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我是狗……”
初堯捏着方向盤無語道。
那晚,初堯算是知道了什麽叫做心之所向。
明明說要回家,可等他收回放空了的腦袋時,車子已經穩穩停在了市醫院急診門口。
媽的完蛋玩意!
初堯狠狠翻了個白眼,胃囊接收到訊號,應景的翻了個個。初堯無奈,忍痛把車子往側面開了一段距離,錯開正門對面的空地,停在角落裏。
“操……”
他暗罵一聲,用力的把掌根往裏按了按,犬齒瞬間咬住下唇內側一塊軟肉。
冷汗啪的一下砸在方向盤皮質光滑表面上,初堯眉角豎起,雙目猩紅,掌根深入腹部兩寸有餘,還是壓制不住腹中劇痛。
好像哪裏……不太對勁?
那是當年外傷留下的毛病,手術切除了四分之一胃部,再加上飲食不規律,胃壁上的幾個潰瘍賴皮蛇一樣治不好,臨君屹為此找了很多次消化內科的同事,中醫西醫他都試過了,但就是去不掉。
初堯幹脆也沒管他,平時該吃吃該喝喝,只要他不疼,一切都好說。
但是今天……
想來他不過就是少吃一頓飯加上吐了幾次,怎的這胃病犯的這麽厲害?
厲害的他只要一停下來,精神不被路況支走,那痛意就像是數十把刀子一齊插入腹中,連個喘氣兒的機會都不留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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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加上胸口處的不适,自己這種情況是應當去醫院的。
他現在就停在醫院門口,只要他動動腿走進去,就能“得救”。
可是……
臨君屹說了,他在急診值班。
“別再幻想了傻逼。”他對自己說:“他現在才不會想要看見你……”
初堯努了努嘴,趴在方向盤上意識昏沉。
你可是剛騙了他啊,初堯。他對自己說,他怎麽會想看見你呢?
再說了,就算你說了,他又怎麽會信呢?
早知道就不玩狼來了的把戲了,失去意識前,初堯昏昏沉沉的想:“現在狼真的來了。”
“他還會信我嗎……”
……
初堯分不清那是睡過去還是暈過去了,只知道救護車的悲鳴響徹天際的時候,他正做夢。
他夢見自己死了,變成個小鬼飄在臨君屹身邊。
因為那樣就可以一直纏着臨君屹了。
他傻傻的笑。
胃好像沒那麽疼了,淺淺睡了一覺之後,心髒處的不适也好了不少,初堯伸了個懶腰直起身子,透過車窗看對面急診門口的忙忙碌碌。
從救護車上擡下來的擔架上的人血肉模糊,離老遠看着都讓人心驚。
無意瞥了眼腕表,淩晨一點半。
這麽晚了啊……初堯渾身乏累,又覺得沒力氣,只想睡覺。
一會就回去吧……他想,等明早就來找臨君屹算賬。
正打算走,剛熱好車子,急診門前那個人影叫他錯不開眼神。
“臨君屹?”他輕聲道:“這麽晚了,還在接診啊……”
原來他是真的很忙……
負罪感沒來由的又增加了,初堯歪歪嘴:不過和委屈是分開算的。
臨君屹看上去很着急的樣子,站在門口把送來的病患接進去,不一會又沖出來打電話。
那個人憔悴了不少,初堯看的真切又細致,和離開家那天比,頭發長了,臉色差了,胡青出了一茬沒時間刮,就那樣貼在那張原本英俊的臉上。
剛剛怎麽沒發現呢,他想。
他生平最見不得臨君屹受欺負,他炮仗似的性子眼裏揉不得沙子。
尤其是這沙子落在了臨君屹身上。
他眼見着臨君屹打着一個又一個電話,臉上表情越來越難看,又不得不笑着打出下一個電話。
車門狠狠推開重重落下,初堯從角落裏鑽出來,用力搓紅了自己的臉,搓出了幾分正常的血色,三兩步便沖到了醫生身後,寬厚手掌環上臨君屹細瘦的腰,把人往自己懷裏帶了帶。
“怎麽了,急成這樣?”
