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四十章
躺在病床上幽幽轉醒的陳南伊通過傑克之口這才知道,原來最後是路易斯先沖進來救了她,後者稍微想想,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不過說起來這算是路易斯第二次救她了,上一次是差點毀容卻僥幸“逃脫”,這次是僅肋骨斷了三根好過被活活掐死。
但這兩次說是拯救性命也不為過,如果毀容,以陳南伊的性情雖能再支撐個一兩年的,但也實在活不下去太久,而那個肋骨,不說再拖延會刺得脾髒更深,光是嘴上的無法呼吸就已經能讓她當場斃命。
這樣的虧欠簡直令人負擔,讓人難以承受。
她想了想如何報答無果,不由好奇現狀,看着空無他人的房間,轉問道,“路易斯他們呢?”
“他們都去找彭斯那個小賊麻煩了”,傑克坦然,“徐先生看過你以後就沖去打他了”
“徐先生?去打誰?”,陳南伊疑惑,聲調都高了幾分。
“布萊恩啊,我叫他哥他還說我差輩分的那個,他帶着那個叫皮特的大高個去了,我讓他也幫我打一份”,傑克嚷嚷着,“結果他對我說——滾你妹的,看好你師父就夠了——害我可氣可氣了,真的師父,這種人你不要和他多接觸的……”
傑克在那邊振振有詞,自顧自說。
陳南伊卻為此感到怪異,總覺得像是在聽別人的事一般。
這情況說得,他們是在維護自己,在為自己讨公道嗎?
她總感覺不敢相信,可要是說他們要去針對彭斯的話,那的确是只有因為她的媒介,他們才會針對他的。
這感覺真的很怪異,但陳南伊沒有說什麽。
說起路易斯,如果他們都聽到自己說的話,那路易斯還有可能也因為波羅萬娜的原因,才去找彭斯麻煩的——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十分正義,和之前說的,對她還算得上欣賞的緣故。
可徐祈恺呢?她實在想不出他要幫她出頭的緣故,她可以理解他在這裏為自己擔心,照顧自己,但是,光憑幾次男女朋友名義下的親密關系,也沒什麽感情——就這樣沖去揍別人,好像有點太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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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起徐祈恺,就不由會讓人想到太陽閃耀、光芒萬丈,令人不自覺的微笑,且他的身體,像上次她進房看到的橫陳那樣,雖然是很讓人臉紅心跳的存在,但那樣修長的肌肉,如果被踢到的話,應該會痛死吧?彭斯莫不要被踢死的好……
一想到這,陳南伊的思緒就不由地跑偏了些。
講真,她其實很疑惑的,自己這身體,十個指頭,一個月牙白都沒有——據說這樣是氣血不足、營養不良、內分泌紊亂又各種早夭之相的人,磕磕絆絆也到了三十五歲——她本來覺得自己都不會活這麽久的。
而在床上的事也是這樣,她覺得自己連普通的運動都很撐不下去,怎麽就在徐祈恺身下挨那麽久的?這到底是算她天賦異禀,還是他略有欠缺?
但這又好像涉及了某人的尊嚴問題,陳南伊無從比較,也只好作罷。
反正也不是真愛,在意這些東西幹什麽呢。
“……師父師父!”,傑克大喊。
陳南伊從浮想聯翩中醒悟過來。有些尴尬,“怎麽?”
“你幹嘛發呆啊?”,傑克有些委屈,“我問你要吃什麽老半天沒應我”
“沒什麽,我要一份沙拉,面包和果汁就可以了”
“噢好”,傑克應道,就要走出去買,但轉瞬他的腳步一頓,回頭有些猶豫地看她。
陳南伊察覺到了他的視線,擡起頭來疑惑。
“怎麽?”
“嗯,就是……”,見陳南伊開口,傑克有些主動地期盼,又有些扭捏,“師父你能不能教我怎麽罵人啊?”
陳南伊一瞬間白眼翻過,然後恢複冷淡,“你說呢?”
