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一陣驚心的旋律響起,我從睡夢中驚醒并關掉了鬧鐘。撐着沙發坐了好一會兒才把眼睛欠個縫去看手機上的時間。可惜我辨認了好久都沒法看清屏幕上的時間。
或許是屏幕太亮了,我揉揉眼睛準備擡頭看看牆上的時鐘,然而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醒啦?唉,我不是說過了嗎?不要把被子蒙在頭上,有螨蟲!”
是媽媽!
“媽?!”看清她的一瞬間,我整個人都清醒了!
“嗯,記住沒?下回不要再這樣了,行不行?”媽媽輕柔地撫摸我的臉,雖然她的手冰冰涼涼的,但是我絲毫感覺不到。
“媽,你怎麽來了?”我仰着頭看向她,她梳着幹練的短發,穿着牛仔藍的工裝外套,裏面還搭了一件蛋黃色的高領毛衣。
“媽你穿着衣服不熱嗎?”我站起來幫她脫衣服。
“脫什麽脫,這外面數九寒冬的,我穿這些還能嫌熱?再說了,什麽叫我怎麽來了,我還不能回家了?”
我呆滞地愣住了,一股寒氣從頭到腳将我整個人貫穿。這讓我突然意識到江修為何要留下那張紙條了。
我僵硬地轉過身,然後在沙發上找到手機。
“如果這一切只是夢,為何連呼吸都會心痛。”我身後響起熟悉的音樂,那是媽媽愛聽的歌。只要這首歌響起,我就知道媽媽開始在廚房準備飯菜了。
可是現在太不對勁了,我不應該看到她啊……随着音樂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我心中就愈增添一份恐懼。
我一定是在做夢!但是這種心痛的感覺太真實了!根本不就像夢!
我冷汗直冒,顫抖着打通江修留下的號碼,還好我之前就添加到通訊錄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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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誰?”電話那邊傳來一個尖細的女聲。我認得她!就是那個……那個勾引江修的女人!
我頓時想挂掉電話,因為聽到她說話比看到我媽都可怕!可是當我回頭的時候,媽媽已經消失不見了……
“喂?說話啊,你是誰?”
“我我我……”我還來不及反應,只好先回應那個女人。
“你是?”
“我是松奇。”我語氣十分嚴肅。畢竟面對小三,我的态度必須強硬一點!江修已經不在了,沒人會去偏袒她!
“哦?哦!江修的男朋友啊,我知道啦!”
這個女人輕松的語調讓我感到十分迷茫。她……她怎麽可以這麽無所謂?!我可是……唉,我不過就是那個不被愛的人嘛,也沒什麽趾高氣昂的。可是,江修那麽喜歡她,為她做了那麽多事,到頭來不也是一場空嗎?想想就覺得可笑,我因江修受了傷,江修也會因他愛的人受傷吧……或許,他就是因為這一點才選擇了自殺?我搞不懂。
“我想找江修媽媽……”我按着江修教我的話術說着。
“哦,我明白了!嗯……這樣,你來醫院找我,我帶你去看。我想想啊,我什麽時候能有時間招待你……”
醫院?不應該是公墓嗎?雖然我心裏充滿了疑問,但是我并沒有多問。這個女人說她是那裏的醫生,也是江修原來的鄰居,她讓我叫她張姐就好。
我盤腿坐在沙發上,手裏抱着毯子和她聊了很久。我才發現,其實她也沒有那麽讨厭,反倒是一個很好的姐姐。她安慰了我好久,因為她也聽說了江修去世的事。她說話的時候總是笑呵呵的,感覺什麽事都難不倒她,或許這就是江修喜歡她的原因吧,畢竟壓力大的人很難不被她吸引。
我們定在了8月底的一天下午,因為那個時候大家都在休息,時間也比較寬裕。
“江修也很不容易啊……”這是張姐總能提到的一句話。
這些天,我總是被這句話所困擾。仿佛江修出軌,s人的事都可以被理解。或許是我從未了解過江修,難道他做的錯事真的都是因為迫不得已嗎?
