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兩個Beta拒絕了路清寧的提議,即便深受老商人的折磨,他們依然選擇留在這裏。畢竟他們沒有謀生的手段,還拖着一個小雲朵。在治安差勁的下城區和荒山野鎮,時不時還有反叛軍流竄,依傍一個Alpha比自己生活安全太多。命運就是這樣讓人毫無退路,他們并不怨恨老商人,他們也不怨恨世道,他們只是忍耐,無盡地忍耐。
“你走吧。”楚憂攥着路清寧的手說,“你救了小雲朵,我願意幫你。”
南珠也道:“我也願意。”
他們開始籌劃,勘探鎮子的路線,偷偷攢下離開的盤纏。老商人認為Omega天生淫蕩,不讓路清寧出門,更不讓路清寧見他以外的Alpha。Beta們幫助他聯系司機,從買菜的錢裏面省下零錢存着,一點點積攢。終于,一年以後,他們的錢攢夠了,南珠摘下胡姬花項鏈,走進了老商人的房間。趁他拖住老商人的絕佳時機,楚憂打開了小院的後門。
小雲朵眼巴巴把路清寧望着,問道:“哥哥,你會回來看我們嗎?”
路清寧望着她落淚,楚憂催促道:“快走吧,別耽擱了。這次走了,永遠不要回來。你要小心,聽說附近有反叛軍出沒,千萬別被他們給抓了。”
“你們怎麽辦?他會不會發現?”路清寧問。
楚憂說:“放心吧,我扮出被你打暈的樣子,說你搶走鑰匙逃了。”
路清寧攥着她的手,道:“保重。”
“快走吧,”楚憂流着淚道,“快去找你弟弟吧。”
Beta們找的司機是楚憂的Alpha哥哥,本以為自家親人,應該萬無一失,誰知道司機臨時反水,把路清寧押回了老商人的家,拿走妹妹辛苦攢下的錢之外,又收了老商人一筆感謝金。
司機偷偷告訴楚憂:“你嫂子生病了,我也是迫不得已,我需要這筆錢啊。放心,我沒告訴你老公你和那個Omega合謀,他不會怪罪你的。”
他扭頭走了,留下面如死灰的路清寧,還有暴怒的老商人。
“殺千刀的賤貨,我就知道你會跑!”這一次,老商人扒光了路清寧的衣服鞭打他。一面打,一面罵:“賤人、賤貨!說,這兩個蠢東西有沒有和你合謀?”
兩個Beta拉着小雲朵縮在角落,臉色蒼白。路清寧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個字,更不曾供出兩個Be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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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我是蠢的,會被你騙得團團轉麽?你走,這兩個賤人肯定幫了你忙。”老商人抓着他頭發把他拎起來,道,“記住,你要是敢逃跑,我就把他們倆打死。”
老商人把他打得爬不起來,沒有給他穿衣服,把他赤身裸體地關進了谷倉。寒冬臘月,谷倉裏漆黑一片,路清寧很冷,冷到心裏去。他縮成一團,輕輕地顫抖。寒意像水波一樣浸透他,他感覺到自己在慢慢窒息。或許這次熬不過去了,他再也見不到阿眠了。
谷倉的黑暗裏,驀然出現一雙熒熒發光的綠眼睛。
這雙眼睛像兩簇鬼火,幽綠明亮,森森可怖。路清寧呼吸一窒,只見黑暗裏踱出一只受了傷的白狼。他的脊背有一道深深的彈痕,鮮血凝固,傷口血肉翻開,十分可怕。眼睛上方還有一道陳年舊疤,平添幾分駭人的煞氣。
“你是誰?”路清寧虛弱地支起身,不住後退。
白狼一言不發,逼近到他跟前。他身上寸縷未着,身上的傷還在緩慢地流血。這一道道紅痕,宛若綻放的紅梅,有幾分殘忍的奪目況味。他聞到信息素的味道,是灰燼的氣味,挾裹住他,讓他喘不過氣。他漸漸明白,眼前的Alpha不僅受了傷,還在易感期,不知怎麽躲進老商人的谷倉,恰巧被路清寧給撞見了。
路清寧太過虛弱,無法逃跑,只能躺在原地,眼睜睜看它上前。白狼垂下頭,用它粗糙的舌頭忝氏路清寧身上的傷。一寸寸、一厘厘,每一道傷都不放過。傷口漸漸止血,細細密密的麻癢感覺撫慰了路清寧難捱的疼痛,他變得昏昏沉沉。白狼一路忝過去,就連身體那部位,都不放過。最後,路清寧被他翻過身,按在爪下。路清寧感覺到頸後狠狠一痛,昏迷過去前一刻,他迷迷糊糊地知道,自己被标記了。
等醒來之時,路清寧發現自己睡在稻草堆上,身上還蓋了一件沾了血污的長風衣。他仰起頭,看見男人赤着半身,坐在他旁邊。路清寧輕輕推開風衣,看了看自己的身子。身上上了藥,傷口沒那麽疼了。是這男人的藥吧,路清寧看見他有一個背包放在角落。
男人丢了件毛衣過來,“誰把你關進來的?”