“哦”,得知答案的人不無失望地往外走去,卻在下一秒被叫住,轉過頭來。
陳南伊深吸了一口氣擡眸。
“那個,我想問你……如果是你的觀點,你會和亞裔結婚嗎?馬上、認真回答,請告訴我你真實的感受,我也才會對你真實以待”
“嗯……”,這點讓傑克有些為難,他咬了咬唇,“我個人是不會,我旁邊的朋友……好像也很少——但我覺得那是因為我們都有約定俗成的潛規則,額,我也不懂怎麽說好,因為文化的差異本身就是一種差別,加上如果在政府機構裏想要爬上高層的話,有些不得不做出取舍,所以我覺得只是很多人不會……”
傑克還想再說,陳南伊卻已經明白,其實她本就知道,就像她一個能賺錢的不會想去找一個不會賺錢的窮光蛋一樣,本質上是相同的嫌棄,只是還留有期待罷了。
就像她的媽媽一樣,其實剛開始離婚,也并不是這樣同她都沒有交流的,但現在卻因為想嫁入一個有點底蘊的華人精英家族,所以和自己斷絕了聯系。
“你長大了,以後就不要聯系我了,就當我們的緣分到這,我也只不過像個代孕的女人而已”——她是這樣說的。
以前的陳南伊還有些不理解,但後來她明白了,她用自己跟爸爸換了能留在這個國家立足的身份,現在她想要重新開始——說有頭有臉的華人家族也有自己的尊嚴,應該也是介意跟過白人的,所以她需要這樣的斷絕,都是互有宿取舍的。
講真,這其實也沒什麽,就像每次回爺爺奶奶家的待遇,和爸爸離婚後立刻又找了一個亞裔女友那樣,那都是他們的事,與她無關。
這就同一個經常很難得到某些東西的人——不管是橡皮擦還是愛人,感到沮喪的次數多了,人生便會悲觀絕望,那便會像她這樣了:她默認自己是得不到愛的,也默認任何事情自己都無足輕重而變得漠然。
“沒事你出去吧,我餓了”,頓了下,陳南伊恢複了面色,還催促了下。
傑克還沒有回來,門外邊卻有鬼鬼祟祟的人在。
陳南伊想要爬起來看,但是肋骨那邊實在太痛了,呼吸就已經有點喘不過氣,只能看着。
門被打開,一個看着同自己一般毫不起眼、眼神和精氣神卻賊亮的矮個子女生舉着微型麥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一個人高馬大的端着攝像機的胡須男子。
“打擾了安娜女士,我現在進來了噢”,矮個子女生說着,還鞠了一躬。
陳南伊愣愣地,完全被搞蒙了,也沒想到拒絕她的進入。
“你是?”,雖然看着情形大概知道是個媒體主持人,她不想在鏡頭前出現,但還是皺眉問了對方的來歷。
“你好安娜女士,我是西灣電視臺的外景節目主持人諾拉,德州電視臺最新播出的節目裏,你說彭斯的妹妹另有死因,而且還極有可能就是彭斯導致的,是真的嗎,你從那裏判斷出來的呢?”,矮個子女生語速很快,語言也很清晰,
陳南伊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卻有點反應不過來,“我最近參加的那個節目是錄播的,理論上要下周二才播……”——而且節目組怎麽可能把那個放出來?她覺得這個女生在詐人。
“據說是在場的一個不知名人士上傳到網站上的,彭斯自出道以來都是以溫暖男星而著名的,他妹妹的經歷也為衆多人所遺憾——很多人都為他們之間的兄妹情而深深感動,但按照你說的卻完全不一樣,你能對此解釋一下好讓我們知道真相,也對彭斯的有個得到公正審判的機會可以嗎?因為那段傳出的短視頻,他現在已經被帶到警察局了,民衆有知道真相的權利”,矮個子女生一臉正直地看向陳南伊,非常迫切想得到她的答案。
“麻煩請不要把攝像頭對準我,我不想出鏡”
陳南伊如此說,攝影師也不好舉着,只好将機器的蓋子蓋上。
但那個諾拉還不死心,想要繼續說服,“不攝像也好,安娜女士我能不能為你做個專訪……”
“我不想要,我想要休息了,麻煩你們離開”,她斷然拒絕。
“可是事情現在鬧得這麽沸沸揚揚,所有人都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底是誰對還是誰錯,終要有個定論……”
陳南伊有些動怒了,她心髒本來就有些不舒服,很小的時候也有過,但是說過幾次無果後她也沒有再說了。
再後來她總是病體纏身,有的時候忍着忍着也沒了感覺,這就導致了她已經可以忽略有些普通的難受了。
不過現在她的心髒又開始緊縮的痛了,一陣一陣,那個諾拉又在那邊喋喋不休湊的很近,陳南伊想要罵人,又覺得有些氣短,按不到呼叫鈴,她便朝着床頭櫃上的手機呼喊。
“布萊恩help me……”,陳南伊說着,聲音都因為虛弱而小了好幾度幾乎微不可聞,那一瞬間,她既希望徐祈恺能聽見,又希望他不能聽見。
陳南伊也不知道那個諾拉僵持了多久,沒吃飯的她第一次覺得時間居然過得如此漫長,她連伸手去拿手機都感覺都做不到,也不想動……天吶,每次到這種時候,她總是非常想離開這個世界。
傑克很快趕回來了,他把房間裏奇怪的兩人趕出去後,又趕緊湊到陳南伊身旁。
“師父你沒事吧?”,他有些焦急。
陳南伊睜開眼看他,眼神掃了一眼,有些迷迷糊糊地,“你不是去買東西了嗎,東西呢?”