這件事過去沒多久,已然進入了七月份了。距離江修去世正好一年。
各大學校也已經放假了,我的朋友也回來了。我倆依舊喜歡在吃完早餐後在樓宇門門口站着聊天。
“兄弟你今天下午忙不忙?幫哥辦件事呗。”我把煙頭扔在地上,因為扔的太遠了沒法踩,索性讓它自燃自滅。
“不忙,你說吧。”
我勾住他的脖子壓低聲音:“我想去後山上挖個東西,你幫我一起挖,行不?”
“不是,哥要挖什麽啊,這麽着急?明天行不行?今天下午有陣雨。”他皺起眉毛難以置信地看着我。
“明天?當然可以,我明天先去樓下大爺大媽家借兩把鏟子,然後去你家找你。嗯……你在家等我就行!”我說着還拍拍他的肩膀。
“行,行,但是哥,你要挖什麽啊?”
我笑着告訴他這是秘密,當然,我心知肚明。怪我之前一直在氣頭上,将江修的骨灰盒草草地埋在那片山上,回過頭來,我現在覺得自己有點蔑視生命了……江修再怎樣不被原諒,也不能就這麽随随便便地埋山上吧。就連狗埋骨頭都得留個記號呢,我這也太過分了。
其實我的想法之所以轉變,老許和張姐有着很大的功勞。他們讓我意識到或許是我自己并沒有了解江修,所以才導致這種悲劇的發生。一直以來,我總覺得是自己在付出,甚至幻想着“江修見到我這樣付出一定會覺得我特別愛他。”,愛在這個過程中已經模糊了,我一直在想方設法地讓對方離不開自己。
我當然知道江修沒有那種閑心寧可把自己也搭進去也要幫別人上路,但他為什麽也走上了這條不歸路呢?每每想到這件事,我都十分的痛苦。都怪我,都怪我……早知道當初就不該加那個破群聊!不然江修也不會……唉,現在糾結這種事也沒用了。我能做的就是找個好點的公墓安葬江修,也算是彌補我心中的遺憾吧。
當天晚上我又失眠了。
這次之所以失眠,不是因為第二天要上山,太激動了,所以睡不着,我又不是期待春游的小學生;而是因為我做了一個夢,夢到江修站在我面前,不停地追問我:“你一定要知道真相嗎?”我為了能看清他的臉于是向前走去,結果面對的卻是一張和shi檢報告上描述一致的高度腐爛的臉。
我是吓醒的,然後再也睡不着了。因為我一閉眼,江修的那張爛臉就會浮現出來。
第二天,我和朋友就上山了。我倆踩着潮濕的泥土在山上挖了很久。
我心裏納悶,明明是我埋的,可是怎麽就找不到了呢?或許一旁幹苦力的朋友比我更納悶吧,畢竟還不知道挖什麽呢,就被我帶到山上了。
我們刨了很久,始終沒找到江修的骨灰盒。奇怪了,這東西還能丢了?這年頭聽過有偷錢、偷情、偷孩子的,怎麽就沒聽說過有偷骨灰盒的呢?
我環顧四周,看到一塊大石頭。我突然想起來自己就是坐在這兒上燒了那張唯一的照片,因為這附近沒有幹淨地方,所以當時領shi時背的包就放在了這塊石頭上。
我跑過去繞着這塊石頭開始刨起來。結果,皇天不負有心人!我感覺鏟子好像碰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
“我挖到了!快來這邊!”
我和朋友倆挖了小一會兒,因為它埋得太深了,始終看不到全貌。
朋友忍不住吐槽:“這是什麽呀?古墓嗎?”
随着我們深入的挖掘,一根白骨顯露出來。
“停!”朋友叫停了我,“這是……人骨……別,別挖了哥,咱報警吧。”
朋友說自己高中的時候總愛看一些關于法醫鑒定的紀錄片,所以比我更了解這些東西。大概是太陽落山的原因,周圍的溫度都降了下來。我們倆雖然有些後怕,但是并不敢離開這個“兇殺現場”。
我靠着朋友的腿坐在地上抽了兩根煙都沒冷靜下來。我敢打賭,自己再也不敢坐在那塊石頭上了!