青年的聲音在寒冬的冷風裏顯得格外的暖,初堯困倦時說話也變得糯唧唧的,像是糯米紙,軟的沾水便要化掉了。
臨君屹條件反射似的愣了一下,滿臉愁容在見到愛人那一刻不自覺的消散了,他下意識的向那人靠攏,混沌大腦得以片刻放松。
可也只是一瞬,反應過來的醫生沒什麽力氣皺起眉頭,兇狠又毫無威懾力的輕吼了句:“我不是說不讓你出門的嗎。”
臨君屹生的清秀俊朗,一雙秋水眸總是叫初堯錯不開眼,此刻憔悴面容讓人看了無端生出幾分憐愛來,醫生借着初堯厚實肩膀閉了閉眼,額頭抵着他寬闊胸膛,安靜的像只小鹿。
初堯一雙手懸在臨君屹背後不知該不該落下,反應了幾秒鐘之後見着懷裏人真是累極了完全不想和他說話,才敢安撫似的拍了拍。
剛剛還大罵自己不争氣的人只覺得自己更不争氣了,是啊,他臨大醫生換上這身白大褂就是和死神搶人的活神仙,只有躲進初堯懷裏的時候才能暫時摘去他這一身名號與責任,只做他臨君屹。
那燒上眉梢的火氣,不覺間已經退下一半了。
不該這樣捉弄人的,初堯想着,臨君屹只會把脆弱的一面暴露給他而不是旁人,這就足夠了,他還在拼命的想證明着什麽呢?
前後總共不過半分鐘,初堯還在撫着那人後背給他順氣,臨君屹已經拍拍他的胸脯從他懷裏脫了出來。
“你一會…咳…早點回家,別熬夜,我得進去了,急診一堆事兒呢,沒人不行。”
“哎。”初堯伸手抓住醫生手腕:“醫院出什麽事了,火急火燎的。”
臨君屹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兩秒,眉間溝壑又起,眼裏所有情緒都被疲憊取代。
“市中心連環車禍,血庫告急,得想辦法調血。可市裏現在堵的根本走不動,其他醫院那邊也送去了不少傷患,沒空派車。”
臨君屹說着,繃緊着神經連額角青筋都一清二楚,看的初堯心疼。
他攥緊了臨君屹的手:“哥,你信我嗎?”
“啊?什麽?”
臨君屹明顯是沒反應過來,下意識的以為他說的還是晚上時候的事情,拇指捏上太陽穴,像是有耳鳴響過。
“小堯,我現在沒……”
“信我就找個人跟我走。”初堯邊說邊掏出手機,在車隊群裏發了個群消息:“地址發我手機上,我開車去接,放心,肯定用最快速度給你送回來。”
“我……”臨君屹手機還停留在聯系人界面,那一串他挨個打過,沒有一個能派出空車來。
初堯于他,無異于救命稻草。
想說謝謝又覺得生分,臨君屹想了想,叮囑了句路上注意安全。
初堯此時已經很困了,明明剛才睡過一陣,但那覺絲毫沒睡在初堯身上,疲乏感從心髒中心處蔓延開,緊張似的麻木感擴張至整個胸腔,他抿抿唇擠出一個微笑,眼睛彎彎似月牙般,把所有不适吞入腹中,和着愛人眼裏的期盼一同吞下。
“交給你老公我,哥你就放心吧。”
……
那是初堯退役後車隊第一次集結。
排列整齊訓練有素的超跑車隊在繞城公路上飛馳,又迅速四散開來。
載着随行醫生駛上繞城公路的時候,初堯想的是,這次沒給臨君屹拖後腿。
憑着過人車技一次又一次超車,成功從這座城市的背面繞到市西醫院,看見堵的像條大長龍的車隊時,初堯毫不猶豫的跳下車,在緩慢前進的車流中跑了兩公裏。
那時候,他想的是不論怎樣,他都不會再次食言。
心髒一次又一次猛然收縮,初堯不得不停下來捂着胸口喘氣的時候,他想的是再等一會,如果要發作,請再等一會,等到他安全把血包送回醫院,交到臨君屹手裏。
