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大雪紛紛,行知堂的各個宮室卻燒着炭盆,十分溫暖。
啓國來的小太醫告訴燕行月,他叫陳珏,是啓國皇子褚邪的專屬太醫,在啓國專門照料褚邪,他還是第一次醫治除了褚邪之外的患者。
陳珏替燕行月處理好傷口,又将傷口包紮得漂漂亮亮的,兩個人說了很多話,便覺得熟絡了一些,對于燕行月提出的問題,他也悄悄回答道:“小公子還不知道呢?我們殿下就住在這座行知堂中,不過他住的是正殿。”
說着,陳珏頓了頓,他很不客氣的拿了一塊燕行月桌上的糕點塞進嘴裏,沒有一點兒規矩似的吃了起來,悶着聲音道:“我私下了查過了,行知堂是玉國王宮拿來招待貴賓貴客的宮室,與玉王的後宮相距甚遠。”
燕行月瞪大了眼睛,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和啓國那位名聲不大好的皇子住在同一個宮室中。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陳珏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他吃完了手中的糕點,有些噎着了,很不客氣的給自己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一口下肚,“我們殿下的名聲是不太好,但那些大多都是謠言,我們殿下只是性子有些冷罷了,對待敵人或是心懷不軌的人他才下手很毒一些而已。”
“啊?一些?”燕行月下意識的咽了咽口水,他的腦子裏浮現出方才在金梅園中褚邪眼都不眨一下地砍掉了那個叫段嘉的少年的手。
陳珏見燕行月吓得小臉慘白,他暗自吐了吐舌頭,知道自己怕是好心壞了事,說錯了話,趕緊閉上了嘴不再說話。
“今日金梅園中發生的事情你都知道吧?”燕行月試探性的問道。
陳珏點點頭,覺得自己還能再說些關于褚邪的好話,試圖挽回一下褚邪在燕行月心中的形象。
“知道,怎麽了嗎?我們殿下一向心善,最見不得這種仗勢欺人的事情了。”陳珏如是說道。
陳珏的話讓燕行月心中感激,但他還是忍不住問道:“那……那個少年……他不會有事吧?”
聞言,陳珏倒是覺得燕行月這個人很有意思,他笑眯眯的看着他,回應道:“你說那個叫段嘉的小子啊,小命無礙,但是他那只被砍掉的手怕是不頂用了。”
說着,陳珏頓了頓,輕笑道:“小公子倒是心善,明明他迎合恭順公主出言羞辱你欺負你,殿下為你出頭才砍了他一只手,小公子怎麽還關心起他來了?這不是段嘉罪有應得嗎?”
燕行月搖搖頭,他苦澀的笑着,伸手摸了摸鼻子,聲音略略沙啞,聽着還有些虛弱,道:“我是很感謝殿下為我出頭的,我以前倒是想讓那些欺辱我的人死的悲慘一些,或者受到身心俱損的傷害或者災難,但是當這種血腥的場面發生在我眼前,我總是怕的……這種情緒我沒法兒調節,即使那個人欺負了我,可我總覺得他罪不至此……這種軟弱也令我十分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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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珏聽燕行月與他說這些,他微微一愣,很快回過神來,語氣也沉重了不少。
“小公子,心善本是好事。”陳珏緩緩道,“可是對你來說,心善便不是什麽好事了。你也知道你的出身,你本是玉國親王嫡子,但你現在卻被你父親送給周家當男妻……你父親還把側妃扶正,讓原本的庶子奪去了原本屬于你的世子位子……你難道一點兒都不恨嗎?”
“那不一樣的。”說道自己便宜父親這件事,燕行月的眼神都有些狠戾起來,“什麽嫡子庶子,什麽世子不世子的,我一點兒都不稀罕!我只是為我母親不平!為柳家不平!”
“噓噓噓噓噓……”陳珏吓得趕緊噓聲,“你瘋了!這裏還是玉國王宮!耳目衆多,你說這種話也不怕獲罪!”