過了一會兒,警察和法醫都趕來處理這具殘骸。我們站在一旁像兩個沒寫作業被罰站的學生,聽到法醫和警察說死者的骨骼上有明顯的砍傷痕跡的時候,我湊到朋友耳邊問他法醫說的痕跡是不是我倆用鏟子挖出來的?他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确定。擔心造成一些很難解釋的誤會,我們也只好扛着鏟子收手回家。
“哥,你神探啊!你怎麽知道那裏藏shi了?”回家的路上朋友突然大誇特誇起來。
我被他說得有點不好意思,又沒跟他講,這只是一個戀愛腦為了尋回前男友骨灰盒過程中的意外發現。
看他越說越激動,我只好騙他是夢到的。起初他不信,我就說“有些事很玄的,你別不信!”
回到家後,我看着陽臺上的花,它們居然在不知不覺中綻放了,紅色的。我好奇地去網上查,原來是虞美人。
到了和張姐約定好的那天,我準時來到她所說的醫院正門前等她。沒多久,一個身穿白大褂帶着眼鏡的女人風風火火地跑過來,“抱歉啊小奇,讓你久等了。”
我看着她那張雖然疲憊但依舊漂亮的臉蛋,心裏滿是羨慕和嫉妒的酸楚。人家有高學歷,高顏值還有高薪的工作。我跟她比起來,簡直不是一個檔次的!
我一路上低着頭,雙手無措地插在褲兜裏扣着布料交接處的線頭。張姐則是笑語盈盈地帶路。她帶着我來到神經科住院區,然後在一個有幾個護士守着的病房門前停下來,她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小奇,為了不打擾病人休息,你只能待5分鐘。這5分鐘之內必須由我們一起陪同,如果病人一旦情緒有異常,我們就必須強制性地把你帶出來。你答應我,好嗎?”
我雖然不知道她到底要帶我看望誰,但是我依舊聽話地點點頭。
“本來我們神經科是不允許家屬來看的。唉,要不是江修求我那麽久……”
張姐推開門,我怯怯地跟在她身後不敢吱聲。這間病房有不少床位,中間都用簾子隔開。大多數的病床上都亂糟糟的,只有一張床上很幹淨,一個穿着病員服的老太太靠在一摞整潔的被褥上。她身邊的随身聽裏大聲地放着音樂。
“看不到回憶裏的城堡,馬不停蹄的尋找無處投靠,還盲目的飛,過了今夜又會在何處凋謝。”
我震驚地愣在一旁,當我聽到這熟悉的音樂時就知道眼前這個躺在病床上的女人是……
“李姨,聽歌吶?”張姐笑呵呵地同床上的女人閑談。
“嗯。”那穿着病員服的女人轉過頭看了一眼張姐,随後就注意到了張姐身後的我。
“媽……”我瞪大眼睛,身體不由得後傾。經過上次的事情,我有些後怕。
“李姨你看看,誰來了?”張姐側過身子讓我整個人都露了出來。
媽媽從床上坐了起來,她皺着眉看我。那種久違的親切感和激動交融在一起,反應過來以後我的眼淚控制不住地流。
“媽!我是松……”
“滾!人渣!”
我話還沒說完,媽媽就開始指着我罵起來。張姐那一瞬間也愣住了,我整個人好像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一樣哆嗦着呆在她面前。
“你他媽還來看我?我現在這樣都拜你所賜!你去找你那娘們過啊,你心裏不是沒有家庭嗎?你有個那麽大的孩子都不能讓你收斂一點?!你媽都因為你死了,你還不能醒悟過來?還得怎麽樣?你是不是不想好了?!你個傻*!惡心!髒!下三賴的貨!你他媽不得好死!你就這麽作下去吧!早晚不得好死!”
