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石欣王後拉着燕行月正在說話,跟着褚邪一同從啓國來的太醫陳珏背着小藥箱朝着他們走了過來。
陳珏的嘴有些缺德,說話難聽,石王後有幸見識過一回,她見到陳珏過來,身子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小幅度的後退了一步。
“陳太醫來了啊。”石王後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她面上一副高冷淡雅的模樣,其實心裏早就亂成了一鍋粥。
陳珏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明明沒什麽問題,可着抹笑落在石王後的眼裏就變得焉壞,好像憋了一肚子壞水正蓄勢待發。
“王後也在啊。”陳珏笑盈盈的說着,他掂了掂手中的小藥箱,又朝着燕行月努了努嘴,“臣來給燕小公子換藥,沒想到王後也在,臣失禮了。”
石王後聞言優雅的擺了擺手,她臉上挂着優雅親和的笑容,緩緩道:“無礙,陳太醫你就給行月換藥吧,本宮也要去看看段嘉那孩子了。”
說完,石王後免了陳珏和燕行月的行禮,轉身便帶着一群宮女太監,浩浩蕩蕩的離開了行知堂。
待石王後離開之後,陳珏才恢複了平日裏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他随意把小藥箱扔在涼亭的小石桌上,拉着燕行月一同坐了下來。
“陳太醫不是要給我換藥嗎?”燕行月不太适應與人這樣親近的坐着,他小幅度的掙紮着,想要從陳珏的臂彎中出來,但陳珏一點兒也沒察覺到燕行月的不自在。
陳珏聳了聳肩膀,笑道:“要換的,等一會兒給你換,先陪我說說話嘛。”
燕行月沒法兒拒絕陳珏,只能弱弱的點點頭,清了清嗓子,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狀态。
“小公子今年貴庚呀?”陳珏嬉笑着問道。
“十九,才過生辰不久。”燕行月聲音沉緩平和,聽起來就像緩緩流淌的溪水,溫柔又讓人感到格外寧靜。
燕行月的嘴角微微上揚,他想起在自己生辰那天周晟向自己求婚,想到這個他心中便覺得有些甜蜜,雖說這其中總是有什麽東西讓他覺得詭異,但他說不出個什麽名堂來。
“我生辰那天,明之哥就向我求婚了,我不知道他是怎麽說服周相的,但最終這門親事還是被承認了,所以我才會被王上叫到宮裏來學規矩,說是不能丢了明之哥的臉。”燕行月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揚,看起來很是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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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珏聞言不甚在意地挑了挑眉頭,他在猶豫,是不是要把褚邪告訴的那些事情都與燕行月說一說。
但最終陳珏還是什麽也沒說,畢竟褚邪說了不要插手這些事情,燕行月和柳家的事情自有他們女皇查個一清二楚。
陳珏給燕行月換了藥,又說了幾句恭喜他的話,還悄悄詢問他婚期在什麽時候,看看他能不能趕上吃一杯燕行月和周晟的喜酒。
燕行月笑着搖了搖頭,他輕嘆一聲,無奈道:“現在還不清楚,王上只說同意了我和明之哥的婚事,讓我學好了規矩再舉辦婚宴。”
陳珏靜靜地聽着,他不由得心疼起燕行月,他實在不忍心告訴燕行月,他和周晟是根本不可能的,玉國的國君只想将他獻給他們家殿下,而周晟則是他早就選好的驸馬,是恭順公主的良配。
看着一臉欣喜的燕行月,陳珏也不忍心将這份虛無的美好打破,他只能快速的給燕行月換好了藥,行色匆匆的回了褚邪那裏。
這幾日大雪已停,燕行月一直留在行知堂裏,再也不敢出去瞎晃悠了,連帶着褚邪也沒離開過行知堂半步。
陳珏回去的時候,心神不寧,整個人的狀态都不是很好。
褚邪坐在正殿的榻上,他一手支撐着腦袋,一手握着書卷安靜地看着,聽到陳珏開門回來,以為他又要像往日那樣彙報,可他等了半晌都不見陳珏說話,稍稍擡眸便看見了陳珏那心神不寧的樣子。
“怎麽了?”褚邪淡淡的問道。
陳珏沒有反應,褚邪覺得奇怪,撚了一顆盤子上的花生米,朝着陳珏輕輕彈了一顆過去。
花生米正中陳珏的眉心,陳珏東張西望最終看向了褚邪。
“殿下!”陳珏慌忙站了起身,朝着褚邪行了禮,“微臣失儀了!”
褚邪早就習慣了陳珏這般沒大沒小,不懂尊卑的性子,他也沒放在心上,只是輕輕笑了笑,有些疑惑:“遇到什麽事情了?出去了一趟就這樣心神不寧?”
陳珏緊緊皺着眉頭,他将方才與燕行月的對話都與褚邪說了一遍,臉上的表情一點兒也不作假,看上去是真的很心疼燕行月。
“殿下,您真的一點兒也不考慮接受玉王獻的殷勤嘛?”陳珏小心翼翼的問道,他滿臉希冀的看着褚邪,“小公子真的挺可憐的,您就把他帶回啓國吧,回了啓國您不喜歡他就放在宮裏養着,他那樣瘦瘦小小一個人,也吃不了多少。”
說着,陳珏忽然想起了什麽,原本還有些難過的他,一下子又擠眉弄眼起來。
“說起來,小公子今年才十九歲,比殿下您還大了一歲呢。”陳珏說道,他眨了眨眼睛,“殿下您還一口一個小孩兒的叫人家,明明你該喊燕小公子一聲‘哥哥’才是。”
褚邪的臉上并沒有太多的表情變化,他的眉頭微微上揚,鼻腔裏發出一聲輕哼:“嗯,你也說了,他瘦瘦小小的,各自還沒到孤肩膀,孤把他認成了小孩有錯嗎?”