路清寧側過身,默默穿好衣服,道:“買走我的人。”
男人啧了聲,“看來你是個不太聽話的Omega。叫什麽名字,看你耳朵,是不是龍貓?”
路清寧不說話。
男人轉過身來,蹲在路清寧身前,“不管你以前屬于誰,我标記了你,你就是我的了。記住,我叫阿鏽,告訴我你的名字。”
昏暗的谷倉裏,二人近在咫尺,路清寧第一次看清他的臉。輪廓分明,眼神桀骜,帶着股野氣。年紀看起來不大,和阿眠差不多,大概才十九歲吧。這麽一個小孩子,為什麽會中槍傷?他湊過來,似乎想要嗅路清寧。路清寧一言不發,扇了他一巴掌。
他明顯愣了下,摸了摸自己的臉。
“你竟敢打我?你竟敢打自己的Alpha?”自稱阿鏽的白狼龇起牙,一臉兇相,“有本事你再打!”
路清寧又給了他一巴掌。
阿鏽沒想到他真的有膽量再次動手,一身傷,快死了似的,居然還敢挑釁他。阿鏽很生氣,罵道:“你個死耗子。”
從來沒人罵他是耗子。路清寧不可置信地擡起頭,揚起手,這次阿鏽眼疾手快,攥住了他即将落下了的巴掌,可路清寧又揚起另一只手,重重給了阿鏽一巴掌。
阿鏽被打蒙了。
他正要發怒,卻見晶瑩的淚水滴落在地,仿佛玻璃珠子,碎得幹幹淨淨,找不見蹤跡。而路清寧,這個剛剛甩了他三巴掌的家夥,正靜靜落淚。挨打的明明是他,可路清寧在哭,哭得很傷心。
是因為被強行标記了麽?還是因為他罵他死耗子,或者因為傷口太疼了?
不等他想明白,路清寧身子輕輕一晃,忽然一頭紮進他懷裏,沉沉暈了過去。
老商人打定主意要餓路清寧,不讓人送水,也不送飯。南珠楚憂和小雲朵不知道怎麽樣了,路清寧滿懷擔憂。幸好阿鏽的背包裏有幹糧,才沒餓着兩人。這頭名叫阿鏽的白狼易感期還有好幾天,有時控制不住自己,發起狂來,抱着路清寧忝氏,強行進入那隐秘而溫暖的巢穴。路清寧便仰着頭,靜靜望着昏暗的谷倉。他無法反抗,他只能忍耐、忍耐。
“跟我走吧,”阿鏽說,“我不會像那個人一樣打你。”
“我不走。”
他走了,Beta就會死,他不能走。
現在他失去了貞潔、自由,失去了他最寶貴的一切。失去一條命,又算什麽?