“徐先生剛剛打電話叫我回來,說有人騷擾你——師父你幹嘛不直接給我打呢,還費這二遍事”,空手而歸的某人嘟囔,“然後徐先生叫我別出去了,就照看着你,他會把東西買過來的”
陳南伊聽了無言,只是眨了眨眼表示自己知道。
她感覺很累。
一般她心情不好、低喪的時候,她的狀态就會更差,所以她只靜靜地躺着。
傑克見狀沒有打擾,不成想床頭櫃上的電話卻響了起來。
陳南伊伸手要接,傑克趕緊幫她拿了過去。
“喂?”,陳南伊沒看來電顯示就接了起來,事實上除非熟悉的人,一般人也不會打這個電話。
原來是路易斯。
電話那頭的他聲音很輕,話卻字字敲擊在她的心頭。
“安娜,我想其實你應該感覺得到,我喜歡你——我也知道你的答案是否定的,只是還是想告訴你而已”
陳南伊無言,不知道該說什麽,一般她聽到這樣的話會直接挂斷電話,但路易斯對她來說有救命之恩,而且年紀又小,她對他還是很有耐心的。
想了想,陳南伊開口,“老實說,我們平常沒接觸過,你的話我并不會十分相信,但既然對我沒有別的影響,我也就當做沒有聽見了”
“呵”,電話那頭的路易斯愣了一下低笑,“你可真是……”
“我要回路易斯安那州了”,頓了一下,路易斯道,“可能很久都不會回來這裏”
“我們不是還有節目嗎?”,陳南伊覺得奇怪。
路易斯的聲音有些苦澀,“我倒是有勇氣面對他,但,我沒勇氣在克服種種困難留下來以後,能夠受到的,只是你的普通對待,那會讓我的努力和為此所付出的代價感到可笑,我承受不了這樣的差別”
“他?”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路易斯笑了一下,“他甚至最後都不肯讓我去見你一面——不過我讓步不是代表我放棄,我會一直記得你的,我希望的是你一直都很開心,不要多想”
“是徐祈恺?”,陳南伊還是想确認一下,問出了口。
路易斯沉默了很久,“他在折斷你的翅膀,你沒發現已經很久沒有人向你委托案件了嗎?他都打好招呼了,下一步,你要怎麽走呢……”
電話線突然被切斷了,陳南伊看了一眼突然亮起的屏幕,又撥了回去,但卻始終都打不通了。
有些着急,陳南伊坐了起來。
傑克趕忙将她扶起坐好,還放了個枕頭墊在身後。
陳南伊想要下床,他卻攔住了她,“怎麽了師父?你有事叫我做就好了啊”
聞言,本來就因為移動而胸口疼痛的某人頓了一下,思考了一會,最終還是決定算了。
“我聯系不上路易斯,你待會幫我問一下波羅萬娜他們現在在哪好嗎?問一下他們現在在哪就好”
“當然可以啊,那我等徐先生來了以後再說吧,他給了我你家的鑰匙,讓我去收拾些日用品過來”,傑克道,“嗯,如果聯系不到的話,我去酒店和電視臺看一下,看他們要不要過來看你……”
“不用了”,陳南伊打斷,“你……幫我确認一下他們的位置就好,确認他們的安全”
讓他們過來看她?她沒這個臉面。
陳南伊垂眸,一瞬間兩人無話。
傑克眉頭緊皺,猶豫了下正想說什麽的時候,徐祈恺推門進來了。
他甚至沒有敲門,一副急匆匆的樣子,而他們也沒意識到,只是奇怪。
傑克,“徐先生你不是說明天才回來嗎?”