陳珏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畢竟褚邪說的也沒錯。
興許是燕行月在莊子上的日子過的不好,吃食上過不去,導致他如今十九了,看着卻還像個正在長個子的孩子,瘦弱又可憐,就連他原來的庶弟如今的慎親王世子燕行川看着都比燕行月要高出不少,而燕行月光是讓人看了都不禁心疼心軟。
陳珏家中弟妹衆多,燕行月的年紀也算他弟弟,可他家中最小的弟弟剛滿十三歲,那個頭那體格,看着都要比燕行月壯實高大許多。
陳珏都不敢想象燕行月在莊子上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難怪周晟只是給了他一點點朋友該有的良善友好,燕行月便像懸崖邊上抓着稻草的人似的,會對周晟心生好感。
只可惜,周晟是個王八蛋,捧着別人的真心,連同玉國的國君與王後,将燕行月玩弄與股掌之中。
也許是看出了陳珏陷在其中,褚邪擡眸望向偏殿的方向,沉默良久,才緩緩道:“他畏懼我。”
“什麽?”陳珏擡頭看向褚邪,漆黑的眼中滿是疑惑。
褚邪原本漆黑的眸子漸漸染上琥珀一般的顏色,危險的氣息在正殿中悄悄蔓延。
“那些謠言……”褚邪平淡的說着,可他那雙琥珀色的眼中卻是掀起了一片波瀾,“那些謠言不僅玉國國君信了,王後信了,周晟信了,就連他也信了……”
褚邪不再說話,也不再理會陳珏,而是坐回了榻上,繼續看着他手中永遠也不會翻篇的書卷,心中也不知在想着什麽。
時間又過了幾日,褚邪這邊已經有了要回啓國的意思,燕行月也早早地就恢複了學習規矩的日子。
陳珏之後找了燕行月好幾次,見他學規矩學得認真,他沒好意思打擾,只是等着燕行月休息的時候才去找他說說話。
這幾日裏,周晟甚少來王宮裏看燕行月,但他托人送了好些漂亮華貴的衣裳進來,還寫了書信讓燕行月在宮中好好學習規矩的同時,也不要忘了妝容禮儀,打扮的好看一些,才不會讓人看輕了去。
燕行月一向很聽周晟的話,那些漂亮的衣裳也穿了起來。
陳珏每每見他,都會被穿着華麗漂亮的燕行月驚豔住。
“小公子真是穿什麽都好看啊。”陳珏忍不住感嘆道。
然而這樣的話,陳珏已經說過太多次了,起初的時候燕行月還有些羞澀謙虛,但聽陳珏說的多了,燕行月也只是笑一下,就當做是感謝陳珏的贊美了。
夜幕降臨,燕行月早些就被教養嬷嬷允許可以休息,陳珏在涼亭裏安排了炭盆,點了好些吃食招待他。
燕行月專門穿得好看了一些,又聽陳珏誇了他一番,兩個人在行知堂的涼亭中圍着暖爐炭盆喝酒賞雪,談天說地。
陳珏告訴燕行月他們不日就要啓程回啓國了,今後要見面恐怕很難,陳珏有些舍不得燕行月。端着酒杯敬了燕行月一杯又一杯的酒。
“你們要回去了啊?”燕行月有些醉意上頭了,一張小臉紅撲撲的,水汪汪的眼睛有些迷離,“啊,這麽快?說起來我好像還沒正式的謝過你家殿下呢。”
陳珏聞言擺擺手,聲音中帶着些許酒意,說:“嗐,我們殿下都習慣了,他根本不在乎這些。”
說着,陳珏打了個酒嗝,繼續說:“關于我們殿下的事情你估計也聽說了吧,所以很多人都怕我們殿下,就算我們殿下做了好事,他們都不會說一聲‘謝謝’,反而拔腿就跑,仿佛殿下回吃了他們似的。”
“所以我們殿下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會在意有沒有人感謝自己。”陳珏悶着聲音說道。
夜色正濃,天上已經下起了小雪,涼亭中卻十分暖和。
燕行月臉頰酡紅,看上去乖巧又可愛,他絲毫沒有注意到,在他的身後不遠處的宮室屋檐下,一個黑色高大的人影靜靜地站在那裏,琥珀色的雙眼盯着他看了許久。
“我其實也不全然信那些關于你家殿下的謠言的。”燕行月的聲音很溫柔,加上一點點的醉意,聽上去更是軟軟的,聽着仿佛很好欺負的樣子,“我在玉國的名聲也不太好,其實很多事情我根本沒做,有些事情是被放大曲解了,到了一些有心人的嘴裏就變成了十惡不赦的壞事。”
說着燕行月拍了拍桌面,讓陳珏看着他,又伸手比劃了一個高度,說:“我以前大約這麽高的時候,外頭就有謠言說我欺男霸女,荒淫無道,可那時候我根本吃不飽,人比我矮的小姑娘都能把我的胳膊給掰折了,我才是被欺負的那個……但我根本沒有地方去伸冤……他們也不會信我的……”
陳珏沉默了,他靜靜地看着燕行月,很快就注意到了不遠處的男人,他張了張嘴,最後卻什麽也沒說,只是聽着燕行月認真的說道:“所以,我也不信厭惡仗着身份權貴就行欺淩之事的褚邪殿下會是傳言中的惡鬼一般的人。”
雪夜無聲,身影隐匿在黑暗中的男人,因為燕行月的這番話,沉寂已久的心髒在這一刻猛烈的跳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