阿眠,阿眠,他在黑暗裏流淚,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四天之後,阿鏽的易感期過去了,他要走了。路清寧死也不願意走,明明是只軟綿綿的龍貓,卻固執地像一塊鐵板。
“我要走了,”阿鏽很生氣,“至少跟我說說你吧。”
路清寧不說話。
阿鏽親吻他的臉頰,舔舐他的傷痕,“告訴我,你是誰?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路清寧輕輕道:“我叫路阿貍,如果你會去綠珠灣,告訴我弟弟方眠,我死了,再也回不去了。”
“我知道了,”阿鏽的眼眸亮如幽火,“等我。”
他留下背包裏的物資,獨自離開。這只白狼身手矯健,就算負着傷,也能輕而易舉爬上天窗。他走了,路清寧沒辦法再計算天數了。時昏時醒,不知日夜,實在餓得受不了了就吃點他留下的壓縮餅幹,然後又睡過去。身上的傷放着不管,他也不再關心自己的身體。
就這麽死掉吧,他想,死掉也很好。
不知道過了多久,谷倉大門終于打開,他以為下一輪懲罰又要開始了。誰知,走進來的竟然是全副武裝的阿鏽。他的下屬跟在他身後,浩浩蕩蕩,氣勢洶洶。黑色長靴走到他的面前,阿鏽把他扶起來,說:“看,我說過的吧,等我回來。”
外面驀然響起槍響,槍聲震耳欲聾,大地仿佛在震蕩。
路清寧怔怔地問:“你做了什麽?”
“義父把那個死老頭子槍決了。”
阿鏽帶着他離開谷倉,他看見老商人的屍體橫在房子門前,兩眼大睜,血絲密布。幾個扛着槍抽着煙的反叛軍站在一旁嬉笑,還有個穿着軍裝的高大老人掐着腰,嘴裏叼着雪茄。
“這就是你看中的Omega?”老首領打量了一眼路清寧,說,“眼光不錯。之前你大哥鬼迷心竅,讓你負傷,是他的錯,我已經罰他去西邊了,現在我還幫你找回了Omega,不要再鬧脾氣了,繼續為我效命吧。”
“老爹,殺個人就想讓我忘記我差點丢了命的事,不太劃算吧。”蘇鏽哼笑,“至少再給我一支五百人的軍隊。”
“你的胃口太大了,蘇鏽。”老首領明顯有些不滿。
蘇鏽,他叫蘇鏽?路清寧想起來了,蘇鏽是反叛軍首領的義子,近日來聲名鵲起的年輕領袖,也是帝國軍的頭號通緝犯。
“啊——”
路清寧忽然聽見楚憂的尖叫,他猛地揮開蘇鏽的手,跌跌撞撞跑進房子。客廳裏,一個反叛軍士兵把楚憂按在桌子上,扒下她的裙子。楚憂竭力反抗,士兵抽出匕首,把她的手釘在桌上。頓時鮮血橫流,楚憂流着淚大聲尖叫。路清寧想要過去救人,從地上撿起一把鐵鍬,那士兵不知道他是蘇鏽的人,擡起槍瞄準路清寧。楚憂大喊:“不要,阿貍快跑!”