他拼着一百好幾的速度在公路上飛馳時,他沒再把手按在隐隐抽痛的腹部。
若是他自己,他可以單手開車,他不怕,也有信心不會出意外。
可當肩上擔着一份責任時,他從來不會讓自己有片刻的疏忽。
悶咳聲越來越頻繁的在車體不大的空間內響起,初堯汗如雨下,哈哧哈哧喘着氣,不敢讓視線離開前方分毫。
随行醫生聽出不對來,擔心問道:“小堯啊,你這樣不行啊,一會跟我進去,讓你哥給你看看吧。”
“害。”初堯扯出一個慘白無力的笑,打着馬虎眼:“我身體啥樣江哥你還不知道嗎,老毛病了,一會回去歇會就好。”
正說着,車子開進醫院大院,随即其他幾個隊員也都到了,順次停在他身後。
“我不耽誤你了江哥,趕緊拿上東西進去吧,順便告訴我哥一聲,我直接回家了,讓他別擔心。”
男人朝他點頭致謝,轉頭快步進了醫院。
初堯這一趟,總共用了半小時不到,于急的跳腳的他們來說,無異于天降神兵。
手術室指示燈亮起,急診忙亂的節奏逐漸穩定下來,初堯開着車停回路邊那個角落裏,靠着座椅靠背長長出了口氣。
今晚又是一個不眠夜。
開到近二百的時候,他手都在抖。
就算是現在,他完好無損的坐在駕駛室裏,坐在還沒日出的寂靜淩晨裏,他的手也在不住顫抖。
他深深知道,那不是因為飛馳的速度,也不是緊張的心理因素,而是他告別了近半年的舊傷,正在一點點的複蘇。
他的心髒承受不住太大的持續性噪音,換上人造血管後才得以勉強支撐,那他也不敢像之前一樣玩命飙車,覺得胸口緊緊的不舒服就得停下來,緩上一陣子才好。
而今晚這一遭的後果就是胸口那處似是時時刻刻在敲打着緊密的鼓點,二連律重現令他連淺眠都做不到,只能掐着手腕處的脈搏,一邊檢測一邊等待他自己平穩下來。
耳邊似乎還回蕩着那發動機的轟鳴,在精神的驟然放松下,胃腹間沉寂半晌的劇痛轟然爆發,像是天空上綻開的絢麗煙花。
“唔…操……争點氣啊初堯。”初堯喘着粗氣,下颌角向上高高揚起,脖頸抻的老長,頸側青筋鼓起,一跳一跳,抖散了從上面滑落的汗珠。
“唔…呃……”
“呼……”
駕駛室空間并不寬裕,他愣是蜷起雙腿,腳尖踩着方向盤下端,把自己折成了小小一個。
像個嬰兒似的。
可那也沒法緩解那處波濤般洶湧的痙攣。
現在不是他想不想回家,想不想見到臨君屹的事了。
而是他根本沒法動。
于是手指捏起一旁細長脖子的白酒瓶,擰開蓋子,想也沒想就是一大口。
烈酒入喉,從頭到腳,暖了一路。
刺激算不上灼燒,好歹是熱乎了,連同腦袋也暈乎乎的,初堯好像體會到了高速飙車時的飄忽感,呆滞着視線又咽下一口。
好暖和,他飄飄然的想。
好像,真的不疼了,酒精麻痹神經末梢,胃裏不痛了,心髒似乎也老實了下來。
這一夜,沒有什麽時候比現在更舒服了。
積攢的困意終于找上了門,初堯小狗似的往衣服裏縮了縮,額頭抵着膝蓋,尋到一個舒服的姿勢,再沒法控制的合上了雙眼。
如果可以,能不能把四肢都塞進自己身體裏呢?他想,外面太冷了,和空氣接觸到的每一寸皮膚都是涼的,被酒水滾過的腸道都是熱的,身體裏好暖和,暖和到他就那樣抱住自己的身體,怎麽都舍不得松開。
半夢半醒間,喉管也是熱乎乎的了,車裏沒有暖風,初堯實在是冷怕了,只覺得一股股暖流将他包圍,他不會比現在睡的更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