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孩子!孩子?”
眼前的畫面頓時撕裂開,先是黑了一陣,然後逐漸清晰。一個頭發花白,身穿水綠色中式棉麻襯衫的老婆婆站在我的面前用拐杖輕敲我的小腿。
“你咋睡這兒了,這是喝了多少啊?屁股硌得不疼嗎?快起來吧。”
我扶着地面站起來,眼前一黑,心跳得厲害,腦袋像漿糊一樣混沌還伴随着耳鳴。
“這麽大人了在外面也要注意安全啊。”老人家擔心地握緊拐杖,邊敲地面邊叮囑我。
“嗯,不小心睡着了……下次不會了。”我孩子般地在她面前低頭認錯。
“你哭了?”老婆婆輕輕扯着我的衣服,為的是能更好地看清我的臉。她或許還不知道我鼻子裏正塞着止血棉球呢。
聽到她這麽說,我這才想起來自己剛剛在夢裏哭得有多慘。看着她擔心不已的神情,我心裏突然感到有點內疚:“沒關系的,沒關系的,老毛病了,冷風一吹就這樣。您放心,我真沒事。”
彼此再寒暄幾句後,我們就分道揚镳了。我感覺自己快壓抑地喘不過氣了,尤其是每每向馬路的左側看去,那家精神病院裏住着這個世界上我唯一牽挂的人。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慘?上天到底要把我毀成什麽樣才能收手?!我深知自己快要撐不住了,我也不再希求各路神仙能帶給我什麽財富、福祿、聲望……我只求每天能平平靜靜就好。可是現在呢?就連這都成了奢望!
回想剛剛夢裏發生的一切以及張姐說的那些話,我又情不自禁地聯想到了江修。我盲目地站在路口,呆呆地看着身邊急馳而過的車輛和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愛我的人了。我的人生突然就變得毫無意義起來,空虛和痛苦與日俱增,未來的日子裏也只有它們與我做伴。
站在原地了好久的我長舒一口氣,最後決定在網上訂張回家的車票。這座城市我一點也不熟悉,周圍的房屋都是那種千禧年流行的灰白藍和橘紅色。我頂着午後的陽光向車站走去,路過一家家商場,穿過一條條長街。突然一個巨大的游樂園大門出現在我眼前!
我驚訝地環顧四周。周圍的人并沒有很多,但是大家臉上都沒有黑霧。
一個小醜蹦蹦跳跳地竄過來向我推銷氣球。
“咱倆剛剛是不是見過面?”小醜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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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吧……”
我牽着一個米老鼠氣球向游樂園深處走去,過去的回憶在我腦海中慢慢清晰可見。
“買一個米老鼠的吧!”
“你怎麽這麽喜歡米老鼠啊。”
“因為和你長得像啊!”
“哪像啦?”
“臉蛋兒特別像!尤其是這樣捏起來,更像!哈哈哈哈哈……”
“哎呀,疼,松手啦。”
“松奇,你真的太可愛啦,以後就叫你米奇,好不好?”
“那你是米妮嗎?”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可以啊。”
在我還沒換牙前,前面的兩顆門牙特別突出,再加上我本身還幹瘦幹瘦的像個瘦猴。所以個別同學就給我起了一個外號,叫“毛毛”。從那開始,只要誰願意和我一起玩,那麽這個人就會被叫作“吉吉國王”。
或許他們只覺得“這不過是一個玩笑而已,給你起外號也是因為跟你關系好,不要太小氣了”。然而事實上,沒有人願意當那個“吉吉國王”。而我只能當那個沒朋友的“毛毛”。我這個“毛毛”服務的不是“吉吉國王”,而是他們能在語言上淩駕別人的惡趣味。
後來,我因為這件事和那幫同學大打出手。好在有老師出手,我才不至于進醫院。從那以後,他們只敢在背後叫我“毛毛”。比如說“就咱班的那個毛毛……”
同學們也開始逐漸疏離我,因為大家一致認為我是一個開不起玩笑,不合群的裝*犯。畢竟我動不動就動手打人,還打不過任何人。
但是,江修是例外。我心甘情願地接受了他給我的愛稱,并且如獲至寶。
我慢慢走到摩天輪下,看着一對對進入包廂的情侶,我抑制不住嘴角的上揚。看着幸福的他們,我也感到幸福。
晚間,我看到車站一旁的酒店,準備吃點東西再走。我剛找好位置坐下,服務員就走了過來:“先生,一個人嗎?”
“嗯。”
“那您吃點什麽?”說着,她把菜單遞給我。
我擡起頭接過菜單,那服務員看到我就好像看到一個多年未見的親人一樣驚喜地說道:“诶,是你?!”
“啊?怎麽了?”
“你前些年是不是也來過這?”
“或許吧,我記不清了。”
“你不是和你男朋友一起來的嗎?”她的聲音逐漸變小。
“哦?啊,或許是,他确實帶我來過。”
“我就說嘛。我就是假期能幫我爸幹幹活,平時不怎麽接待客人,所以但凡接待過的都有些印象。”
我微笑着聽她講了很多關于我們見面的事,本以為這次談話也就這樣結束了,哪知她突然反問我:“後來你的頭怎麽樣了?”