槍聲響了,路清寧懷裏撲進來一個軟乎乎的身子,是小雲朵緊緊抱着他,身體因為害怕而顫抖。
楚憂呆住,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們。
路清寧摸了摸小雲朵的後背,濕漉漉一片,擡起手,滿手鮮紅。
“哥哥,我好疼。”小雲朵輕輕說。
路清寧丢了鐵鍬,慌慌張張按着她的背部,想要止住那汩汩湧出的鮮血,可是沒有用,血越流越多,淌了滿地。楚憂掙脫反叛軍,拔出釘着自己的匕首,連滾帶爬地爬過來,抱住小雲朵,淚如泉湧。
楚憂哭着說:“寶貝不要睡,求求你,不要睡。”
“媽媽……我好困……”
小雲朵疲憊地眨着眼,臉一偏,軟倒在楚憂的懷裏。楚憂呆呆抱着她,傻了似的,雙眸裏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蘇鏽聽見槍聲趕進來,卻見路清寧抱着楚憂和小雲朵,無聲地哭泣。
人們總是想着,熬一熬就過去了,忍一忍就沒事了,事情總會變好的。可有時候,命運只會越來越壞,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路清寧在樓上的房間裏找到了衣不蔽體的南珠,二人和楚憂一起安葬了小雲朵。反叛軍不再來打擾他們,大概是蘇鏽下的令。南珠拉着路清寧的手說:“你還好嗎?你被關進去的時候,我們也被關了,他不讓我們去看你。”
楚憂摸了摸他的頭發,“阿貍,現在他死了,你能回家了。”
路清寧流着淚說:“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啊,你為什麽要道歉呢?”楚憂抱住他,輕輕拍他的後背,“好啦,別哭啦,都要回家了,還哭什麽呢?答應我一件事,以後不要再和反叛軍在一起了,他們是魔鬼。記住,忘記這裏的事,回家去,回到你弟弟身邊。”
路清寧喉頭發哽,說不出話。
南珠道:“幫我們陪陪小雲朵吧,她最怕黑了。我們身子髒了,去洗個澡再過來。”
路清寧點點頭。
他們一塊兒進了浴室,水聲淅淅瀝瀝,路清寧坐在夜色中,獨自陪着小雲朵隆起的墳包。他們倆洗澡洗了很久,路清寧默默等着,慢慢覺得不對。站起身,走到浴室門口敲了敲門,卻無人應答。
路清寧打開門,兩具吊在天花板上的屍體映入眼簾。
出乎意料,路清寧沒有尖叫,沒有痛哭,只是沉默。悲哀像水泥堵住他的咽喉,他發不出聲音。他靜默地關上門,采了一株胡姬花,放在小雲朵墳前,然後一言不發地進了房子。反叛軍占據了這裏,士兵正在喝酒打牌,屋子裏一股令人作嘔的酒氣。路清寧看見牆角靠着一把步槍,要是阿眠會怎麽做呢?他那麽勇敢,能一個人打三個混混。一把槍而已,他怎會不敢拿?
路清寧拿起了步槍,拉開保險栓,找到那個打死小雲朵的士兵。
所有人都看到,他舉起了槍。
老首領從樓上走了下來,大喊:“蘇鏽的Omega,你幹什麽?放下槍!”
路清寧充耳不聞,扣動扳機。第一次開槍,他的手握得穩穩的,絲毫沒有抖動。鮮血染紅視野,士兵緩緩倒下。
其他士兵都呆住了,有人兇神惡煞地舉起槍,蘇鏽的副官莫浩克擋在路清寧面前,說:“他是長官的人,你們不許動!”
士兵們面面相觑,慢慢放下槍。
老首領怒不可遏,舉起手槍,“莫浩克,滾開!”
莫浩克為難了,老首領的話他不得不聽,只好退下。老首領瞄準路清寧,路清寧沒有躲避,更沒有求饒,直直望着那黑洞洞的槍口。他一點也不害怕,甚至期待着死亡的到來。槍聲再次響起,倒下的卻不是路清寧,而是那老首領。他笨重的屍體骨碌碌從樓梯上滾下來,麻袋似的落在蘇鏽腳邊。蘇鏽右手握着發燙的槍,槍口還冒着煙。
屋子裏一片寂靜,士兵們驚詫地呆在原地。
“你們都看到了,殺死老爹的人是誰?”蘇鏽眯着眼環顧四周。
他的副官莫浩克大喊:“是帝國軍!”
其他人身體一震,恍然頓悟,跟着大喊:“是帝國軍!”
蘇鏽偏過臉頰,黃燦燦的燈光燙過他冷白的輪廓,他熾熱的目光流轉,投在路清寧身上。
“你願意留下來嗎?”即便知道答案,蘇鏽依舊問出了個問題。
“我寧願死。”路清寧說。
蘇鏽踢了踢老首領的屍體,沉默了半晌,說:“走吧,回家去吧。趁我還沒有反悔,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