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路清寧安葬了南珠楚憂,獨自走上回家的路。那時節,時局越發動蕩,反叛軍被蘇鏽接手,老首領的兒子被屠殺殆盡,各方反叛軍首腦和蘇鏽結盟。而帝國北都,穆靜南被佞臣排擠,穆家逐漸退守南都。帝國軍和反叛軍的鬥争中,反叛軍的風潮愈演愈烈。戰火在各地燃起,有時前方城鎮發生暴動,路清寧不得不繞路。盤纏用盡了,也不得不停下腳步給人看病掙錢。有些交通線癱瘓,他只能跟随難民步行。
烽火把天際染紅,他在廣袤的田野中前行,累了就宿在農民的稻草堆裏,渴了喝溪水。
路清寧回家路上,不免經過已經被反叛軍掌控的關卡和城鎮。那些窮兇極惡蒙着頭巾的Alpha們端着槍,一個一個查驗通關的百姓。有的人稍稍有點可疑,就會被拖去一邊處決。槍聲驚動許多飛鳥,等待查驗的人吓得想要尿褲子。反叛軍不允許Omega獨自出門,路清寧扮成了Alpha,試圖蒙混通關。誰知前方的士兵手裏拿着基因探測器,路清寧後心一涼,知道大事不好。逃跑已經來不及了,他距離反叛軍太近,現在離開反而會被懷疑。有一個扮成Alpha的Omega被反叛軍拉出來,拖到了房子後面。
路清寧想,這一劫躲不過去了。
輪到他了,呼吸不自覺窒住,手指掐得發白,他強自鎮定,走到士兵的面前。
士兵正要舉起探測器,忽然道:“探測器壞了。”
他見機,塞給士兵一把鈔票,“大哥,我趕時間,放我過去吧……”
士兵沒有收他的鈔票,揮揮手,“走走走。”
關卡鐵門打開,他擔憂被發現Omega的身份,快步離開,心頭險險松了一口氣。接下來,他的路俱是有驚無險,暢通無阻。別人說盜匪橫行的區域,他走了三天三夜,一條人影也沒有見着。神明終于站在了他這一邊,賜給他好運氣,讓他離綠珠灣越來越近。
他并不知道,當他在頹圮的斷壁殘垣中休息,在他後方兩百米,也有一簇篝火在燃燒。那是莫浩克帶着下屬,默默跟随着路清寧的步伐。奉蘇鏽的命令,他要把路清寧安全護送到綠珠灣,可是又不能被路清寧發現。一路上,他們不知道清理了多少圖謀不軌的搶劫犯。這不,他們腳邊堆着四五具屍體,淨是想要打劫路清寧的壞蛋。路清寧更不知道,蘇鏽把他的照片分發給所有反叛軍部隊。所有關卡的士兵只要看見他的臉,就知道此人不能攔。
莫浩克每天晚上八點準時向蘇鏽彙報路清寧的消息,說他今天走了多少路,吃了什麽,遇見了什麽人。路上遭遇的反叛軍士兵但凡多看路清寧一眼,都會被降級處分。路清寧覺得奇怪,每次他遇見的反叛軍士兵都是斜眼仔,要麽望天,要麽望地,還有的幹脆背過身,好像他是什麽不能入眼的醜東西。
被反叛軍讨厭,總比被反叛軍強奸好。他咬緊牙關,跋山涉水,回到綠珠灣。
那時,蘇鏽已經攻進了北都,穆靜南失蹤,老皇帝被押上了斷頭臺。綠珠灣的上城區的貴族被驅趕到街心,在下層Alpha的歡呼中抱頭跪下。士兵即将把他們槍決,路清寧對這些毫不關心,一路上見慣生死,他已經不再畏懼。現在,他只想回到阿眠的身邊。世道這麽亂,綠珠灣的下城區發生暴亂了嗎,阿眠還好嗎?他的心已經化作蝴蝶,翩翩飛向他們一起住的小小窩棚。
回家。回家。他要回家。
一道子彈從斜後方打來,他眼前一道白光閃過,汩汩的鮮血滴落在肩頭。發生了什麽?他不明白,突然間便無法再行走了,身體恍若飛蓬,飄飄欲浮。他的身子撲倒在血泊裏,魂魄卻向上漂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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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喊他:“路先生!路先生!快,叫救護車!”
“阿眠……”他輕聲喊。
回不去了,到底還是回不去了。
即便走了那麽長的路,經歷那麽多苦痛,依舊無法回家。神明從未站在他這一邊,只是在他舌尖點上一點饴糖,讓他嘗一點甜頭,爾後饴糖融化,剩下的盡是苦味。
他閉上眼,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莫浩克把路清寧送進了醫院,剛剛攻下北都的蘇鏽乘飛機趕來。醫生說路清寧福大命大,子彈沒有打傷他的器官,只是他摔倒的時候腦袋磕到了石頭,可能有些腦震蕩。蘇鏽在北都還有一大堆事要處理,最重要的是追捕穆靜南。眼下得知路清寧沒事,他也該走了。他在病床邊逗留了一會兒,低頭看路清寧蒼白的臉頰。腦袋上包了紗布,身上也包了繃帶,一圈又一圈的,整個人像個碎掉又拼起來的瓷娃娃。
“指揮官,幹脆娶了他嘛。”莫浩克說,“你這樣,我看着都難受。”
“你懂個屁,”蘇鏽道,“你沒看出來嗎,他根本不想活了。要不是在綠珠灣還有個弟弟,你以為他會活到現在?”