“啊?我的頭?你是說頭嗎?”我疑惑地指了指我的腦袋。
“嗯,你當時被酒瓶砸了一下,當場就昏倒了。然後是你男朋友把你和那個老太太一起送進醫院的。”
“老太太?”
“嗯,就是一個……嘶……我也記不清那老太太的樣子了,就好像是梳着短發的吧。反正她當時罵罵咧咧地跑進我們店裏,随手抄起來一個啤酒瓶就對你倆實施無差別攻擊。呃,你男朋友倒是沒什麽大礙。可是你當時正在辦理退房,大家都還沒反應過來呢,那酒瓶就砸你頭上了。”
怪不得我之前會對江修帶我來游樂園的事一點也想不起來。我還想知道更多關于那天發生的事,可是這個老板的女兒也什麽都不知道。
臨走時,我站在月臺上把手中的氣球放飛。空手而歸也未必是件壞事。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就到了元旦節這一天。或許除了我以外,大家早就把江修的事遺忘了,畢竟小區裏也不再有人聚在一起談論這件事了。雖然在大家心裏江修壓根沒有便宜一毛錢的大白菜重要,但是這确确實實讓我感到輕松不少!
從醫院回來的這半年裏,我逐漸接受了很多事,包括因為我的病所引發的一系列事件。只要我聽張姐的話,乖乖吃藥就好。張姐叮囑我,這副藥是有服用周期的。只要按照規定的要求服藥就不會再出現幻覺。難怪那個時候江修總是每過一段時間就讓我吃藥,原來我是有發病周期的。
那以後,我再也不妄想着去挖江修的骨灰盒了。我真怕再挖出來一具shi首,到時候我就百口莫辯了。畢竟我怎麽可能比警犬鼻子都靈呢?
我在心裏為江修建了一座墳墓,葬着他也埋着一部分的我。
我後悔自己從未正式地對江修說過“我愛你”,甚至還沒有将那枚精心準備好的戒指帶在他的無名指上。那枚戒指一直藏在江修的罐子裏,我不願把它取出來,因為這是獨屬于江修的禮物。在這個世界上,也只有江修親自把它取出來才算得上驚喜。如果給我一個回到過去的機會,我一定會主動把戒指交給他然後在他耳邊一遍一遍地重複着“愛你”。
江修對我的愛始終沒有周期,就連現在也是。我一直在吃江修為我留下的紅利。
朋友今年夏天就畢業了,我問他未來如何打算,他說自己準備離開這裏去省外工作,畢竟大城市機遇更多。我們加了對方的聯系方式并約定好以後要多聯系。如果能有一個一起吃飯的契機,我一定要好好感謝他。雖然在他心裏,我就是一個為渣男亡夫而神魂颠倒的戀愛腦。但是在脫離江修獨自生活的一年裏,他确實給我了很多精神上的支撐。或許因為我們都是失去最愛之人的可憐兒,所以才能精準地理解對方的心情。
我在網上同老許講了江修這件事的前因後果。談話結束時,老許告訴我“好好生活”,我回贈了一句“你也是”。這是我今年收到的最美好的祝福。
雖然我現在仍然不知道他自s的原因,但是我不準備再追究下去了。畢竟,真相真的不重要。江修費盡心思地用謊言掩蓋真相,我就識趣些,讓時間沖淡一切吧。我會好好生活的,畢竟陽臺上的虞美人們也在好好生長。
快過年的時候,我通過警方聯系到了楊明的媽媽,并橫跨一個省去給他們家買了一些年貨。沒想到,楊明父母異常地熱情,他們也通過警方知道了江修和楊明的事情,所以我們都默契地沒再提起這件事。我們在一起吃了一頓飯,老兩口執意要我留下和他們一起過個年,最後都被我笑着拒絕了。不過我答應他們,未來有時間的話,我年年都來看望他們。
除夕這天早上,我給張姐發了600元的紅包,祝她新年快樂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還希望她能給我媽買點好吃的。
今年我思來想去決定回家看一眼我爸。雖然,我對回家這件事很抵觸,但是他終究是我爸。他再過分,我作為兒子的也應該過問過問。
我在大衣裏面特意穿了一件喜慶的複古紅毛衣,甚至還精心地搭了一條英倫風格的藏藍色毛絨圍巾。一想到自己不能空手回家就随便去超市買了酒和水果。
然而面對這扇八年沒踏進的門,我依舊徘徊了很久才敲響了這扇門。
“誰啊?”門被一個中年女人推開,我恍惚了一下,然後趕緊道歉“啊,對不起對不起,敲錯門了!”
果然,從2016年到現在我是第一次回家,或許我爸他早就搬走了吧。我扶着戶外走廊的欄杆,點起一根煙看着眼前飄來飄去的雪花,想着一會兒是走回家還是打車回去。
“松奇?!”一個抱着煙花的男人爬上樓梯,然後一步一步朝我走來。
我看清了那個人的面孔,是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