經過陳珏的提醒,燕行月恢複了理智,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說的那番話有多危險,一不小心就會給自己招惹來巨大的麻煩,還極有可能給周晟招來災禍。
“我……是我失儀了……抱歉……你……能不能……”燕行月慌了,虧得他方才支走了殿內伺候的小太監,眼下偏殿內只有他和陳珏,燕行月支支吾吾起來。
陳珏擺擺手,認真道:“我知道的,我絕對不會亂說的。請小公子放心,我和殿下都站在您這邊。”
說完,陳珏又安慰了燕行月幾句,然後退了出去。
等到陳珏離開,順手關上房門,燕行月這才從驚慌中慢慢鎮定下來,他細細回味着陳珏離開之前說的那番話,有些不明白,什麽叫“他和殿下都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就在燕行月還在為陳珏的話疑惑不解之時,陳珏已經背着他的小藥箱回到了行知堂正殿之中。
正殿內正燒着地龍,褚邪不喜炭火的氣味,玉國王上便讓人燒了地龍,偌大的正殿中只燒了一個炭盆,他們也是生怕招待不周。
陳珏推門而入,帶進來一股淡淡的風雪氣息,正坐在榻上閉目養神的褚邪微微蹙了蹙眉頭,沉着聲音緩緩開口道:“佩之,他怎麽樣?”
陳珏回了正殿,身上的小藥箱還沒放下來,他頂着一身寒氣走到遠離褚邪的炭盆旁暖了暖手,人都還沒來得及坐下,就聽到褚邪發話問他了。
陳珏嬉笑着,一邊烤火暖手,一邊把小藥箱放在桌上,不客氣的拿起了桌上的糕點吃了起來。
“人小公子好着呢,只是流了血看着吓人而已,清理傷口之後微臣就包紮了起來,還和小公子說了好些話呢。”陳珏嘴裏吃着東西,聲音有些含糊不清,但和陳珏相處多年的褚邪卻知道他都說了些什麽。
褚邪不說話,他一手撐着頭,閉目微瑕,只是輕輕皺着眉頭,似乎有些不耐煩。
陳珏吐了吐舌頭,繼續道:“小公子還是那樣心地善良,甚至還關心段嘉那個小人會不會死!唉,小公子太善良了對他不好,但是談起他的母親和柳家,他心中還是恨的,看來在他心中,母親和柳家有着很重要的地位。”
說着,陳珏猶豫了片刻,他小心翼翼的看向褚邪,試探性的問道:“殿下,柳家的事情我們要不要插手?畢竟女皇陛下那邊也……”
“佩之……”褚邪的語氣猶如屋外的寒雪天,他雖親昵的叫着陳珏的字,可語氣中卻是隐隐的怒意,“那小孩兒和柳家的事情,我母親自然會自己查,你我都不要插手,保着他一條命就好。”
陳珏瘋狂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但陳珏也只是沉默了一會兒,他忍不住,又開口問道:“那……那殿下真的不管小公子了嗎?微臣可是聽文煦他們說了,玉國周相嫡子,玉國當今的探花郎要娶小公子為男妻!玉國國君看重探花郎,所以才叫小公子進宮來學規矩,等規矩學完了,小公子可就要和周晟成婚了!”
褚邪靜靜地聽着,卻不為所動。
陳珏有些慌了,繼續道:“殿下,您此番前來玉國不會是真的想和玉國聯姻吧!我還以為你是來接小公子的,小公子的母親與陛下有交情,要是小公子真的與周晟成了婚,那他可就走不掉了!”
陳珏頓了頓,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微微勾了勾嘴角,一抹得意的弧度轉瞬即逝,道:“畢竟小公子和周晟還是有些情義的,否則他也不會答應了與周晟的這門婚事。”
話到此處,原本閉目微瑕的褚邪卻忽然睜開了眼睛,一雙琥珀色猶如毒蛇一般眼睛猛然看向了陳珏。
陳珏立馬閉上了嘴。
“佩之,你跟在孤的身邊多久了?”褚邪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冰冷。
陳珏老老實實回答道:“十五年了殿下。”
褚邪繼續道:“這十五年,你的腦子裏就只裝了醫術嗎?”
陳珏一臉不解的看着他。
褚邪無奈地搖頭嘆氣,說:“孤只是透了點消息出去,說孤有意求娶玉國公主,玉國國君就坐不住了,那些謠言傳到了玉國,愛女心切的玉國國君怎麽說也會想方設法讓孤換一個聯姻對象,只要不是他疼愛的恭順公主,他才不會在意其他人嫁給孤會有什麽悲慘的下場。”
話到此處,陳珏已經明白了褚邪這番話中的意思,他瞪大了眼睛,張着嘴,指了指褚邪,又指了指燕行月住着的偏殿的方向。
陳珏緩了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話:“那個老東西是故意把小公子安排在殿下旁邊的宮室內的?”