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盯着她,但是腦子裏早就一片空,以至于都沒躲開她扔來的随身聽。
“哐”的一聲,随身聽從我的臉上落到地上摔個粉碎。張姐和護士們才反應過來,一夥人把我強制地拉出病房。
我捂着脹疼的鼻子昏頭昏腦地被一群人帶了出來,甚至還沒來得及記住我媽的臉……
“手,手拿開,低頭!”一個小護士掰開我捂着臉的手,然後拿棉球給我擦拭臉上的血。
我看着蹭到手上的和滴落在衣服上的血逐漸模糊,随着眼淚成線般滴下來和血漬混合在一起。我無助地站在一群護士之間啜泣着,像一個找不到家的孤兒。
我媽讓我不得好死,她罵我惡心,罵我髒,她說我是下三賴的貨……這麽多年,我一直在想她,她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牢記在心裏。她曾經還帶我逛街,給我買衣服,買烤腸和果凍,她支持我畫畫。她說過,我是她的驕傲,是她最愛的人,只要能看到我就會很開心……
為什麽?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媽媽不愛我了,這個世上就再也沒有人愛我了。
張姐把我送到樓梯口後對我說:“沒什麽,這種情況也正常。李姨好多年都不犯病了,可能是看到你以後讓她想到了過去不愉快的事吧。沒事啊,沒事。”
我問她需要交多少住院費。她笑着說不用,李姨這是江修的媽,自己在這正好是醫生,就當幫江修照看了。
我本想反駁這是我媽,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工資也只能勉強度日,所以沒再提這件事。
張姐送我到大廳後告訴我,她要去安撫病人,就先送我到這。末了,她努努嘴告訴我“從今以後不要再來了”。
我沒錢給媽媽看病還踏着江修的人情,我怎麽會這麽失敗?
從大廳出來後,我恍恍惚惚地聽着旁邊的人在議論剛剛發生的事。
“聽說沒,剛才有個精神病罵人還襲擊家屬。”
“呦,那咋辦?”
“咋辦?倆大嘴巴子就能解決!”
我轉過頭瞪過去,她們互相看了對方一眼便不再說話。但是一想到媽媽如果不聽話的話就會被扇,剛剛已經幹枯的眼眶又濕潤了起來。
不能哭!等出去了再哭!不然會被當作精神病捉走的……我強忍着眼淚不讓它流出來,可是心裏依舊隐隐抽痛。
剛一出大門,我就一股腦地向前跑,跑了很久,直到自己氣喘籲籲再也跑不動了才停下來。我只是看到眼前有一個破舊不堪的花壇,裏面也早就荒蕪了。我實在累得不行,索性一屁股坐在花壇的圍欄上。
這時候手機提示音“叮叮”地響了一下,是張姐發來的信息。
“松奇,按時吃藥啊,就按江修以前給你吃的劑量就行。”
我喘着粗氣呆滞地看着這條信息,一時間不知道該回複什麽。回想到媽媽的今夕的樣子還有過去江修說過的話,我好像明白了什麽……
我揉揉抽痛的太陽穴,索性關掉手機不再去想。呼吸間,我擡起頭發現自己正處于一個孤獨而又燦爛的世界。那一排排灰白色格調的老舊房屋,牆面上鑲嵌着深藍色和灰綠色的玻璃窗。夏日的午後,南風穿過中堂帶來一絲腐爛的苦澀,熟悉又奇怪。
我不安,但又意外的感到熟悉。無處可去的我想找個高處勘測一下周圍環境,并鬼使神差地走上搖搖欲墜的戶外樓梯,伴随着空空的響聲,鐵鏽的味道愈加濃烈。
一扇藍色的木門早已斑駁不堪,邊緣處和磨損嚴重的地方早就露出了木頭的原色。門上鑲嵌的玻璃後面挂着泛黃的毛巾。走過去,我聽到一段熟悉的旋律,那并不像一首歌,更像是有人在低聲吟唱。我湊近那扇門認真地辨析着,是我聽不懂的語言,像是一種低沉的古老語言。
我有些驚訝地随着歌聲将視線定格身後那一層布滿碎花的窗紙上,忽然在窗紙的後面,血液噴濺而出灑在窗紙上的斑駁光影中。
“啊!”我害怕地後退了一大步,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敢動也動不得。未知的恐怖在我的四周潛伏,我呼吸急促,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