莫浩克不敢說話了。
“算了,我走了,你待在這兒看着他,”蘇鏽擺擺手,“讓人去把他弟弟找過來。”
“找了,不在綠珠灣,他弟弟方眠半年前就失蹤了。”莫浩克小聲說,“他們倆本來在綠珠灣相依為命,他弟弟得了流感,他為了救他弟弟把自己賣給那個老家夥。可惜才過了幾年而已,他弟弟也被人擄走了,不知道到哪裏去了。蕭擇先生是他弟弟的老板,也派人找了很久,沒有音信。”
蘇鏽擰眉,“什麽?”
這下壞了,路清寧的弟弟失蹤了,那路清寧要靠什麽活下去?
蘇鏽踹莫浩克,“你在這兒愣着幹什麽,還不快去找!”
莫浩克很委屈,“不是您讓我待在這兒的嗎?”
莫浩克的聲音太大,床上的人皺了皺眉,蘇鏽眼刀殺過來,莫浩克連忙捂住嘴。蘇鏽正要離開,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角。他愣了下,緩緩回身,對上路清寧隽永的清澈眼眸。這雙眼裏沒有毫無希望的死寂,也沒有恨之入骨的仇恨,只是淡淡的疑惑。
“你……”路清寧問,“是誰?”
莫浩克眼一瞪,湊過腦袋來問:“你不認得他了,他是……”
蘇鏽一拳捶在他頭頂,莫浩克痛呼出聲。
“你怎麽樣?”蘇鏽問,“傷口疼嗎?”
“我……”路清寧迷茫地望了望四周,“我腦子很空,我是誰……我怎麽了……”
莫浩克明白了,他失憶了,腦袋磕到石頭,撞壞了。
路清寧又問蘇鏽:“是你們送我來的?你們是誰?”
莫浩克不敢吭聲,退到一邊。蘇鏽身子僵硬,褲縫邊的拳頭緊緊握住。半晌之後,他似乎做下了一個決定,抓住路清寧的手,坐在床邊,道:“我是你的丈夫,我叫蘇鏽。你是路清寧,清靜的清,安寧的寧。你被帝國佬打傷了,昏迷了好幾個小時。現在怎麽樣,感覺好點了麽?”
路清寧怔了怔,“我……我不記得了……”
他臉上帶着懷疑,蘇鏽散發自己的信息素,灰燼的味道充斥病房。
“你身上有我的标記,感覺一下。”蘇鏽揉了揉他的後頸。
路清寧的腺體有了反應,他相信了,“抱歉,真的很抱歉,我把你忘了。”
“沒事,”蘇鏽踹了一腳莫浩克,“還不快去找醫生。”
莫浩克連忙吩咐手下人找醫生去,還很懂事地倒了杯水給路清寧。
路清寧喝了水,道:“我剛剛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見和一個男孩在垃圾場撿垃圾,那是我的過去麽?那個人……很模糊,我看不清楚他的臉……”
蘇鏽面不改色地扯謊,“那是我。我們曾經住在綠珠灣,相依為命,後來你為了給我治病,把自己賣給了一個老不死的狗東西,你在他那受了很多苦,我加入反叛軍之後,把你救了出來。想不起來就不想了,沒關系,我們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我現在攻下了北都,等你傷好了,我帶你享福去。給你穿皇帝的貂皮衣,睡皇後的鑽石床。那些貴族用什麽,你就用什麽。”
他滔滔不絕地說着,路清寧忍不住莞爾。總覺得,很久以前,身邊也有這樣一個少年,喜歡絮絮叨叨地說一些搞笑的話。想必就是蘇鏽了吧,路清寧想,心像一片落在地裏的飛蓬,紮了根,有了土壤,就安定了下來。
陽光照進病房,滿地金燦燦,蘇鏽的眼眸進了光,和山中密林是一樣的顏色。那樣幽深的眼眸,仿佛是在漫山金光下的碧葉,翠綠欲滴。時間變得好靜谧,靜到可以聽見光陰從他們的指縫中澌澌流過。
蘇鏽緩緩向路清寧靠近。這一次,路清寧不再像以前一樣閃躲、抗拒、被動地承受,他輕輕閉上眼,手上還攥着蘇鏽軍裝的衣角,似乎帶着隐秘的期待。蘇鏽吻住他的唇,花瓣一樣殷紅,帶着細細的甜味。一瞬間,白茶的信息素香味流溢而出,仿佛有花兒悄悄綻放。
真甜啊,以後日日夜夜,他蘇鏽都能品嘗到這份甘甜。
漫長的親吻結束,路清寧累了,又睡過去。蘇鏽為他掖好被角,踱出病房,迫不及待地下令,“昭告全軍,路清寧是我的妻子,我蘇鏽有老婆了!”
莫浩克立正,大聲道:“是!”
蘇鏽踹他,“小點聲,別吵着我老婆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