徐祈恺沒有回他的話,只是看着靠在床上的陳南伊,目露無措。
陳南伊收回視線,想要躺下睡覺。
“師父你還沒吃飯呢”,傑克見狀阻攔。
徐祈恺眼睛直盯着床上的人,邊朝床走邊揮了揮手讓他出去,“你先去收拾東西吧,衣服什麽的等我晚些自己回去收拾就好”
傑克看了一眼沒有出聲的某人,為難了幾瞬,還是從善如流地退出去了。
一聲咔噠響聲,房間裏只剩下兩道呼吸。
徐祈恺在床邊的座位上坐了下去,然後将床上可移動的餐桌放下,再把她要的沙拉面包和果汁打開放好。
他沒有說話,陳南伊也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拿起面包來吃了。
面包很幹,她咬的費勁,事實上她連拿着面包的手都有些抖。
不光是餓的,也有思緒亂的。
陳南伊慌亂地時候會不由自主地胡言亂語,但越冷靜的時候越卻越沉默——她也不得不沉默,因為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眼淚不知道什麽時候掉了出來,就再也止不住了,她不想吃了,放下面包,手撐着桌沿就要從另一側下床。
徐祈恺按住她的手,有些慌亂,“你去哪?”
陳南伊停止了動作,似乎考慮很久,最終看向徐祈恺的眼,“你為什麽會給傑克打電話讓他回來?”
誰也說不清那眼裏究竟蘊含着什麽,徐祈恺只感到喉嚨艱澀。
他清醒的意識到,這可能是她唯一一次給她解釋的機會了,如果錯過的話,那她也自然會錯過他。
他決定抓住這次機會。
“對,是我聽到的,你的求救”,徐祈恺捏緊了她撐在桌沿的手,往自己身前握了過來,認真看她。
“可是你手機裏的監聽器不是我安的——那是在你去華國之前,和從華國回來以後,他們分別安裝的,為了保證你和國家的安全,我是後來在許司令那邊得到的許可……我知道我做出這樣的行為是一種無可争議的絕對錯誤,但我,我只是很怕失去你而已”
徐祈恺的眼眸低垂,但又擡起堅定了起來。
“你太出色了——雖然我知道你總是覺得自己沒什麽,嘴上有時候說的話也是那個意思,但其實後面很多人想通過五十六弟向你委托……之前在華國你每次參與進什麽案件的時候,甚至即使只是都沒做什麽,也會受影響住院,不然就有生命危險,我實在很怕,所以我自作主張地截斷了想向你委托的人,就偶爾做做指導、收個徒弟這樣就好,你也不是不知道你的身體,我真的很擔心……”
“你很擔心你不會跟我說?”,陳南伊實在聽不下去,“還是你就這樣做事的?僅為我好就可以幫我做所有決定?”
“可是,如果我跟你說的話,你不會聽我的,甚至我還有可能離你更遠了,我不能冒這樣的風險,我只是想保護你、照顧你的”,徐祈恺焦急,甚至想要去抓她的另一只手。
陳南伊躲開了。
即使她知道自己的身體的确差,平日裏也真的很煩那些不可避免的人和事,但她也是活生生的一個人,就這麽被抹殺了所有能前進的方向,最後是要成為他腳邊圈養的一條狗嗎?
要知道,即使這很難以啓齒,但她在教會學校的工作相當于公益性質,後面辭職做起偵探也因為見多了不忍,所以有的時候也花錢如流水,根本沒什麽額外的錢可以高枕無憂,如果她真的淪落到跟他伸手的地步,那她這一輩子之前所做的努力有多可笑她都不敢去想……
她實在無法忍受,沉默了很久,陳南伊想清楚了,她擡頭看他,然後把被他握着的手抽了出來。
“那我們分手吧”,陳南伊冷靜地說,“我不需要你的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