褚邪冷笑一聲,道:“你見過誰家把即将成婚的人安排在一個在外名聲風流浪蕩,權貴顯要的人在一個宮殿內呢?更何況,這還是個年輕貌美的人呢?”
話說到這裏,玉國國君的用意不言而喻,陳珏氣不打一處來,但又無處發洩。
彼時,在玉國王宮內。
玉國王上燕琢坐在書房之中,王後石欣卻有些焦急的在書房中來回踱步。
“怎麽樣?褚邪見到了燕行月了嗎?”石欣悄聲問道,“他……對燕行月的态度怎麽樣?他喜歡不喜歡燕行月?他要是……他要是堅持要娶恭順可怎麽辦!恭順怎麽能嫁給那種殘暴浪蕩的人?恭順不能嫁過去!換誰都好,就不能是恭順!恭順可是我們的女兒!”
石欣焦慮不已,她不敢想象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兒要是嫁給褚邪會過得如何悲慘。
“恭順從小養在臣妾身邊,嬌慣壞了,吃不得任何委屈和苦,褚邪那樣的人……他就算是神仙也配不上恭順啊!”石欣的聲音裏已經帶上了哭腔,她坐在了燕琢書案旁的椅子上,掩面哭泣。
燕琢走到石欣身邊,放低了姿态,溫聲安慰道:“你別擔心,雖然褚邪那小子什麽也沒說,但他還是站出來替燕行月出了頭,朕看得出來,他至少還是有些好感的。只是委屈了段家的孩子,一只手生生被褚邪砍了下來……”
聞言,石欣小聲的啜泣着,她依偎在燕琢的懷中,她有些害怕,便弱弱道:“真的嗎王上?褚邪他真的對燕行月有好感?還為了他砍下了他人的手?他真的是這樣殘暴的人!”
燕琢輕輕點點頭,他讓石欣坐在自己的腿上,一下又一下輕撫着石欣的後背,溫柔道:“朕什麽時候騙過你?你放心吧,就算褚邪硬要娶恭順,朕也不會同意的。再說,那燕行月的樣貌确實是要比恭順好一些,像褚邪那淫。蕩之人,他只會選擇最好的。”
石欣點點頭,符合道:“王上說的是,只是苦了恭順那孩子,今日她在金梅園中那般大鬧,今後她的名聲怕是也要壞了……”
“不用擔心,周明之會與恭順成婚的,周明之這孩子對恭順是真心的,否則他也不會提出把燕行月與褚邪安排在一個宮殿下這樣的建議,更不會想出讓燕行月代替恭順引誘褚邪,代替恭順嫁到玉國這樣的建議了。”
石欣聞言臉上終于露出了笑顏,說:“明之那孩子确實不錯,知書達理,溫文爾雅,他的母親與臣妾是手帕交,明之的為人臣妾也是知道的……多謝王上為恭順找的好夫婿,臣妾感激涕零。”
燕琢溫柔的笑着,他抱着石欣,兩個人說了一些膩歪的話,随後便一同歇在了書房之中。
暴雪寒風,偌大的玉國王宮內,人心各異,有的人一夜無夢,有的人輾轉難眠。
之後的幾日裏,石欣放了燕行月幾天假,為着他頭上被恭順公主用手爐砸出來的傷,她還親自登門向燕行月道歉,還送了好些個珍貴擺件首飾,以及大補的奇珍藥品,希望他不要記恨恭順公主。
燕行月有些動容,畢竟石欣是玉國金尊玉貴的王後,她能夠親自登門道歉,也是放下了身為王後的架子,想來王後是真的疼愛恭順公主,她是作為一個母親在為孩子犯下的錯在道歉。
燕行月恍恍惚惚想起了原身的母親,他有些悲傷,卻也不能将悲傷的原因告訴任何人,原本好好的心情也在這一大早消失殆盡。
與燕行月同住一座宮殿的陳珏例行來給他換藥,卻正好撞上了石欣在和燕行月說了些什麽話,然後他就看見燕行月肉眼可見的難過了起來,整個人就像受了委屈的小獸,難過也不敢表現出來。
陳珏一瞬間就想起了褚邪與他說的那些話,一股莫名的火氣湧上心頭,他提了提身上的小藥箱,直接朝着燕行月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