不要緊。”方眠說。
路清寧輕輕搖頭,“不,我要想起來,一切都要想起來。那就是我,阿眠,沒有過去的我,是不完整的我,你明白麽?”
他堅持要知道,方眠只好把莫浩克告訴他的,揀緊要的告訴路清寧。盡管費力簡化,慘劇依然難改悲傷的本質。
方眠的話好像摁動了什麽開關,路清寧的腦袋被刀劃過似的,劇烈一痛。腦海中有層層黑紗被揭開,一些沉昧已久的往事露了真容。零零碎碎的畫面閃現眼前,他看見小雲朵胸口鮮紅的血花,楚憂離去前哭紅的雙眼。可恨當初答應楚憂絕不與反叛軍在一起,到最後還是食了言。将來死後見了南珠楚憂的魂靈,他該怎麽向他們忏悔?一時悲從中來,氣湧如山,路清寧紅了眼眶。
方眠看見路清寧神色怔怔的,露出難堪的苦笑。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他要瞞我。”
“哥,”方眠生怕他想不開,攥住他的手說,“我帶你走吧。”
“怎麽走?”路清寧嘆息,“求跟你一起來的那個男人幫忙麽?”
“我……”
“沒猜錯的話,他就是穆靜南吧?”路清寧打斷方眠想要說的話,“我聽見蘇鏽說的了,穆靜南是帝國給你的配婚對象,向他求助,你要付出什麽代價?阿眠,我的自由,怎能用你的自由來換?”
“哥,”方眠咬着牙,字字刻骨,“就算我自己得不到自由,我也要給你自由。”
“不行,”路清寧神色堅決,“我不同意。”
方眠捂住他的嘴,“聽我說完!”
路清寧半張臉被蒙住,露在外頭的灰眼睛眨了眨。
“我已經決定好了,”方眠說,“我不會向他求助,這一次我們兩個自己逃。只不過,風險也由我們自己承擔。逃跑成功是最好,我們都會獲得自由,逃跑如果失敗,我們可能都會死。不過,死了,也算自由了。哥,你願意冒險嗎?還有,”方眠頓了頓,繼續道,“你願意離開蘇鏽嗎?”
路清寧拿下方眠的手,眼神清亮堅定,如熠熠晨光。
他一字一句道:“我願意。但我也要問,”他頓了頓,複道,“你願意離開穆靜南嗎?”
方眠正要說他有啥不願意,他早就想逃了,然而只要一想到那家夥靜靜注視自己的模樣,心忽然被掐住似的,心跳惶惶然亂了節奏。他跑了,穆靜南會生氣吧。穆靜南向來冷淡,寒潭似的,石子兒丢進去,驚不起半點波瀾。可一旦生氣,絕對是千裏冰封,大難臨頭。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了。
他們自己逃,也免得穆靜南冒險。這是他和路清寧的事,何苦連累穆靜南?
方眠用力點頭,“我也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